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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7-12)【作者:紫狂&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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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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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狂&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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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集 锦绣长安

              第一章 古镇留仙

  寒风四起,群山莽莽。曲狭的山谷间,一座小镇沉浸在苍茫的夜色中。

  印着车辙的黄土路从小镇中间穿过,镇上唯一一间客栈位于镇子边缘,门檐
下一盏半旧的白纸灯笼,在寒风中不住摇晃,上面「留仙」二字时隐时现。

  一名戴着长脚幞头,穿着圆领袍服的中年男子立在院门前,翘首望着镇外的
山路,满脸焦急之色。

  院内有人叫道:「小二!烫壶酒来!」

  「来喽!」

  正在厨下帮忙的青衣小厮应了一声,从滚水锅中捞出一壶酒,放在托盘里,
一手稳稳托着,一路小跑送进饭堂。

  留仙客栈并不算大,东西两个小院,中间迎宾的大厅兼作饭堂。堂内摆着五
六张桌子,其中一张围坐着七八个客人。上首是一名衣着富贵的年轻人,旁边坐
着一名瘦小乾枯的老者,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小得几乎看不见。

  小厮放下酒壶,「客官慢用。」

  老者摆了摆手,打发他离开。

  一名坐在下首的壮汉举起酒杯,「少主,满饮一杯!」

  年轻人矜持地拿起酒杯,浅浅饮了一口。

  众人轰然叫好,随即操箸碰盏,放怀欢饮。

  小厮折返过来,见中年男子还在院外,凑过去陪笑道:「越二爷,掌柜的已
经带人去迎了。外面风大,坐屋里歇歇。」

  「再等等。」那位越二爷望着山路,头也不回地问道:「院後的空地都清理
过了吧?」

  「收拾乾净了。掌柜的还找人用黄土垫了一遍。」

  「好。看着些灶火,炉上的热水别断了,一会儿人多,别耽误用。」

  「厨下的灶火就没断过,热水、吃食、喂马的草料都备足了。」小厮说着笑
道:「也是太仓促了,店里刚住了客人,不好让人搬出去。好在腾出来的西院也
有三间上房,再加上几间大通铺,挤一挤,一二十号人也能住得下。」

  「差得远呢。」越二爷自语道:「连人带马,三五十号都打不住……」

  「越二爷,」小厮陪着小心道:「什么客人,还得你老人家亲自来接?」

  越二爷竖起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没有作声。

  小厮「哦」了一声,虽然没弄明白,但不敢再问。心里嘀咕道,这么大的派
头,莫非是传说中的大东家?

  一阵寒风吹来,穿着青衣的小厮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越二爷,我给你烫壶
热酒去。天儿冷,可别冻着了。」

  「吃酒容易误事,沏壶茶汤来吧。」越二爷回头看了一眼,随口道:「你叫
什么名字?」

  小厮精神一振,连忙道:「回二爷,小的姓罗,单名一个令字。」

  越二爷点了点头,从袖里摸出几枚铜铢,丢给小厮,「一会儿打起精神,伺
候得好了,改天把你送到长安城的总店去。」

  罗令大喜过望,「多谢二爷!」

  罗令麻利地沏了壶茶汤,捧给越二爷。院内又有人唤道:「小二!方才的羊
肉再切二斤!」

  「来喽!」

  罗令赶到厨下,等厨子老赵切好羊肉,用大盘盛了,转身送进饭堂。

  那桌客人酒兴正酣,羊肉落席,众人纷纷举箸,热闹非凡。

  罗令只认识坐在下首的一名白脸汉子,姓汪名臻,是镇上有名的破落户。

  饭堂还有一位客人,却是一名身着布衣的白髮老者。他独自坐在角落里,就
着热水慢慢吃着胡饼,身後放着一面白幡,上面画了八卦,写着「卜卦相面」的
字样。

  罗令提着水壶过去,「客官,要不要再续些热汤?」

  相面老者点了点头。

  罗令见这位客人不喜攀谈,也不多话,续了热水,又拨了拨油灯,然後用沸
水烫了抹布,一边抹拭着桌椅,一边偷偷看着另一桌客人。

  酒过三巡,方才的壮汉道:「老汪,你是本地有名的英豪,可知道这留仙坪
有什么来历?」

  「哪里,哪里。」汪臻谦逊了几句,然後道:「留仙坪这地方虽然不大,可
说起来历嘛,那可了不得……」

  汪臻拖长了声音,见众人都竖起耳朵,静等下文,他操箸挟了两口菜,慢悠
悠吃着。

  「小二!」老者又道:「再来两荤两素,两份果子,记账上!」

  「好咧!」

  罗令答应着,心里却有些嘀咕。中午店里接到商州府的消息,说晚间有贵客
路过,要在店里落脚。掌柜的让他们打扫客舍,准备迎客。谁知没过多久,长安
总店的大掌柜越二爷单人独骑匆匆赶来,竟是要亲自迎候客人。自家掌柜识得厉
害,赶紧腾出客房,里面被褥、用具全换了簇新的,又按照越二爷的吩咐,把镇
上的猪羊鱼鸡、果蔬酒水全买下来备用。

  留仙客栈所在只是个乡间小镇,仓促间也备不了许多货物。结果昨晚留宿的
一帮客人见店里备了酒菜,也不急着赶路,要来酒肉大肆吃喝起来,还拉来镇上
汪臻作陪。听越二爷的口气,要迎的贵客随从极多,备的酒食若是不足,可没地
儿买去。

  汪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开口道:「话说早年间,这留仙坪还是块荒地,
周围拢共只有三五户人家,全靠在山窝里种些稷黍,勉强裹腹。」

  「其中有户姓白的人家,家中有个小儿,人称白娃子。那白娃子自幼愚笨,
别说认字,连数都不识多少。到了十来岁,愈发愚了,整日里痴痴呆呆,坐在山
头发愣,认得的都说他是个傻子。谁知到了十五岁那年——你猜怎么着?」

  汪臻卖了个关子,等众人伸长脖颈,才猛地一合掌,「那白娃子突然间开了
窍!字也识了,文墨也通了,还作得一手好诗赋!你说稀奇不稀奇?」

  一名三白眼汉子眨巴着眼睛道:「傻子还能写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汪臻摇头晃脑地吟道:「等闲变却
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那位少主竖起耳朵听着,眼神有些飘忽。

  在座的诸人都不大通文墨,也品不出好坏来。老者道:「留仙坪……莫不是
仙人点化?」

  汪臻一边用眼角瞟着那位少主,一边给自己斟了杯酒,「啯」地喝了,然後
抹了把嘴,「咱先往後说——那白娃子有了知识,又突发奇想,要往京城赶考。
家里拗不过他,变卖家当,凑足了盘缠。」

  「谁知那白娃子鸿运当头,一举中了进士!」

  「白娃子春风得意,还写了一首诗: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
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汪臻吟完又赞叹几句,然後道:「白娃子这
一下是鱼跃龙门,进了中书省,当了员外郎。」

  壮汉瞟了上首的年轻人一眼,「员外?」

  「中书省的员外郎,那可了不得。」汪臻道:「有道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
进士,白娃子中进士还不到十六,又进了中书省,常伴御前,眼看着就要飞黄腾
达,青雲直上,谁知又出了事。」

  汪臻道:「那白娃子——如今该叫白员外了——做的一手好诗赋,被当朝宰
相看中,要招他当女婿。你猜怎么着?」汪臻扫了众人一眼,拍案道:「他却婉
拒了!」

  众人一阵交头接耳。宰相招婿,他居然还不肯?莫非又犯蠢了?

  老者道:「莫不是宰相家的小姐生得太醜?」

  汪臻哈哈大笑,「老爷子说的是,那白员外眼界可高着呢。话说白员外因为
招婿之事恶了当朝宰相,官也做得没滋味,他年轻气盛,索性辞官回乡,整顿家
业。说来也稀奇,此处原本都是荒山,土地贫瘠,十种九不收,可他召来佃家,
随便一挖就成了熟地,没几年便挣下良田万顷。这镇上的人家,当年都是他家的
佃户。」

  「白娃子的本名没人叫了,上上下下都敬他一句白员外。这白员外年过三十
尚不曾娶妻,却从长安带回好些妖姬美妾。更奇的是时常有人投奔,尽是些如花
似玉的小娇娘。时间久了,慢慢传出风声……」

  见那位少主目光移了过来,汪臻压低声音道:「各位试想,那白员外原本笨
得出奇,家境也贫寒。怎会忽然就开了窍?还中了进士?」

  壮汉佯怒道:「你这老汪,净吊人胃口!」

  汪臻笑着道了句罪,然後道:「白员外对此讳莫如深,倒是时间久了,内宅
隐约有些传言,那白员外啊,果真是遇上了仙家。」

  众人来了精神,纷纷催道:「快说!快说!」

  「话说白娃子一直到了十五岁,还痴痴呆呆,左近都知道他是个愚的,连亲
事也未曾说下。家里为此愁眉不展,他却丝毫不觉,整天不是发呆就是睡觉。这
天半夜,白娃子睡得正熟,忽然闻到一股异香。白娃子睁眼一看,屋里不知何时
多了个女子。」

  「那女子不过二八年华,穿着一身白衣,生得花容月貌,犹如仙子。坐在他
的炕边,正对着他笑。白娃子懵懵懂懂,只听那女子说,与他有缘,今日特来相
报。」

  「白娃子那时蠢笨如牛,压根儿不通人事,只是闻着那女子身上的香气,不
知不觉间……下边就硬了。」

  汪臻压低声音,说得猥琐,引得席间一阵窃笑。

  「都说傻人有傻福,那憨儿竟是福星高照,不知哪辈子积的德,那女子也不
嫌他土炕敝席,只嫣然一笑,便宽衣解带,裸着白白的身子上了炕,与白娃子成
了好事。」

  「自此,那女子夜夜都来陪他欢好,白娃子通晓了人事,正自得趣,那女子
千依百顺,无不依从。但有一樁蹊跷,不管多晚,天亮前都会离开。白娃子虽然
愚笨,心里也觉得奇怪。一天夜里,白娃子趁那女子睡中未醒,悄悄把她衣服藏
了,又在她脚上绑了根红绳。」

  「天快亮时,那女子醒来要走,却找不到衣服,待摸到脚上的红绳,更是骇
了一跳。正慌张间,忽然外面传来一声犬吠……你猜如何?」

  那位少主听得入神,接口道:「如何?」

  汪臻一抚掌,「那女子倒地不起,现出原形,却是一条白毛狐狸!」

  少主一拍大腿,「狐仙!」

  「少主高明!」汪臻捧了一句,「这乡间狐仙的传闻极多,白娃子一看那女
子现了原形,哪里还能不明白?于是用红绳绑住它,逼它吐出红丸。那狐女百般
讨饶,但白娃子执拗得紧,只不鬆口。狐女受逼不过,只得吐出红丸,被白娃子
一口吞下。」

  「说来也奇!自打吞下红丸,白娃子立刻变得耳聪目明,心思灵动,不但能
读书识字,还能写诗作赋,你说神不神?」

  老头脑袋点得鸡啄米一样,「神了!神了!」

  「更神的还在後面呢,」汪臻喝了杯酒,「那白狐可不是寻常的狐仙,而是
个得道的天狐!吞过天狐的上品红丸,憨儿不但开了窍了,还多了一樁异处,不
拘他身在何处,心念一动,方圆百里的狐女都会闻风而至,任其施为,丝毫违抗
不得。」

  少主若有所思地说道:「怪不得他不肯与宰相联姻,有狐女相陪,何须凡间
俗女?」

  「正是这个道理!」汪臻道:「前面说他入京中了进士,没过几年就辞官不
作,带着数名艳女回乡,起了偌大的家业。每日里呼朋唤友,夜夜笙歌。据说天
狐的红丸能令真阳不泄,神妙非常。」

  那位少主狭长的眼中闪过一抹光亮。

  「白员外直到寿登百岁,还能夜御数女,尽享人间至乐。最後乘风仙去,遗
留的故园藩衍成镇,就是此地了。」

  汪臻笑道:「方才两位问此地的来历。想那狐仙到此,便入其彀中,脱身不
得,因此这地方也就被叫做留仙坪了。」

  「原来如此!」少主感慨道:「有勇有谋,有胆有识!可为一叹!」

  旁边的老者道:「这是哪年的事了?」

  「总有百余年了吧。不瞒各位,汪某祖上就是给白员外做事的,小时候听爷
爷说,我太爷爷还给白员外当过长随呢。传言白员外的内宅群芳荟萃,尽是人间
难得一见的绝色。」

  老者叹道:「也是个有大福气的。可惜未能一见。」

  汪臻道:「前贤虽去,这留仙坪却成了一处灵地,每每有狐仙出没。这些年
来虽然没有人能再遇上天狐,得了红丸,与狐女欢好的香艳轶事却是不少。运气
好的话,说不定诸位今晚就能遇上,莫说春风一度,便是侥幸得了狐仙的红丸也
未可知。」

  壮汉笑道:「昔爷,今晚睡觉可得睁隻眼,说不定有狐仙看上你了呢。」

  众人哈哈大笑,罗令暗暗撇嘴。汪臻这破落户惯会察颜观色,全靠着一张嘴
混吃混喝。平常惯用的伎俩,就是拿白员外遇狐说事,前面一番说辞敲鼓听音,
若是文人,就会大讲诗赋,拼凑些章句,冒充白员外的诗文;若是热衷功名的,
就会大讲当了进士之後,如何做官;若是热衷富贵的,就会大讲如何与豪门权贵
联姻;若是贪图钱财的,就会讲辞官之後,如何起家兴业……总之就是四个字:
投其所好。

  那少主方才欲言又止,多半是席间不好多问,待散了席再讨教红丸的详情,
这便上了汪臻那厮的套,左右要捞他一笔银子出来才肯罢休。

  夜色越来越深,外面的越二爷也越发焦急。

  忽然远处亮起一点灯火,接着马蹄声隐隐传来,一行车马从山坳驶出。越二
爷长舒了一口气,连忙撩起衣袍,快步迎上前去。

  客栈掌柜带了两个伙计一道去迎,这会儿早早便下了马,牵着缰绳在最前面
引路。後面一名大汉虎背熊腰,雄壮威猛,他腰佩长刀,肩後背着一张铁弓,身
形剽悍。

  再往後是十余骑护卫,虽然不露峥嵘,但落在越二爷这等见惯了人物的老手
眼里,那些护卫个个都是百战之余的精锐,杀的人只怕比前面那壮汉还多。後面
五辆双辕的宽厢四轮马车,车上未打旗号,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但一看车辆
的木料、做工,就不是寻常货色。

  车旁跟着一名彪形凶汉,却是一名兽蛮人。那兽蛮汉子虽是徒步,却与旁边
的骑手差不多高,隆冬进节,他只披了一条兽皮坎肩,裸露的双臂生满浓毛,形
如野兽,口中伸出一对獠牙,脸上印着一块巨大的青斑,顾盼间如同虎狼,凶狞
可怖。

  相比之下,车旁另几名骑手身形就纤细多了,体态窈窕,显然是女子。只不
过她们头上都戴着圆笠,用来遮风的面纱从笠沿一直垂到肩下,看不清容貌。

  一名富态的圆胖子纵马过来,他身着锦衣,後面紧跟着两名随从,一副纨绔
子弟的模样。

  石越在道旁伏身拜倒,扬声道:「在下石越,见过少主!」

  小胖子跳下马,扶起石越笑道:「石二哥是吧?我听石超石大哥说,这边的
生意全靠你来打理,这回可要劳烦二哥了。」

  「不敢。」石越起身笑道:「接到家主的吩咐,小的就赶紧过来,所幸没有
错过。不然这回可要大大地吃个挂落了。程……」

  小胖子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然後小声道:「不瞒石二哥,我师傅不方便
露面,外面的事都是我来操持。我姓高,名厚道,你叫我小高就行。」

  石越心下有些失望,後面一名长随适时的插进来,「衙内,先上马吧。」

  高智商翻身上马,「石二哥,请。」

  掌柜也赶紧牵来一匹马,扶着石越上马。

  石越心下暗暗计较,既然被称为衙内,多半是宋国人氏,口上试探道:「不
知高公子仙乡何处?」

  「我?临安人氏。」高智商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爹高俅,不怎么争气,一
大把年纪了,只当了个太尉。」

  「哎哟!」石越虽然是唐国客商,宋国太尉还是听过的,实打实的军界第一
人,这衙内的身份可不简单。

  两人说笑着往客栈走去。客栈的掌柜带着伙伴把众人迎进院内,将马匹安置
在马厩中。安置不下的,都带到店後已经打理好的空地上,然後送来早已备好的
草料、豆粕、饮水。

  敖润背着铁弓在客栈内外踩点,韩玉、郑宾、刘诏等人都是行惯路的老手,
张罗着将四辆马车靠着院墙围成一个挡风的小圈子,然後在中间搭起帐篷,铺好
乾草和毡毯。

  最後一辆马车驶进院内,一名脸色苍白的黑衣人从车尾跳下,阴沉着脸绕了
一圈,用鼻子四处嗅了嗅,然後脚往後一踢,「呯」的把院门关上,门板险些撞
到石越的鼻子。

  石越一路跟随,本来想向贵客献个殷勤,却被人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脸上
讪讪的,有些挂不住。

  「该死的阉狗!」高智商隔着院门小声骂道:「混账东西!狗仗人势!王八
行子!没卵子的货色!幹!」

  骂得虽然欢实,但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被中行说那狗贼听到。

  石越这才晓得,方才那人居然是个太监。家主只告诉他,程氏商会的少主前
往长安,让他沿途接送,途中一切用度不计成本,不计人力,务必让贵客满意。
关于这位程少主,家主没有讲多少,石越还是回建康时听人说过几句,此时方知
程少主身边的近侍居然是太监,堂堂宋国太尉的衙内,也只是个跑腿的徒儿。

  这背景深不可测,难怪自家主人如此上心。

  高智商骂完,拉着石越往饭堂走,小声嘀咕道:「石二哥是自己人,也不瞒
你。我师傅不方便露面,外面的事都是我的来跑,咱们心里知道就行。」

  「明白明白。」

  高智商亲热地往石越肩头拍了一把,「二哥多体谅,谢了!富安!富安!」

  高智商一迭声嚷着,让富安把自己亲手从雲水钓的几条鱼取来,好让石二哥
尝尝鲜。

  赵合德透过车窗看得清楚,见中行说自作主张,把人关在门外,不由好笑。
她想想又觉得不合适,扭头道:「你不去见见他们吗?」

  「算了吧。」程宗扬道:「见面就剩磕头了,什么事都说不了。让高智商跟
他们打交道吧。剩下的等见着石胖子再说。」

  石越是金谷石家的主事,主掌唐国生意,在唐国商界也颇有些身份,但说到
底不过是石家的世仆,有高智商跟他打交道足够了。

  赵飞燕脸色雪白地躺在软榻上,歉然道:「都怪我,连累了大家……」

  「这能怪你吗?谁能想到正好遇上起风,雲水的浪会这么大?别说你这种以
前没走过水路的会晕船,我都有点晕呢。」程宗扬道:「在船上这几天,晃得我
做梦都想吐。」

  一行人离开舞都,从舞阳河口乘船北上,没几日便遇上北风大起,雲水风浪
大作。赵飞燕等人不惯乘船,晕船晕得厉害,不得已弃舟行陆。

  洛帮派来的船隻在最近的码头停下,众人分成两路,小紫与吕雉、惊理、吴
三桂等人按照原路,打着汉国使节的旗号,走雲水北上,从渭水进入长安。吕奉
先本来跟高智商玩得高兴,但程宗扬怕他上岸惹事,塞到船上,由吴三桂盯着。

  剩下的程宗扬、高智商、敖润等人,连同诸女走陆路。他们上岸的房州属于
唐国山南东道,沿途重山叠障,一路跋山涉水,结果飞燕又在路上晕车,比走雲
水还要辛苦。

  「都怨我,非要带你上路。」程宗扬摸了摸她的脸颊,「又瘦了。」

  赵飞燕道:「是我想跟你的。」

  程宗扬知道她的心思。洛都之乱,最惨烈的战事都发生在长秋宫周围,死者
逾万。宫人数量锐减至不足三成,一到夜间,宫中阴风阵阵,甚至还有闹鬼的传
言。程宗扬一去舞都,再无人陪护,姊妹俩惊心之余,大着胆子逃出宫禁,宁愿
陪在程宗扬身边,也不肯在宫中享受尊荣。

  蛇夫人走过来,摘下斗篷道:「院子里只有三间客房,奴婢刚进去看了,收
拾得还算乾净……」

  话音未落,中行说的喝斥声便从车外传过来,「愣着幹嘛!还不赶紧去清扫
打理!满屋子的秽气,能住吗?没长眼睛啊!贱婢!」

  蛇夫人笑道:「寿奴和光奴又挨内总管的骂了。」

  在登基大典上一通胡闹,作为待罪之身的中行说仍然毫不收敛,在内宅照样
以总管自居,对一众奴婢呼来喝去,气焰嚣张,尤其是成光和孙寿二女,本就地
位低下,又是他这个帝党余孽的眼中钉,没事儿都想踹两脚那种,逮到机会便斥
骂不绝。

  对中行说这厮,程宗扬也是恨得牙痒。要不是紫丫头要留着他,自己早就把
这死太监给活埋了。

  阮香琳道:「三间屋子,侯爷住上房,剩下两间厢房,姊妹们挤一挤吧。」

  「给贾先生留一间。」程宗扬道:「我瞧他路上也颠簸得厉害。顺便让义姁
去看看。」

  阮香琳迟疑道:「贾先生住进来?毕竟是内宅……」

  程宗扬此行,身边的女眷就有十余位,且不说三间客房本就不够,再来一位
男客,众女出入都不方便。

  「让高智商跟他一道住。反正就一个晚上,要是觉得不方便,用布幔隔开好
了。」

  「那好。」阮香琳笑道:「我去厨下熬些姜汤,大伙儿都喝一口,免得赵娘
娘又是晕船又是晕车的。」

  赵飞燕本想道歉,话到嘴边又顿住了,「多谢姊姊。」

  这边高智商与石越一道往饭堂走去,敖润迎面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高智商对石越道:「只顾着赶路了,石二哥,我先上趟茅房。」

  「这边。」石越指了指方位。

  高智商钻进茅房,片刻後敖润也跟了过来,一边解着裤腰带,一边道:「里
头有一伙江湖人,看着不怎么安分。」

  「赶走?」

  敖润皱眉道:「有个硬点子,有些扎手。」

  「多硬?」

  「比我强点儿。」

  高智商摸着下巴道:「那也没多硬啊。」

  「滚!」

  「开个玩笑嘛。」高智商放鬆下来。且不说车队这帮兄弟个顶个的能打,就
是师傅那些姬妾侍婢,也都不是善茬。真要放开来拼杀,几名江湖汉子根本不够
打的。

  敖润道:「一会儿盯着些,他要不惹事,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

  「别啊。」高智商道:「赶了一天的路,还要费心盯着他们?让我说,还是
找个茬,把他们赶走了事——咱们自己住的地方都不够呢。」

              第二章 天命相士

  饭堂内,汪臻正在说一起书生遇狐的轶事,刚说到妙处,客栈掌柜领着一行
人进来,将余下的几张空桌都占了。

  那位少主斜了一眼,微微皱眉,没有作声。

  又过了一会儿,一名商贾陪着一个锦衣华服,鼻孔朝天的小胖子进来,径直
坐了上席。那小胖子呼喝着让小二上菜,对旁席理都不理,一副目中无人之态。
掌柜的满脸堆笑,把小厮赶到一边,自己在旁端茶递水,殷勤之极。

  那位少主神情倨傲地瞥了一眼,淡淡吐出两个字,「纨绔。」

  旁边的老者赞许地点点头,然後扭头朝旁席冷哼一声。

  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人听见。刘诏起身欲待理论,却被富安扯住,小声
嘀咕道:「多大点儿事?」

  高智商「呯」的一拍桌子,「好你个富安,你属鳖的!遇事就缩头,要你有
个屁用!」

  那位少主一声长笑,霍然站起身,「十年踏破山河,平生剑试天下!对敌无
情!对天无畏!此生无惧!你若想仗势欺人,便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你说谁仗势欺人呢?」高智商叫道:「是你先找茬的吧?老刘,揍他!打
赢了少爷我有赏!」

  石越劝道:「高少息怒,素昧平生,如此动气不值当……」

  「素昧平生就这么胡咧咧?石二哥,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被人骂到脸上,我
还能忍?老刘,上!教教这货做人!」

  刘诏抓起靠在椅侧的佩刀,下巴往门外一指,「屋里头施展不开,出去玩两
手?」

  那少主冷冷一笑,腾身跃到院中,长喝道:「你要战!那便战!」

  两边都摆足了声势,程宗扬在院中都听到动静,不由心下生疑,下车走到门
边一看,下巴险些掉下来,「怎么是他?」

  院中那位傲骨铮铮的好汉,正是来自大弁韩的周族少主周飞。数月不见,他
神情愈发冷傲,往那一站,便是一副睥睨众生之态,目无余子。这要让小狐狸看
见,当场就得抽他。

  刘诏握着刀鞘出来。

  周飞手一招,喝道:「枪来!」

  大主灶捧起一杆长枪,扔了过去。

  高智商愣了一下,「你不是剑试天下吗?」

  周飞接住长枪,冷笑道:「兵不厌诈!」说着腰马合一,长枪毒蛇般刺出,
攻向刘诏的咽喉。

  刘诏挥刀劈开枪锋,脚下一顿,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厮虽然不知所云,莫
名其妙得紧,手底却极扎实,确实有两下子,这一场不拿出点压箱底的手段,只
怕还真讨不了好。

  刀短枪长,不利远战。刘诏抢上一步,长刀疾劈,似乎要荡开枪锋,直取中
路,触到枪杆的刹那,却施了个黏字诀,劲力含而未吐,刀锋贴着枪杆抹下,切
向周飞的手指。

  周族众人齐声喝彩,「好刀法!」

  「看此人修为,只怕是世间有数的高手!」

  「少主危险了!」

  一帮人七嘴八舌,将刘诏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周围人哪儿见过这种场面?看着周族众人,就如同看傻子一般。

  周飞傲然一笑,长枪荡出一个丈许大小的圆弧,像是要将刘诏逼开,枪至中
途,蓦然枪影一收,却是用枪尾攻向刘诏的胸口。

  刘诏撤刀封住,两人刀来枪往,在院中比斗起来,一连十余招,不分胜负。

  正打得热闹,两匹快马在客栈外停下,一名中年文士带着随从进来。

  那文士看到院中的比拼,不禁一怔,再往旁边看去,更露出几分错愕,「高
衙内?」

  高智商转过头,也是一脸的稀奇,「老廖?嘿!你不在临安待着,怎么跑这
儿了?」

  廖群玉苦笑道:「这话该是在下问衙内的吧?多日不见,衙内……可是清减
多了。」

  「我爹说了,读万卷书,行千里路。」高智商恬不知耻地说道:「书我读完
了,出来行行路,好回去接管我爹的家业,免得让他给糟蹋了。你这是公幹?」

  廖群玉笑道:「出来办点事。没想到会遇见衙内。」

  「可不是嘛!他乡遇故知,这简直就是缘分!」

  廖群玉是贾师宪的心腹,与自家便宜老爹多有来往,高智商跟他也不陌生,
当下问道:「我爹咋样?我上次送回去的吃食收到了吧?果然不是亲爹,我出来
这么久了,他都不说来看看我!不会是趁我不在家,给我找了个後娘吧?好嘛,
他的宝贝儿子在外面风吹雪打,他在家里抱着小娘儿们热热乎乎,心里还有我这
儿子吗?」

  高智商一通不着边际的抱怨,惹得廖群玉苦笑不已,解释道:「太尉奉诏整
顿禁军,几个月都不得闲。」

  高智商哂道:「还整顿禁军,弄得跟真的一样。就禁军那鸟样,有个屁整顿
的,赶紧解散拉倒。」

  廖群玉笑而不语,等他牢骚完,扯开话题道:「倒是衙内出来这么久,临安
可寂寞得紧了。」

  高智商哈哈大笑,「那些小媳妇、大婶子们都想我了吧?」

  廖群玉知道这位花花太岁的性子,顺着他的脾气说笑几句,然後望着场中说
道:「这是?」

  「禁军的刘诏。」高智商双手拢到嘴边,叫道:「老刘!你娘的没吃饭啊!
幹他!往死里幹他!」

  碰上高衙内这么个不着四六的货色,廖群玉也是没辙,只好扭头看着富安。

  富安小声说了原委,本就是几句口角之争,算不得什么大事。无非是招惹了
自家衙内,给他点颜色看看。

  廖群玉对着高衙内拱手作了一揖,「周少主出言不逊,在下替他向衙内告个
罪。」

  高智商道:「怎么着?你们认识?」

  「正好有些事要办,还请衙内高抬贵手。」

  高智商好奇地问道:「什么事要劳动你这位相爷心腹?」

  「这个……」廖群玉似乎有些为难。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是给贾老伯做私密事的?」高智商撇了撇嘴,「多稀
罕似的。」

  廖群玉只好道:「不敢瞒衙内,也不是什么秘密事,无非是相爷性喜读书,
每年都会派在下前往各处搜罗诗文书卷。这位周少主颇有些秘藏的珍本,今日约
好与在下在此见面。」

  「当我没读过书还是怎么的?书有小媳妇好看吗?你就糊弄我吧。」高智商
不屑地说道:「得,就当我没问。神神秘秘的,你愿意说我还懒得听呢。老刘!
给廖叔个面子,罢手吧。」

  刘诏罢手跳开,谁知那位周少主却是不依不饶,长枪一振,追着刘诏刺去。

  枪势及远,越是外围威力越大。刘诏起手时闯入枪圈,才能缠斗许久,此时
一退,被他枪锋压住,顿时落入下风,接连遇险。

  围观的周族诸人轰然叫好,眼看刘诏落在下风,还逮着往死里夸。要是换个
不知情的,还以为那位周少主全程被对手碾压,此时局面才突然翻转,成功将围
观众人打脸。

  周飞一连数枪,逼得刘诏手忙脚乱,接着又是一枪,将刘诏长刀荡开,胸前
空门大露。他双腕一翻,长枪笔直刺出,长声喝道:「看我的大天龙大霸——」

  「退!」敖润大吼一声,举盾抢身撞上枪锋,将刘诏护了出来。

  周飞被重盾逼开,还待蓄势再攻,廖群玉赶紧扯上随从上前拦住,又拉了昔
大主灶一道劝说。

  一通软话下来,周少主这才罢手,带着冷漠的傲然收回长枪,在族中众人的
簇拥下,回到饭堂。

  「没意思。」高智商赶人不成,觉得折了面子,也懒得再进去跟周飞待在一
处,借口屋里头憋闷,叫上石越和廖群玉,到宿营处生起篝火,要给两位表演一
手现场烧烤。

  刘诏和富安跟着自家衙内一道离开,一帮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饭堂里只留下
一桌客人,除了敖润和几名兄弟,还有一位脸色不佳的布衣文士,一个留着浓密
鬚髯的男子。

  贴上鬚髯,程宗扬凭空老了十岁,容貌也遮住大半。他与护卫们混坐一处,
屋里灯光又暗,即使熟人也未必能认出来,何况只有一面之缘的周飞?事实上那
位周少主根本就没理会这些随从下人,只淡定地抚着长枪,对属下的奋力吹捧露
出几分冷漠。

  倒是那位与廖群玉同来的随从一边笑着附和几句,一边不动声色地朝这边打
量了几眼。

  贾文和要了碗热汤,慢慢饮着祛寒,一边道:「久闻唐国国力殷实,此番一
见,果然名不虚传。」

  韩玉配合道:「这一路都是山道,真没看出来殷实。」

  「单是这条山路就不简单。能从山间开出数百里的山路已非易事,何况修葺
完好,还用黄土垫过,所用的人力、物力非同一般,可见大唐国力之盛。还有这
客栈,只是乡间落脚之地,却比得上他处郡县的规模。」贾文和叹道:「岂非国
富民强,甲于天下。」

  程宗扬没有作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瞟了眼那名落魄的算命老者,最後落
在看似冷漠,实则享受的周飞身上。

  离开太泉古阵已近半年,周飞北上唐国也不奇怪。但廖群玉那番说辞绝对是
骗鬼的。周飞出自三韩之一的弁韩,认不认识字都难说,还扯什么家传的秘卷珍
本?廖群玉身为贾师宪的谋士,千里迢迢跑到唐国一处偏僻山镇,与八杆子打不
着的周飞会面,内幕肯定不简单。

  周飞与晴州的广源行关系紧密,而贾师宪对晴州那帮商蠹深恶痛绝,他们两
边怎么会扯到一起了?

  程宗扬看着周飞,心里暗暗道:这小子还一脸臭屁呢,他最大的底牌,那个
住在小罐子里的随身老头都被死丫头拐走,成了一名自由歌者,莲花落的吟游诗
人。底牌没有了,全靠桌面上这些明牌,自己只要愿意,今晚就能让周族灭族。

  程宗扬想着,心里不由微微一凛。

  自己看周飞不顺眼,说到底也只是不顺眼而已,双方毕竟没有什么了不得深
仇大恨。动辄便起杀心,戾气十足,这可不是好事。自己虽然突破了第六级通幽
境,避免了生死之祸,但积累的负面情绪不是短时间就能化解乾净的。

  那帮属下好不容易吹捧完,周飞淡淡道:「後来呢?」

  汪臻怔了一下,赶紧道:「後来啊……那位书生被狐仙迷住,日渐消瘦。忽
然有一日在路上遇到一位和尚,那和尚是有道行的,一见之下,顿时大吃一惊。
当下拦住公子,说他面带妖气。那公子将信将疑,按和尚的指点,买了两瓶雄黄
酒……」

  汪臻绘声绘色地讲着狐仙被雄黄酒灌倒,露出原形,最後照例是一通财色兼
收,建功立业的大圆满结局,哄得周飞心满意足。

  几人纷纷起身,昔大主灶摸出一串铜铢,一边道:「小汪,你方才说那公子
当上高官倒也罢了,可他一介书生,居然去边关立了偌大的功业,听起来不像真
的吧?」

  汪臻洒然一笑,「大主灶有所不知。这位公子不是旁人,正是那位白员外。
白员外久负凌雲之志,岂止一富家翁?」

  那破落户信口开河,程宗扬收敛心思,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眼睛只盯着周
飞旁边那名与廖群玉同来的随从。那随从貌不惊人,偶尔一瞥却目露精芒。而且
看他的举止,显然与周飞更加熟稔,虽然与廖群玉同行,但明显不是贾师宪的手
下,很可能是双方联络的中间人。这么一个高手,却假扮成廖群玉的随从,让人
不得不心生疑窦。

  正思索间,耳边忽然飘来一句话语,「想那白员外出征之前,曾经吟了两句
诗:苟利国家……」

  程宗扬心头一震,目光落在那名破落户身上。

  周族诸人吃饱喝足,回房休息。汪臻卖弄了一晚上的嘴皮,虽然拿到的赏钱
不多,好歹混了个肚圆,一边揖手告辞,一边心下盘算,如何引那位少主动心,
好花些金银寻仙问狐。

  正动脑筋,那位少主开口道:「你方才说的红丸……」

  汪臻未语先笑,「少主欲知其详,在下自当奉告。只是需寻一僻静处……」

  多半个时辰之後,汪臻从客栈出来,一手伸在袖中数着钱铢,一边得意地哼
着小曲。

  汪臻住处离客栈不远,原本也是带院落的屋舍,但眼下破败已久,连院墙也
塌了大半。他推开破烂的柴扉,接着猛地打了个激灵,刚喝的热酒都化为冷汗流
了出来。

  迎面站着一名巨兽般的凶汉,劈手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进院内,顺脚踢上
柴扉。

  「大……大爷……」汪臻颤声道:「天儿冷,屋里头坐……有事您吩咐!吩
咐!」

  「倒是识相。」敖润拉开青面兽,亲热地搂住汪臻的脖颈,一边往屋里走,
一边道:「兄弟别怕。跟你打听点儿事。那人是什么来头?」

  「这个……」汪臻眼珠转着说道:「小的也不知——」

  汪臻脖颈一紧,舌头顿时伸出老长。

  汪臻使劲点头,那人才鬆开手臂,笑呵呵道:「都是道上混的,何必呢?」

  汪臻一边咳嗽,一边苦着脸道:「大爷,你们两边置气,跟小的半点都不相
幹。说实话,小的真不知道他们的来头,只是有人来找对地头熟的镇上人,正好
遇到小的……」

  敖润不耐烦地说道:「说实话!」

  「哎!」汪臻连忙道:「小的平日就在客栈里头讨生活,给客人引个路,跑
个腿,帮帮忙啥的。今天正遇上这些客人。他们衣着口音挺杂,哪儿都有,那位
少主跟什么大主灶,还是域外的。地方听起来也古怪,什么大便寒小便暖……」

  「别啰嗦,他们来是幹嘛的?」

  汪臻揣摩道:「好像是来游历的?反正一来就打听这地方有什么传说,名胜
啥的。」

  「再说。」

  「我猜吧,兴许是盗墓的。」汪臻道:「问了半天白员外的坟。」

  「还有吗?」

  「不然就是寻狐的。」汪臻道:「你是没看到,那少主一听见狐女,两隻小
眼睛直冒光啊!使劲在问红丸的神效……」

  「什么功效?」

  「壮阳呗。」汪臻道:「吞了红丸,夜御百女不在话下。」

  「还夜御百女呢,」敖润朝他脑袋上拍了一记,「一晚五六个时辰,一炷香
都得换五个,这是尿床吧?」

  里面有人道:「白员外遇狐的故事,你知道多少?」

  汪臻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人,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声音听起来却年
轻,他试探道:「小的会的……大概有一百多段?」

  「一百多段?你还是个文艺家呢?说实话!」

  汪臻老实道:「二三十段是有的。」

  「都是你编的?」

  「有五六段是祖上传下来的。客人们爱听,小的又编了几段。」

  「诗也是你编的?」

  「有几句是白员外留下的。」

  「外面传的多吗?」

  「不多。」

  「你把白员外留下的诗念一遍。」

  「哎。」汪臻应着,从「人生若只如初见」,断断续续背到苟岂两句。

  程宗扬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像是翻倒了五湖四海,又问了白员外有关的几
件轶事,然後吩咐道:「老敖,带他去见贾先生。请贾先生辛苦些,将白员外能
考实的事迹整理一遍。越细越好。他要是老实就算了,要是不老实就弄死他。」

  那人的口气跟捻死个臭虫差不多,汪臻当时就矮了半截,随即被敖润拎着离
开,一路上果然老老实实。

  夜色已深,周围寂无声息,只有屋上的破洞不时刮过几股寒风。

  片刻後,一道雪亮的光柱毫无征兆地亮起,利刃般划过黑暗,映出角落里一
个人影。

  一个白髪萧然的老头出现在光柱下,他被绳子绑着,神情委顿地靠在墙角,
身边放着一杆绘着阴阳八卦的旗幡。

  「铁口神算,袁——原来是袁先生。幸会。」

  老相士战战兢兢地堆起笑脸,「老朽只是想讨些钱花花,没成想遇见阁下。
多有……多有得罪。」

  程宗扬笑道:「老先生太客气了。说来是我多有得罪,原本想着守株待兔,
没想到迟来一步,却被老先生抢了先。老先生这么大年纪,腿脚还挺利索,竟然
逾墙而入。佩服佩服。」

  老相士乾笑几声,脸色却慢慢变了。

  对面的年轻人笑意淡去,眼神越来越冷厉,虽然面对着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
的老人,却如临大敌。他举起那根发光的圆管,对着他的眼睛,沉声道:「说实
话,你究竟是谁?」

  老相士被照得眼睛都睁不开,咽了口吐沫道:「老朽姓袁,在乡间以卜卦算
命为生……」

  「苟岂是什么?」

  老相士眯着眼睛,可怜巴巴地说道:「好像……是一味药材?」

  「信不信我给你上水刑?美国大兵在伊拉克搞的那种。」

  老相士打了个哆嗦。

  「别装了。姓汪的在客栈里头念出那两句诗的时候,你那表情就跟雷劈了一
样。还有这个。」程宗扬晃了晃手电筒,「你是头一个见到这东西,却一点都不
好奇的。以前见过吧?」

  被人揭破伪装,老相士眼神中流露出无比复杂的情绪,混杂着震惊、难以置
信、哀怨和留恋、压抑的狂喜,还有浓重到如同实质的恐惧。

  程宗扬自己的心情也不比他好多少,甚至比他更强烈。他竭力压下心底的雀
跃和疑惑,用充满威胁的口气道:「我这里有根电棍,你想试试吗?」

  老相士嘴巴动了动,最後用乾哑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我姓程。」

  老相士颤声道:「你来多久了?」

  「先回答我。」

  老头刚要回答,却猛地闭上嘴,神经质地往四周打量着。

  程宗扬没有开口,只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姓袁。」老头声音轻得像微风一样,几乎听不清楚。

  程宗扬谨慎地保持距离,没有试图靠近他。也许这只是个圈套,虽然他不像
是什么深藏不露的大高手,但程宗扬不准备冒险。

  「我姓袁。」老相士道:「袁天罡。」

  看着程宗扬露出一脸古怪的表情,老相士轻轻吁了口气,他知道这个名字。

  程宗扬问道:「这是你的本名,还是借用的?」

  「借用的。」

  「本名呢?」

  老头苦笑道:「已经忘了。反正不管我原本叫什么,都无关紧要。对吧?」

  不知道这位袁天罡究竟经历过什么,遇到自己这位穿越者之後不但没有想像
中的惊喜,反而深具戒心。

  程宗扬想了想,然後撕下鬍鬚,露出本来面目,「认识一下吧。我姓程,程
宗扬。」

  「本名?」

  「如假包换。」

  袁天罡反复审视着他,半晌叹道:「你来的时间不长吧?真幸运啊。」

  「什么意思?」

  「肉身降世,可不多见。」

  「为什么?」

  袁天罡苦笑道:「我也在找原因。」

  「你呢?来了很久?」

  「久到我已经记不得以前了……」

  「行了老袁,你没那么老吧。」程宗扬道:「大家难得遇见,都开诚布公一
点,免得误会。」

  袁天罡欲言又止。

  「有危险,对吗?」程宗扬声音很小。

  袁天罡目光闪烁了一下。

  「有办法能回去。对不对?」

  袁天罡眼中瞬间爆出精光。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大家为什么不一起合作呢?」程宗扬望着他打着补
丁的衣袍,平静得说道:「看样子,你混得可比我惨多了。你还怕我贪图你什么
吗?」

  袁天罡沉默多时,最後猛地的一咬牙,「帮我解开。」

  寒光一闪,袁天罡手脚上的绳索像被风吹一样鬆开。他看着程宗扬手中的短
刀,惊讶于它的锋利。然後拿出一块帕子,在脸上用力揩抹。

  等他放下手,脸上的老人斑已经不翼而飞,眉形和鼻梁都有了些变化,露出
的面容如五十许人,只是依然头白如雪。

  「认识一下吧,天命相士袁天罡。」

  手电筒被放到一边,白髮相士望着那道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光柱,眼
中流露出无限的眷恋。

  「我来得比你早点。到如今……」袁天罡想了想,谨慎地说道:「差不多五
十年了。」

  「老前辈啊。你来的时候多大年纪了?」

  「我是魂魄降世,投生成了一个婴儿。」

  「一岁能言,三岁能诗那种?」

  「没有。」袁天罡苦笑道:「非但不是什么神童,反而是个痴儿。直到五岁
之前,我一直都浑浑噩噩。」

  程宗扬猜测道:「大脑发育不够?」

  「也许吧。头脑中东西太多,又与外界格格不入……」袁天罡道:「犹如庄
周梦蝶,梦中灯光电影,应有尽有。醒来却连饭都吃不上。」

  袁天罡叹息道:「你运气比我好,整个人穿越过来。我呢,成年人的思维,
却被局限在婴儿的身体里面,不能走,不能爬,不会说话,连看都看不清楚,你
能想像那种感觉吗?就像是健康人的大脑被放在植物人的身体里面一样,简直让
人发疯。」

  设身处地的想像了一下,程宗扬觉得自己背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生在一处大户人家……」袁天罡道:「的佣人家里。」

  「上面有五个哥姊,下面还有三个弟妹。我最初的记忆里只有饥饿。无时无
处,无所不在的饥饿。我三岁才会走路,然後就像老鼠一样,四处去找能吃的东
西。尤其是梦中尝尽天下美食,醒来之後,我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吃。除此
之外,我不敢去想别的。因为我一想到曾经吃过的烤鸭、红烧肉、牛排、火锅、
麻辣小龙虾……我都会饿得发疯。」

  「……你口味挺杂啊。」

  「你要像我那么饿过,也会什么都吃得下。」

  「吃的都记这么清,居然把自己的名字都忘掉了?你以前是做什么的,还记
得吗?」

  袁天罡摇了摇头,「记不清了。以前的记忆都已经零乱了。我想,也许是个
电工吧,挺高级的那种,好像是核电站设计编程什么的。」

  「科学家啊,这么屌?」

  「所以你该知道,我所具备的知识面对我的生存状况时,该有多绝望。我这
辈子连块磁铁都没见过!」

  「除了核电,你总有其他知识吧?化工、生物、天文地理什么的。最不济,
你也能吟两首诗吧?」

  「有啊。我所在的那户人家的小姐就是。」袁天罡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像
是怜悯,又像是不忍,慢慢道:「她连地球是圆的都知道。」

              第三章 同道中人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这么巧?」

  「谁说不是呢。五岁那年,我有次去厨房偷东西吃。听到厨娘说小姐又闹笑
话了,居然说我们活在一个球上,球的另一边还有人——那不掉下去了?」

  袁天罡捏住鼻梁,喃喃道:「直到那天我才能确认,我脑子里的一切都是真
的,不是梦中的臆想。也是直到那天,我才开始分清真实和梦境。」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们不会是熟人吧?居然穿到一块儿去了?」

  「不知道。」

  「你没去找她?毕竟是小姐,随便赏你一点,你也不会整天饿肚子了。」

  「我倒是想过。可是没过多久,她就被老爷送庙里了。」

  「庙里?」

  「小姐总是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在外面都传成笑话了。我听到厨娘说话
的第二天,有个番僧上门,说小姐有魔症,会妨碍家人,要送到庙里修行,才能
化解灾厄。」

  「她同意了吗?」

  「哪里由得了她?小姐那年大概十七八岁,因为是庶出的,亲娘死得早,再
加上外间风评不好,也没许下亲事。老爷就把她送给番僧带走了。」

  「後来呢?」

  事隔多年,袁老人眼角仍然抽动了一下,「死了。」

  程宗扬沉默半晌,「真倒霉。」

  「是啊。被人喝了脑浆,头骨制成法器,那么漂亮的人皮被人一点一点剥下
来,当作画布……」

  程宗扬瞳孔猛然收紧。

  「那些番僧笑眯眯的,背底里都是妖魔。」袁天罡道:「从那之後,我就没
敢吐露过一个字。」

  「你怎么知道?」

  「我去庙里见到的。算我运气好,没人理会我这个小狗崽子。」

  「他们……」

  「不知道。」袁天罡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不知道他们是针对穿越
者,还是偶然遇到。我不敢去问他们。」

  「然後你就一直隐瞒身份?」

  「我不敢显露出任何异样。好在我还记得一些字,就跟着少爷一起读书,还
不敢比他学得快。後来主家遭了回禄之灾,庄子被大火烧为白地,我的父母也死
在火中。我就离开故乡,孑然一身,四处奔波,直到今日。」

  「为什么来这里?」

  「听人说起白员外的传说。虽然忍不住害怕,可还是想来看看。」

  程宗扬深深看着他,「真的吗?」

  袁天罡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半晌才道:「坦白地说,我有一点预知能力,能
占卜自身的凶吉。」

  「来留仙坪是吉?」

  「别处都是死路一条。」

  「谁想杀你?」

  袁天罡脸上再次露出惧意,隔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自从我觉醒了预知
能力,每隔不久,便会出现大凶的预兆,一边是生,一边是死。我不知道那人是
谁,但我知道,有人一直在追杀我。」

  「还有这样的能力?那现在呢?」

  袁天罡毫不犹豫地说道:「留仙坪是唯一的生路。」

  「所以咱们就遇上了?」程宗扬微笑道:「这缘分,呵呵。」

  袁天罡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但至少我现在还活着。」

  「别的呢?」程宗扬盯着他道:「都死了吗?」

  「我不知道。你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幸存的穿越者。」

  程宗扬忽然道:「白员外的传说是真是假?」

  「半真半假吧。」袁天罡道:「穿越未必假,遇狐未必真。只不过时隔百余
年,其中真假已经无从考证了。」

  「最後一个问题……」

  程宗扬话音未落,袁天罡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露出恐惧的表情,眼睛紧紧
盯着他。

  这倒霉的家伙,显然是吓坏了。

  程宗扬无奈解释道:「别误会,我是说天太冷了,咱们聊完天赶紧回去,不
是要灭你的口。」

  袁天罡这才鬆了口气,「你想问什么?」

  「你是从哪年来的?」

  袁天罡听懂了,「我也说不准,好像……」他皱起眉头,不太确定地说道:
「那年太阳爆炸,地球飞走了?」

  「啥?!」程宗扬当时就惊了。

  袁天罡拍了拍脑袋,叹道:「脑子里乱纷纷的,都记不清了。哦,我记得这
个——」

  他忽然想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程宗扬怔怔看着他,「你是出车祸穿过来的吧?」

  袁天罡认真道:「好像是地球行车不规范出的事,当时闹得挺大的。」

  「那能不大吗?你不会是公元三千年穿过来的吧?」

  「你呢?哪年的?」

  「奥运第二年。」

  「啊?那咱们两个隔得不远啊!我记得我来的那年就是奥运。」袁天罡惊喜
地说道:「上海的!二零四四年!」

  程宗扬无语半晌,最後吐出一个字,「幹!」

                ◇◇◇

  客栈东院,大主灶昔名博絮絮叨叨地说道:「少主,以你的身份,何必跟那
个破落户谈那么久?还又赏了他钱。那人就是个讲古讨饭的,一百句里不定有半
句实话,当不得真。」

  周飞冷着脸,没有作声。

  大主灶还在絮叨,「出来这么久,少夫人想必挂念得紧了。眼下年关将近,
还不赶紧回去,偏偏还要去找白员外的坟……」

  「白员外都死了上百年了,哪儿还有坟……哎?少主,你去哪儿?」

  周飞昂着头,冷冷道:「茅房。」

  客栈的茅房在院子西南角,族中随从大都喝得烂醉,此时已经睡下,周飞也
没叫人,自己一个人出了门。他一手伸在怀中,摩挲着一隻小罐子。

  这罐子是他在长安城的西市好不容易买来,与当日那隻有七八分相似。只是
里面再没有一个白鬍子的老爷爷了。

  夜深人静,月色如霜,周飞心头同样凉冰冰的,一片阴冷。

  不小心遗失了小罐子还在其次,要命的是自己去了太泉古阵之後,不知为何
突然有了难言之隐……

  周飞钻进茅房,解下腰带挂在脖子後面,然後蹲在坑上,双拳握紧。

  他并没有便意,只是不想跟大主灶待在一起,尤其是听见他口中提到的少夫
人。

  离开太泉古阵之後,他便在广源行的搓合下,与黎锦香成亲。

  这也是噩梦的开始。

  正如广源行说的那样,黎锦香是一个完美的妻子,可正是因为太完美了,他
才宁可在寒冬腊月,年关将近的时节,远远离开长安城,来到这处山间小镇。

  每次看到妻子的笑脸,他都心如刀割,甚至有种狂躁的冲动,想要亲手掐死
她。掐死她,就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了。

  他没有动手的唯一原因,是自己的妻子似乎还不知道那个无法启齿的秘密,
也许知道了,但不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

  大主灶抱怨不该去找白员外的坟,那是因为他根本体会不到自己的痛苦。再
荒诞不经的传说,再扭曲夸张的谣言,只要有一点希望,哪怕再虚无缥缈,他都
要紧紧抓住。

  周飞咬紧牙关,一拳擂在墙上。潮湿而简陋的土墙被拳风捣碎,无声无息地
切开一个拳洞。自己一个傲骨铮铮的大好男儿,居然……

  难以启齿!

  周飞拔出拳头,就在这时,他看到自己永生难忘的一幕。

  茅房外面是一间柴房,一处堆着木柴,四面漏风的棚子。为了过冬,里面积
满了木柴,足有一人多高,地上洒落着掉落的麦秸和乾枯的枝叶。地面凝着一层
厚厚的寒霜,潮湿而又冰冷。

  然而此时,一双雪白的玉足正踩在上面。

  那双脚没有穿鞋子,赤裸着踩在污泥上,脚掌白软而又柔润,纤美的足弓,
精致的脚踝,光洁的小腿……每一寸每一分,都完美得如同梦幻一般不真实。

  周飞像被吸引一样凑近拳洞,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就像是害怕把眼前的梦
幻吹跑一样。

  那女子被柴堆遮住,只能看到半边身子。时值深冬,寒意侵人,她却只穿了
一条红罗肚兜,赤裸着雪玉般的手臂和玉腿。

  漆黑的夜色下,那具凸凹有致的玉体仿佛在发光一样,白腻晶莹。她柔颈昂
起,一点红唇犹如丹涂,挽好的鬟髻软软歪在一边,流露出万种风情。

  她勉强踮着脚尖,从柴堆上方吃力地抽出木柴,双眉颦紧,眉眼间带着浓浓
的哀怨。带着树皮的木柴被她玉臂抱在胸前,那对高耸的乳峰柔软得仿佛春水一
般,在罗衣下微微颤动着,荡漾出丰腴的肉感。在她扬起的皓腕上,赫然戴着几
隻嵌满宝石的金镯,金光闪闪,贵气逼人。周飞失神地望着柴房。他并不是没有
见过美女,自己的妻子就有着过人的美貌。可眼前的女子美得分外不同,即使神
情幽怨,依然流露出入骨的娇态,尤其是她眼角那抹妖娆的娇媚,让周飞心头都
战慄起来。滴水成冰的寒夜,一名贵妇却光着脚,半裸着被赶到柴房取柴,这样
的遭遇让周飞心都抽疼起来。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名女子,心头阵阵翻腾。

  忽然那女子转过身,刹那间,周飞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

  那女子身後赫然挑着一条银白色的狐尾,那条狐尾足有半人多长,毛绒绒地
从她身後挑起,在那隻水蜜桃般的雪臀上摇曳着,妖异而又媚艳。没等周飞看清
楚,她整个人就一闪而逝,消失在柴堆後。

  周飞两耳「嗡嗡」直响,凝结的血液仿佛一下涌到头顶,整个人就像喝醉一
样,阵阵眩晕。

  他清醒过来,人已经风一般冲出茅房,闯入四面漏风的柴棚。

  方才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柴房中空荡荡的,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令人
心神恍惚的香气。

  周飞原地转了一圈,然後往通向柴房的一处角门冲去。

  刚一靠近,身前猛然多了一个人影。那人黑衣黑冠,脸色惨白得跟鬼一样。
他双手拢在袖中,面对强大无比的周族少主,非但丝毫不让,反而挺胸凸腹,一
副「有种你来打我」的欠揍模样。

  周飞心头像火烧一样,两眼通红,毫不含糊地施出一记撩阴腿。那人不闪不
避,「篷」的一声闷响,正中裆部。

  周飞怔了一下,便看到那人双手从袖中伸出,一手扣住他的下巴,一手掐住
他的脖颈,往後一拧。

  周飞脖颈被扭到背後,几乎能看到自己的屁股。

  那人斜着眼睛,似乎在奇怪他居然是狼顾之相。紧接着那双手一错,一上一
下,用力分开,像是要把他脑袋掰下来。

  周飞浑身打了个冷战,那人手掌冰凉,就像死人一样。他脖颈一扭,从那人
手中挣脱,然後屈膝一提,重重撞在那人腹下。

  腹下是人体要害,无论男女受此重击,都有性命之忧,可那人连受两击,依
然面不改色,反而扎了个马步,硬将他这一膝顶了回来,接着一拳轰出,正中周
飞小腹。

  周飞猝不及防之下,丹田几乎被这一拳轰碎,险些闭过气去。他踉跄着往後
退去,然後腿一软,半跪在地。

  黑衣人从袖中抽一根铁尺,「啪啪啪!」朝自己裆中一连抽了数记,然後阴
森森笑着,慢慢伸出舌头。

  眼看着那条鲜红的舌头越来越长,越来越长,一直垂到胸口……周飞终于从
撞见狐仙的疯狂念头中清醒过来。

  黑色的衣冠,惨白的面孔,恐怖的长舌,冰冷的温度,非人的身体……

  周飞咽下喉头的鲜血,一手提着裤子,慢慢向後退去,然後一头钻进茅房,
抓起掉落的衣带,风一样掠回客房。

  昔名博已经睡下,闻声坐起,「怎么了?」

  周飞脸色时青时白,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有
鬼!」

  昔名博揉了揉老眼,「鬼?」

  「无常……黑无常……」说完,周飞打了个哆嗦,浑身战慄起来,牙关格格
作响。

  「索命的?」昔名博像中箭的兔子一样,一骨碌爬了起来,「快走!」

  他麻利地卷起铺盖、行李,却见自家少主一动不动,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怕什么。」周飞握紧双拳,冷漠地开口,「我把它打跑了。」

  「啊!」昔名博张大嘴巴。

  「睡了。」周飞抖开被子,蒙头盖上。

  被褥都带着深冬的寒意,周飞闭上眼,眼前却浮现出一个妖媚的身影。接着
一条狐尾漫天扬起,占据了整个视野。

  周飞双手握拳,心头再次狂跳起来。直到无常鬼那条鲜红的长舌蓦然出现,
与狐尾交织在一起,他浑身一震,还没来得及硬起的小兄弟又疲软下去。

                ◇◇◇

  「怎么了?」程宗扬回到宿处,就看到寿奴只穿了小衣,半裸着跪在门外。

  罂奴道:「蛇姊姊让她去拿柴火,这贱婢手脚慢不说,还被人看到了。要不
是中行说扮鬼把人吓跑,这贱婢说不定就被人拐走了。」

  孙寿忍气吞声地小声道:「蛇姊姊催得太急……」

  「中行说?」程宗扬看看那孙子不在,小声道:「那厮本来就跟鬼一样,还
用得着扮?」

  众女都忍不住失笑。

  阮香琳道:「相公这么晚才回来,赶紧歇息吧。」

  「哦,我回来跟你们说一声,今晚我住北厢,跟贾先生谈点事。」

  诸女齐齐露出失望之色。

  程宗扬进屋与飞燕、合德姊妹温存几句,出来时蛇夫人已经收拾好被褥,跟
他一路送到北厢房。

  袁天罡刚洗漱过,正在与贾文和交谈。看得出,他在生人面前十分谨慎,只
泛泛说着自己的经历、见闻,对自己的隐秘绝口不提。

  贾文和凭几而坐,半闭着眼睛,似乎昏昏欲睡,面前的几案上扔着几页纸。

  「今晚我们抵足而眠,好好聊聊。」程宗扬说着吩咐蛇奴,「让姁奴熬点参
汤,给贾先生和袁先生补补身体。」

  袁天罡起身道:「何必劳烦?清水一盏足矣。」

  他揭去伪装,整个人似乎年轻了许多,只是多年风餐露宿,身体终究有些虚
弱。

  贾文和咳嗽了几声,「先说哪个?」

  程宗扬笑道:「老贾总是这么直接。先说白员外吧。」

  贾文和将案上的几页纸推过去,「打听出来的都在这里了。」

  他说道:「我问过客栈的掌柜,他是外来的,对白员外的传言所知不多。倒
是店里一名小厮是本地人氏,多少知道一些。」

  程宗扬仔细看着,白员外姓名不详,出生年代约在一百到一百二十年以前。
他的发家经历众说纷纭,但可以肯定汪臻所说的中进士做官全是虚构。所有传言
中,几乎都提到白员外原本蠢笨不堪,後来遇到狐仙,得到点化,才在极短时间
内挣下偌大家业。

  白员外的故宅并不在镇上,而是在留仙坪北边的山间。白员外消失後,故宅
被改成寺庙,如今也已经败落多年。至于白员外所留下的诗文辞赋,都是口头相
传,早已被演绎得面目全非,难辨真伪。

  「消失?」程宗扬指着里面的字句道:「不是死了吗?」

  贾文和道:「那小厮说白员外多年前出门游历,再没有回来,随後家业被人
侵占。汪臻则说白员外是寿终正寝,还留下坟墓。予取其中,未作定论。」

  程宗扬与袁天罡对视一眼,「他会不会是……」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

  「消失很像。」

  「汪臻祖上可能也侵占了他的家业,才一口咬定死了。」

  「没有後裔?」

  「通常都没有。」

  「通常?」程宗扬立刻敏感起来。

  「我了解的都没有,比如赵鹿侯。」

  「不对,我至少知道一个是能生的,汉国的武皇帝。」

  袁天罡点头道:「我也觉得他很像——会不会血脉有异?」

  「不可能。武皇帝的血脉是验证过的。」程宗扬道:「你还知道几个?」

  「疑似的有五六个吧,不过都是古人了。最近的就是这位白员外。」

  「武穆王,你听说过吗?」

  袁天罡想了想,然後摇了摇头。

  「不会吧?」程宗扬愕然道:「你没有听说过武穆王岳鹏举?」

  袁天罡苦笑道:「我多半在乡间走动,消息比你想像得要闭塞得多。乡间很
多人一辈子的生活范围,都不超过自家周围三十里。别说武穆王,换了皇帝都未
必有人知道。」

  「不拾一世呢?大孚灵鹫寺……」

  袁天罡打了个寒战,「就是灵鹫寺!那些番僧就是灵鹫寺下院的!」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後骂道:「幹!」

  那位不拾一世大师一统十方丛林,背地里还养了一批番僧,很可能就是针对
穿越者采取的捕猎行动,不然也不会主动找上门来。至于食脑剥皮,头骨制成法
器,很可能是掩盖他们对穿越者的研究。他们对穿越者是怎么研究的?不会是切
片吧?

  白员外一去不回,会不会也被人切片了?不过白员外的生存年代还在不拾一
世之前,说不定运气没那么坏。

  「说回白员外。」程宗扬道:「传说他小时愚笨,说不定跟你差不多,无法
接受现实,才整天坐在山梁上发呆。」

  袁天罡道:「为什么开窍了?」

  「想通了吧。」程宗扬道:「接受现实,然後改变现实。」

  「契机是什么?」

  「狐仙?」程宗扬道:「说不定因为遇上一个狐族女子。白员外受了刺激,
才开始振作?」

  袁天罡猜测道:「或者是魂魄穿越?本来的白员外就是低能儿,被穿越,然
後拿狐仙作借口?」

  「也有可能。不过所有传说都提到遇狐,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遇到狐族的
可能性很大。」

  「会不会是红丸?」袁天罡道:「传言红丸是狐仙法力所聚,有没有一种可
能,是白员外吞下红丸而诱发穿越,魂魄附体呢?」

  程宗扬整理了一下思路,「目前我们可以确定的穿越降临有两种,一种是你
的情况,魂魄穿越,另一种是我的情况,直接肉身穿越。武穆王很可能是我这种
情况,而汉国武皇帝的情况很可能跟你相似。具体到生育能力,武皇帝显然是能
生的,还能留下血脉。」

  「等等,你怎么这么关心生育能力?」

  「废话,我能不关心吗?刚才的艳婢看到了吗?这样的我身边还有十好几个
呢。」

  袁天罡捶胸道:「核能工程师啊,我怎么就混这么惨呢?」

  「弃核用爱,你还来得及。」

  眼看话题就往不知所云的路子上狂奔而去,贾文和咳了一声,「你们说的穿
越什么的,我不懂。不过两位只在争论白员外,为何忘了另一位?」

  「谁?」

  「那名狐仙。」

  程、袁面面相觑。

  贾文和道:「如果是狐仙化为白员外,行走世间呢?」

  「等一下,我们换换思路。」程宗扬拍了拍脑袋,「老贾说得对,为什么不
能是那个所谓的狐族是穿越的呢?只不过用了白员外的身份?」

  「理由?」

  「家世清白,能经得起调查。」程宗扬道:「魂穿还好说,很多肉体穿越的
都有一个来历问题,不得不煞费苦心地掩饰。比如我,都把家搬到盘江了。」

  「北盘江?」

  「你知道?」

  「北盘江大桥啊,我还去过呢。不过是上辈子了。」

  「说到这个,我一直有个疑问——这个世界与原来的地球是什么关系?如果
说这里就是地球,可为什么我看到的星空和地球很不一样,而且这个世界比地球
大得多?如果这里不是地球,为什么有许多地球的遗迹,连历史也那么相似?」

  袁天罡道:「这有什么不理解的?地球不是飞走了吗?星空当然不一样了。
至于变大了,可能是捕捉到别的行星和卫星,面积大了几倍。」

  看着老袁坦然的眼神,程宗扬几乎都要相信他的说法了。沉默半晌,程宗扬
才开口道:「这么说,这个世界是在我们之後的?然後重新演化了一遍?所以才
会有六朝并存?」

  「假说嘛,为什么不可以?」袁天罡道:「我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大家都
是穿越的,你凭什么混这么好?看在大家是同行的份儿上,要是有路子,拉老夫
一把啊。」

  「也没幹什么,就是屠个龙,平个叛,立个天子,办个登基大典之类的。」

  这回轮到袁天罡沉默了。大家平平都是穿越,可自己一把年纪,简直活到狗
身上了。

  贾文和吐了口气,「原来如此。」

  两人齐齐扭头,注视着他。

  贾文和道:「董破虏死得不冤。」

  「你还在纠结这个?」程宗扬苦笑道:「我这可是把你当成铁杆心腹了,这
些话,我连老秦都没说过。」

  「两位既然来历不凡,观六朝之事,当如观掌纹。翻手为雲,覆手为雨,亦
非难事。」

  两人齐齐摇头。

  程宗扬道:「毕竟隔了上千年,谁能都记得住?而且六朝历史跟我们知道的
顶多有一两成相似。比如赵皇后和董破虏,前後相隔一二百年,居然都生到一起
了。」

  「我呢?」

  「老贾,你不妨猜猜,我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招揽你?」

  「看来贾某亦非无名之辈?」

  「你在後世的名声,可是大得不了。」

  贾文和盯着他,细长的眼睛微微一闪,「看来不是什么好话。」

  程宗扬乾笑道:「你就是这点不好,反应太快了。」

  「撇开秦会之,却与贾某谋暗室。想来贾某是长于阴谋了。」

  「这你可说错了。老秦也是个玩阴谋的大师,恐怕不比你差。」

  袁天罡愕然道:「秦桧?」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我们商会的大管事。」

  袁天罡怫然道:「为什么不砍死他?那个汉奸!」

  「我要说我手下还有吴三桂,你是不是更火大?」

  袁天罡重重哼了一声。

  「石敬瑭我也熟。等他老板死了,估计也跟我混了。」

  「还有谁?」

  「还有你刚才进来时遇见的那个死人脸,中行说。」

  汉奸鼻祖啊。袁天罡警惕起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招揽了这么一大窝
子的奸贼,能是好鸟吗?

  「别这么看我。他们这会儿还没幹出来坏事呢,难道就把他们都杀了?我倒
是觉得吧,没有谁是天生的坏人对吧?再说了,如果把他们变成好人,不也相当
于把坏人消灭掉了吗?」

  袁天罡默然良久,最後叹道:「当年我给李林甫相面,忍不住说了他一句口
蜜腹剑,最後不得不仓皇逃出长安。连李淳风的名字也不敢再用,只能打着天命
相士袁天罡的名号……」

  「你真行啊,两个大贤的名字都用了。哎,老袁,你不是有预知能力吗?怎
么混这么惨呢?」

  袁天罡无奈道:「我只能预知自家凶吉。至于旁人的凶吉,只能靠蒙了。」

  这能力真够鸡肋的。程宗扬也无语了。说没用吧,老袁全靠着这能力才活到
现在;说有用吧,连个烧饼都换不到,说来还比不上匡大骗呢。

  「既然撞见,不能就这么错过了。」程宗扬道:「明天一早,我们去白员外
的故居,看看有什么线索。」

  袁天罡又露出惧意,最後一咬牙,「去就去!」

  程宗扬笑道:「老袁,你也太胆小了吧?跟我一道,还有什么好怕的?」

  袁天罡苦笑道:「你要是被人追杀数十年,也会跟我一样胆小。」

  「要是我,早就杀回去了。别怕,等回头到我的封地,保你平安!」

  袁天罡吃惊地说道:「你还有封地?」

  「没想到吧?正经的一方诸侯!在我的地面上,我说话就是王法!」

  程宗扬鼓动道:「老袁,打起精神来,我的发电厂可全指望你了。」              第四章故宅荒寺

  廖群玉醒来,只觉喉咙又乾又痛,脑中昏昏沉沉,费尽力气才想起昨晚跟高
衙内一帮人喝酒,最後喝得大醉。

  「老廖!廖叔!」高智商道:「起来了吧?我带了几坛酒……」

  听到「酒」字,廖群玉差点儿吐出来,乾哑着嗓子道:「免了免了!」

  「别啊。」高智商掀开帐篷,进来道:「我们一会儿上路去长安,老廖,你
要不要一起走?」

  廖群玉赶紧道:「我回临安。」

  「那正好。」高智商一摆手,刘诏和富安抱着几坛酒进来,「这些酒是给我
爹的。廖叔帮我带回去。」

  「这个……」廖群玉有些为难,他来唐国是给主公办事的,哪儿能带着几坛
酒到处跑?

  「我让刘诏跟你一路,」高智商大咧咧道:「出力的事,都交给他!」

  身边多个耳目那还了得?廖群玉忙道:「不用不用,这点酒我带上便是。」

  「那就劳烦廖叔了。等回临安,我请你喝酒!」

  「呕……」廖群玉酒意上涌,喉咙一阵翻滚。

  天色刚亮,众人便整理好行装。石越亲自带着人陪同,一行人离开留仙坪,
迤逦西行。

  那位少主仍未露面,石越不敢多问,只加倍留意,车前马後地小心照应。

  他不知道,程氏商会的少主并不在车队中,他天亮前就已经启程,前往北面
的山中。

  领路的是小厮罗令,他骑了一头小毛驴走在前面,後面是袁天罡。袁老人没
有再打那面算命的旗幡,这会儿换了一件遮风的大氅,骑着一匹健马,顶着风埋
头赶路。

  罗令并不知道几人的身份,只是天不亮几名客人便叫来掌柜,说是听了白员
外的故事,好奇心起,想去山里看看,掌柜对乡间道路不熟,便打发他来领路。

  罗令骑在驴上,不时偷偷望向後面。最後面一匹高头大马,通体赤红,神骏
非凡。马背上却不止一人,而是一男一女共乘一骑。

  马上的男子身形矫健,虽然不是十分引入注目的相貌,但气宇不凡,尤其是
那对眼睛,平常倒也罢了,一旦凝神注目,目光如有实质,盯在身上让人大气都
不敢出。

  不过罗令偷看的不是那位男客,而是与他同乘的女子。那女子整个人都依偎
在男客怀中,被他用大氅裹着,露出的面孔也戴着面纱。但在上马时,罗令惊鸿
一瞥看到她的面容,那种媚艳的风情韵致,让他回想起来,心头还狂跳不已。

  「那小厮又在偷看我了……」孙寿伏在主子怀里,娇喘细细地说道。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再故意搔首弄姿,卖弄风情,我就把你扔给
蛇奴。让她好好教训教训你。」

  孙寿颦眉道:「奴婢不是有意的,往後再也不敢了,求主子恕罪。」

  说实话,与其带着孙寿出行,程宗扬宁肯带上合德。赵小美人儿娇柔软嫩,
让人怎么都抱不够。只不过白员外的传说中总有狐仙,这一趟才专门带上寿奴。

  山路多年来少有人行,到处枯草丛生,有些路段因为山洪和落石,变得难以
通行,连领路的小厮都走得小心翼翼,程宗扬胯下的赤兔马却如履平地,走得轻
鬆之极。

  程宗扬从鞍侧的皮囊中取出一隻苹果,喂到赤兔马嘴边。这苹果是在路上买
的,又青又小,味道也极酸,但赤兔马吃得开心,还高兴得打了几个响鼻。程宗
扬拍了拍马颈,心下有些得意,要不是有这些苹果贿赂,这赤兔马还真不一定愿
意让自己骑。别说,赤兔马果然是名驹,即便在山间,仍然又快又稳,感觉比乘
车还舒适。

  白员外的故居并不太远,小半个时辰便即赶到。远远看去,院门已经塌了半
边,上面挂着一方掉漆的旧匾,写的却是「兰若寺」。

  程宗扬与袁天罡对视一眼,嘀咕道:「倩女幽魂?」

  「不会是狐仙改女鬼了吧?」

  「进去看看。」

  罗令拴好驴子,过来道:「客官,这边走。」

  程宗扬放开怀里的艳婢,跳下马四处张望了一番。

  白员外的故居建在一处山梁上,位置算不得好,尤其是眼下的时节,北风呼
啸不绝,将院中几棵槐树都吹歪了,看上去就像一排伏地爬行的影子。

  院内更是残破不堪,屋上瓦片掉落,露出半朽的椽子,如同一排排裸露的肋
骨。透过破损的墙壁,能看到内墙上绘着佛门画像,大都剥落得不成样子,残存
下来的几处,依稀能看出怒目金刚的痕迹。

  罗令道:「这些房子以前都是仆人的住所,後来改成僧舍。两边是筒子廊,
再往里就是观音殿。」

  「筒子廊?」袁天罡皱起眉头,觉得有些耳熟。

  走廊上原本装着栅栏般的木架,但如今同样残破无余,有的倒在院内,一碰
就化为木渣,早已朽烂多年。

  院内铺地的青砖大都已经碎裂,缝隙间长满齐膝深的茅草。中间三间正房改
成佛殿,由于背对着寒风,比起两侧的厢房,相对还要完整一些,至少殿门还保
存下来。

  罗令推开虚掩的殿门,「这是观音殿,供的观音菩萨。」

  半朽的殿门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昏暗的光线下,一尊佛像出现在众人
眼前。那佛像盘膝而坐,双手交迭在胸前,虽然落满灰尘,仍能看出头上戴着一
顶垂满璎珞的宝冠,双目低垂,宝相庄严。比起常见的观音像,这尊佛像多了许
多装饰性的细节,尤为奇怪的是,佛像裸露的脸颊和手臂都被涂成绿色。

  孙寿打了个寒噤,脸色变得雪白。

  袁天罡自从踏入院内,眉头就没有鬆开,拧着眉头道:「好奇怪……」

  程宗扬盯着那尊佛像,「这不是观音。」

  罗令正趴在地上给佛像磕头,闻言愕然抬起头。

  程宗扬眯起眼睛道:「是度母。」

  袁天罡道:「番僧?」

  程宗扬点了点头,「到後面看看。」

  内院同样残破,室内器具更是一概皆无。院侧一角还挖了一口井,井侧种着
两棵槐树。

  不知为何,只看着井口,就让人觉得阴风四起,说不出的压抑。

  程宗扬没有靠近,只远远看了两眼,然後低头看着孙寿。

  孙寿此时已经浑身战慄,若不是被主人搂着,连站都站不住。她拼命缩在主
人怀里,发出恐惧之极的呜咽声。

  罗令也不敢进院,解释道:「这地方鬼气森森的,镇上人平常也不敢来。」

  眼看孙寿就要瘫倒,程宗扬道:「走!」

  四人再无心探察,一窝蜂出了院子,牵了马匹,匆忙离开。

  一直走出里许,程宗扬才呼了口气,「传言恐怕有些是真的,这地方死过不
少人……」他看着怀中的狐女,「是你的族人吧?」

  孙寿浑身剧颤,喉中发出狐泣般的悲鸣。

  袁天罡道:「那口井蹊跷得紧。在山梁上打井,挖到山底也未必出水。」

  殿里供的度母……

  两边的筒子廊,多半是转经廊,只不过经筒被破坏,只剩下架子……

  白员外、狐族、番僧……

  「留仙坪,留仙坪……怪不得不是遇仙坪,叫留仙坪。」程宗扬喃喃说着,
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些「狐仙」与白员外相遇,便被永远留在了此地。而那位白员外,会不会
真被番僧切片了?

  他心下暗忖,是不是索性耽误几日,把人调回来,将整个院子都挖了,看看
里面究竟埋藏着什么秘密。只是这么大的院落全部挖开,三五个月都未必能够幹
完,只怕误了正事。

  正犹豫间,远处山路上忽然出现了一群人,领头的正是那个大主灶。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扯下兜帽,遮住面孔。

  双方越行越近,周族众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程宗扬身下的坐骑上,对赤兔马
的神骏艳羡不已。唯独周飞直勾勾盯着自己怀里的艳婢,眼睛眨都不眨。

  幹!程宗扬心头火起,一把握住刀柄。

  忽然一声惨叫,却是那位大主灶马失前蹄,不小心跌进一条雨水冲出的横沟
内。周族众人慌忙去救,周飞如梦初醒,匆忙上前,双方就此错过。

                ◇◇◇

  来回耽误了一个时辰,等程宗扬追上车队,已经是下午时分。凭借赤兔马的
脚力,原本用不了这么久,但为了照顾袁天罡,程宗扬只得收敛速度,没敢纵马
狂奔。

  天寒地冻,骑马也不是个轻鬆活。将袁天罡送到贾文和车上,又给他喂了些
热水,袁老头才缓过劲来。

  这边程宗扬讲了自己探访荒宅的经历,商量要不要派两名兄弟返回留仙坪,
好盯住廖群玉和周飞等人,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勾当。

  贾文和只回了一句:「不用。」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程宗扬也是无奈,秦会之、班超这些谋士不在,身边擅长阴谋诡计的唯有一
个贾文和。可秦贾两人的风格全然不同,秦会之策划计谋,处处用心周密,解释
唯恐不够周详,总让自己听明白为止。贾文和却是不问不说,即使问了,也只说
怎么做,丝毫没有传道解惑的心思。

  这事儿闹得……自己不问吧,心里堵得慌;问吧,又显得自己没智商。

  「行!你说不用就不用。」程宗扬只好安慰自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
然把贾文和当作谋士,就给老贾足够的信任。

  傍晚,车队抵达商州。石越已经安排好客栈,众人歇息一晚,第二天一早继
续上路。为了尽快赶到长安,众人出发极早,城门还未开启,就驱车在城门内等
候。

  谁知一直等了半个时辰,直到天色将亮,城门依然紧闭。城内晨钟响起,本
该开门的士卒却不见踪影。

  正当众人等得心急,城头传来一阵号角声,接着成群的士卒蜂拥而下。那些
士卒丝毫没有开启城门的意思,反而簇拥着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将领,大声鼓噪着
往城中奔去。

  程宗扬正在纳闷,敖润面色铁青地狂奔过来,「不好了,程头儿!那些军士
哗变了!」

  「什么!」程宗扬大吃一惊,自己刚在汉国经历过洛都之乱,怎么到唐国又
撞上军士哗变?难道自己一路开挂,走到哪儿乱到哪儿?

  石越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莫慌莫慌!这些军士只是索饷的——小的方才问
过,朝廷新派来的金商都防御使昨晚刚到任,这帮士卒商量好了,要给他一个下
马威,约定今日一早三军齐出,前去讨饷——咱们正好赶巧了。」

  敖润急眼道:「兵变啊!还能不慌?程头儿,我们兄弟这便破开城门,你们
先走!我来断後!」

  石越死命拉住他,「敖兄敖兄,你有所不知,这金商士卒哗变非止一次,自
从两年前许都防御使病逝,朝廷每派来一名防御使,这些军士都要闹上一回。不
过闹归闹,有许家人在背後约束,这些军士倒不抢掠百姓,只把朝廷官员殴打一
番,赶走了事。」

  程宗扬听着都觉得稀奇,在车内问道:「你是说这里两年都没有主官?」

  石越不知道贵客的心思,没敢称呼,小心回道:「正是。」

  「朝廷派来的官员都被打跑了?」

  「两年打跑了三个。」

  「背後还有许家的人维持秩序?」

  「就是方才那个金甲将军,许家大公子许重山。」

  「他们图什么呢?」

  石越解释道:「金商是唐国四十八藩镇之一,前任许都防御使去世,许家想
父死子继,由许家长子许重山继任,朝廷不肯,两边就僵上了。侯爷放心,这许
重山小的也打过交道,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从不骚扰百姓,对过往客商也多加照
应。眼下无非耽误一二,断不会有事。」

  知书达理还敢和朝廷对着幹,一连打跑三任朝廷派来的主官?要是不知情达
理呢?难道要把三名主官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汉国即使洛都大乱,宗室外戚杀得人头滚滚,朝廷谕旨一下,各地州郡照样
凛然从命,哪里会像唐国一样,一个防御使的家人就敢视朝令如无物——这样的
藩镇,在唐国还有足足四十八个!

  袁天罡也过来道:「这是常有的事。打一顿赶走就完。不会牵连旁人。」

  好吧,是自己少见多怪了。

  半个时辰之後,喧哗声平息下来。一名被打掉冠冕,撕掉官服,揍得鼻青脸
肿的官员被军士们推搡着押过来。

  为首的将领一声令下,军士们推开城门,将那名倒霉的官员连同几名随从都
踢了出去。

  军士们发出一阵哄笑,有人甚至拉开裤子,对着那群狼狈离开的家伙撒尿。

  程宗扬这回算是开了眼界。一起藩镇驱逐朝廷命官的恶劣事件,不见刀光剑
影,倒是热闹得跟过节一样。汉国要是出了这种事,等不到第二天,老霍就得火
急火燎地领着羽林天军杀来平叛。可听刚才的话头,人家这都是第三回了。

  石越说得没错,耽搁片刻之後,军士们让开大路,依次放行。那名将领还频
频向众人拱手,连声道罪,果然是知书达理。

  众人一头雾水地离开商州,由于误了时辰,当晚只能在野外住宿。再次启程
後,众人加快速度,终于在第三天夜里,赶到蓝田。这里已经属于唐国京兆府的
辖地,离长安城只有六十余里。

  「前面就是蓝田,今晚在城中歇息一夜,明日就能赶到灞桥。家主就在灞桥
迎候,见到衙内不知道该多高兴呢。」

  程宗扬在车内听着石越与高智商的笑谈声,不由莞尔。这位石家在唐国的大
管事是个细致人,知道自己不想露面,特意拉着高智商在车外说话,解释行程。

  石越是石家的世仆,也是石胖子最得力的手下,要不然以石超那性子,根本
撑不起这份家业。程宗扬虽然不想露面,但看在他一路辛劳的面上,在车内开口
说道:「做得不错。这一路辛苦石管事了。」

  石越一怔,连忙拜倒,口称不敢。

  说话间车帘揭开,一名美婢拿着一隻精巧的木盒下来,笑道:「一点薄礼,
还请笑纳。」

  盒内放着一叠印刷精致的纸张,石越认得这是程氏商会发行的纸钞。每张面
值一枚金铢,相当于两贯铜铢,这一叠起码有一百张,合二十万钱。另外还有一
份文书,写的是舞都开发区田地若干,下面用了「舞阳侯程」和「舞都太守」的
大印,却是一张地契。

  「这……」石越慌忙道:「侯爷赏赐太重,小的不敢受!」

  「拿着吧。」程宗扬道:「这些地本来是给建康的朋友留的,送你一处。」

  高智商也道:「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呢?哎呦,这地方不错啊。师傅,也
给我留一块吧,正好跟石二哥做邻居。」

  「让你爹挑。」

  「他还不是听我的?不行,我得多要几处,免得他还没死呢,就把我的钱都
给花完了。」

  这位高衙内口无遮拦,说起自家父亲也殊无敬意,石越这几日领教得多了,
闻言啼笑皆非,最後拜谢道:「多谢侯爷!」

                ◇◇◇

  蓝田位于长安城东南,自古以盛产美玉知名。尤其是水苍玉,出自蓝田玉山
的溪水中,其色青碧,如冰似水,新采出的原石放置在日光下,甚至能看到水气
袅袅,宛如轻烟弥散。

  六朝之中,以汉国最强,而唐国最盛。只是经历过数十年前的黄巢之乱,藩
镇蜂起,国势不复以往,但繁华之处仍远超诸朝。不仅境中名州大郡人口稠密,
连蓝田这样的小邑同样规模宏伟。

  蓝田东西各有一市,西市以丝帛、粮米、酒食生意为主,东市则店铺林立,
做的都是玉器生意。

  冬日夜长昼短,酉末时分,天色已暗,随着夕阳西下,净街的鼓声响起,市
坊内店铺关门,行人匆忙返家,喧闹的街面逐渐安静下来。

  三百通鼓一过,坊门紧闭,街上行人断绝。东市西北角,一家不起眼的玉器
行早早上了门板,杜门谢客。此时二楼的轩窗内微微一亮,有人燃起灯火。

  一名面带伤疤的凶汉恶狠狠盯着点灯的掌柜,钵盂大的拳头用力握紧,他指
背、拳锋上遍布着厚厚的拳茧,犹如铁铸。「啪」的一声,掌心一隻玉盏被捏得
粉碎,接着一点一点捻成玉屑,从他指缝间洒落下来。

  那人低沉着声音道:「姓谭的!你什么意思?」

  掌柜吹灭火摺,笑眯眯道:「瞧你说的,樊兄豪勇过人,普天之下,谁人不
知,谁人不晓?」

  「行了,谭仲!樊某这回虎落平阳,借你的地方避避风头,你要不方便,樊
某这就走!」

  「别急啊。」谭仲重新取出一隻玉盏,摆在樊雄面前,然後斟上酒,做出长
谈的架式。

  「自从樊兄去往汉国,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这回樊兄携家带口来蓝田,总
得多住几日,好让小弟一尽地主之谊。」

  樊雄气消了一些,拿起玉盏一口喝乾,沉着脸没有作声。

  谭仲又斟上一杯,「来来来!我们兄弟共饮一杯!」

  樊雄举杯欲饮,脸上忽然变色,他一把摔掉杯子,挣扎着想坐起来,晃了几
下,又跌坐回去。

  谭仲笑容不改,自顾自饮了半盏,笑道:「樊兄这趟发了不少财啊。光是珠
宝就装了三大箱,啧啧啧啧,还拐了个花枝般的美妇人……」

  樊雄咬牙切齿地说道:「谭仲!你个小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都是做道上生意的。我总得摸摸底吧?老樊,大伙
儿兄弟一场,你也别瞒了,怎么发的财?跟兄弟说道说道。」

  樊雄瞋目不语。

  谭仲拿起被他捏碎的玉盏看了看,「可惜了。」说着往地上一丢。

  房门「咣」的一声被人踹开,一名满身是血的独眼汉子持刀而入,一手拧着
一名女子的髮髻,扯了进来。

  那女子衣衫不整,手足都被衣带捆住。她丰姿秾艳,容颜颇具姿色,只是此
时雪白的面孔没有半点血色,眼中满是惊恐。

  樊雄瞳孔收紧,低吼道:「杜恶虎!」

  独眼汉子狞然一笑,沙哑着喉咙道:「樊鹞子,有日子没见了。」

  樊雄狠狠瞪着那厮。杜恶虎是长安城有名的恶徒,几年前犯了人命官司,亡
命江湖,没想到会躲在这里。

  谭仲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妨把话说开。老樊这回捞了一笔,但钱不到手
也是白搭。这几日我也瞧出来了,你是给人看家护院去了吧?这位小娘子想必是
你的东家了。老樊是个厚道人,我猜你是不好下手。这不,杜兄弟出手,帮你把
活儿都幹了。」

  樊雄眼角突突直跳,「人呢?」

  杜恶虎独眼凶光毕露,「除了这小娘子,其他人全都杀了!」

  樊雄呆了一下,「都杀了……」

  「四个随从,两个下人,全都割了脖子。」谭仲比了个手势,然後轻描淡写
地说道:「放心,後半夜咱们三个一起动手,挖坑一埋——神不知鬼不觉。」

  「你们两个蠢货!」樊雄恨声骂道:「坏了老子大事!」

  「几条人命,算得什么大事?」杜恶虎不屑地说道:「樊鹞子,你可是越活
越回去了。」

  樊雄梗着脖子吼道:「有种你们把我也杀了!」

  「老樊啊,你这说的可是气话。」谭仲道:「大伙儿都是道上兄弟,义字当
头,说到底还是一家人,对不对?」

  樊雄怒视着两人,最後狠狠啐了一口,「义你娘的头!扶老子起来!」

  谭仲在酒中下的麻药,是专门用来阴人的,能让人半身麻痹,手脚无力,不
过药效并不强。他取来一壶凉水,樊雄一口气喝了半壶,把剩下的泼在头上,精
神渐复。

  谭仲道:「老樊,说说吧,这小娘子是谁?」

  旁边的杜恶虎扯住那女子的髪髻,一手抬起长刀,抵在她颈下,将她下巴挑
起来。

  那女子唇瓣颤抖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杜恶虎狞笑着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上那女子雪白的粉颈,沿着她的下巴、红
唇、鼻梁……一直舔到眼角,然後猛一用力,像野兽一样吸吮着,仿佛要把她眼
珠吸出来。

  那女子吓得魂飞魄散,挣扎着哭叫起来。

  「哭个屁!」樊雄反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那女子被打得眼冒金星,更没想到自己的护卫会突然翻脸,一时间连哭叫都
忘了。

  樊雄从她衣衫上撕下一块,塞住她的嘴巴。然後倾过身,小声说了几句。

  三人围着圆桌,脑袋越凑越近,最後同时发出一阵狂笑。

  谭仲竖起大拇指,「老樊,有你的!弄到肥羊不说,难得的是没有手尾。白
捡!」

  杜恶虎独目放出淫光,舔着嘴唇道:「老子还没幹过这等体面的贵人,这回
可要尝个鲜。」

  樊雄骂道:「老子一路都没下手,凭什么让你拔头筹?」

  谭仲劝道:「人是老樊诓来的,要上也是老樊第一个上。又不是没开过苞的
鲜物,大伙儿轮着来。」

  樊雄提起已经瘫软的女子,按在桌上,手掌伸进她衣内,一把扯开。

              第五章蓝田日暖

  罂粟女一边换着衣物,一边道:「娘娘今天又吐了呢,诶,你说,会不会是
真有喜了?」

  「哪儿能呢?」阮香琳靠在椅上,闲闲磕着瓜子,「我们这么多人都没能怀
上,她来得最晚,怎么就怀上了?多半是车走得太快,晕车了。」

  「船也晕,车也晕,可真是个娇怯的身子。」

  阮香琳抛了颗瓜子,打在她头上,「娘娘的醋你也呷得?」

  「我就是说说罢了。」罂奴笑道:「说来娘娘可真够害羞的,昨晚还央求主
子吹了灯再弄。主子想换旱路,她还推三阻四的不肯。」

  阮香琳笑道:「我看啊,她後面也保不了几日。依相公的性子,等到了长安
住下,要不了几日,就会哄着她开了後庭。」

  罂粟女道:「我倒是盼着主子赶紧收用了雉奴,等主子用过,我们姊妹就把
她叫来,尝尝太后娘娘的滋味。」

  说笑间,房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中行说板着脸进来。

  罂粟女连忙扯起衣物掩住身体,斥骂道:「死太监!又不敲门!」

  中行说翻了翻眼珠,「多稀罕似的!寿奴那个贱婢呢?」

  阮香琳道:「没在这屋。也许被相公叫去了吧。」

  「没有。」

  「那就是蛇姊姊叫走了。」

  「蛇丫头也在找她呢。」

  罂粟女与阮香琳对视一眼,讶然道:「不会是逃了吧?」

  阮香琳道:「她哪儿有这胆子?」

  「还愣着幹嘛!」中行说呵斥道:「快找人去!」

  「哟,又耍你大总管的威风了?」罂奴不服气地说道。

  「再敢啰嗦,我就给光奴那贱婢喂巴豆,」中行说阴声道:「拉你一身。」

  「你!」

  「我有一百种方法收拾你,一天一种,仨月不带重样的。」中行说阴恻恻说
道:「你当我在宫里是白混的?什么栽赃陷害,含沙射影,煽阴风点鬼火,揪辫
子使绊子,撂黑砖放冷箭……我全都拿手!你要不要试试?」

  罂粟女气得七窍生烟,尖声道:「滚出去!我要换衣服!」

  蓝田盛产美玉,石家同样在此设有商行,不过并不买卖玉器,而是做的玉料
生意。每年都要采买大量蓝田玉的原石,运往建康,一转手便是几倍的利润。由
于交易量极大,石超专门在店後买了处院子,作为别院。

  程宗扬此行就住在院中,他们赶在宵禁前入城,等收拾停当,已经是戌末亥
初时分。途中劳累,众人各自歇息,倒是中行说这个不安分的四处乱转,头一个
发现孙寿没了踪影。

  接到消息,程宗扬也有些嘀咕。孙寿是汉国公布的逆贼,逃出去死路一条,
只能依附于自己门下,寻求庇护。这些日子,这贱婢表现得百依百顺,结果自己
也大意了,压根儿没想到她还有逃走的可能。

  凭她化形的能力,她要真逃走,自己真不一定能把她抓回来,毕竟这里是唐
国境内,孙寿的身份又无法曝光。

  「你们别说啊,」程宗扬道:「中行说这厮烦人是烦人了些,可还真个是当
总管的材料——瞧瞧你们几个,有谁留心少了人吗?」

  阮香琳和蛇夫人都有些讪讪的,「奴婢这就带人去找。」

  「别惊动太多人,就房里这些,大伙儿分头找找,最多一个时辰回来。」

  「要是找不到呢?」

  「那就别管了。」

  蛇夫人道:「她衣饰、钱铢都没带,想必也跑不远。」

  罂粟女悻悻道:「等逮住那贱婢,非要她好看!」

  「行了,你们少欺负她点儿就是了。」程宗扬说着站起身。

  赵合德道:「我也想去。」

  「来吧。」程宗扬拉起她,然後对赵飞燕道:「你先歇一会儿。」

  赵飞燕道:「你小心。」

  蛇夫人道:「娘娘还是小心自己吧。等主子回来,娘娘还有得折腾呢。」

  众女都笑了起来,惹得赵飞燕玉脸飞红。

  程宗扬、赵合德、阮香琳、蛇夫人、罂粟女,加上中行说,六人分成三组,
分头寻找。唐国宵禁只禁止上街,坊市内不管。不过东市大都是玉行,没有多少
住户,入夜後犹如空城,到处黑漆漆一片。

  孙寿逃走时没有携带任何物品,也没有留下丝毫线索。众人也没个方向,只
能尽人事听天命,碰碰运气。

  程宗扬拉着合德的手,权当踏夜漫步。距离洛都之乱已然月余,如今已是腊
月二十五,再过几日便是除夕。

  「今年新年,我们要在长安过了。你怕不怕?」

  「不怕啊。有你,还有阿姊,到哪里我都不怕。」说着,赵合德微微叹了口
气,「就是阿爹到了洛都,没有见着我们,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途中消息不畅,程宗扬也不知道匡仲玉、唐衡等人是否找到赵家父兄,又因
为担心赵氏姊妹担心,一直瞒着姊妹俩,只笑道:「放心吧。胡情那奴婢已经仿
着你们的模样幻化过,保你爹爹看不出来。」

  赵合德嘟起嘴,「只是脸有点像,别的一点都不像。」

  程宗扬小声笑道:「合德身子这么水嫩,再厉害的狐狸精也变不出来。」

  赵合德红着脸推了他一把,忽然腰身一紧,被他一把揽住。赵合德愕然抬起
头,只见自己夫君脸上的嘻笑已经荡然无存,两眼望着远处一幢小楼,神情凝重
之极。

  那是一幢两层的小楼,楼上隐约亮着一点灯火,夜色下静谧安详,看不出丝
毫异样。

  程宗扬却感受到从小楼方向传来一股浓郁的死气——死者绝不止一两个!时
间就在半个时辰之内。

  程宗扬护着合德,小心靠近。

  刚走两步,墙角蓦然闪出一个影子。赵合德瞪大眼睛,险些惊叫出声,却被
程宗扬按住。

  那人扑到程宗扬脚边,抱住他的小腿,身子瑟瑟发抖。然後她扬起脸,妖娆
的面孔上满是惊惧。

  原来是孙寿。赵合德微微鬆了口气,接着心底又泛起一丝疑惑,她既然没有
逃跑,为何会吓成这样子?

  孙寿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颤声道:「主子……救
救阿姊……」

                ◇◇◇

  程宗扬跃上檐角,将长刀藏在肘後,轻轻一挑,划开窗纸,往内看去。

  室内摆着一张圆桌,桌边点着一盏油灯,一名女子躺在桌上,正被三名男子
围在中间。她髮髻鬆开,口中塞着布团,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哀求。

  一名独眼凶汉狞笑撕开她的衣衫,张开大手,抓住她一隻乳房,在掌中用力
揉捏。另一名面色阴沉的大汉扳住她的膝盖,朝两边分开。还有一名商贾打扮的
汉子,笑眯眯剥下她的亵裤,露出白生生的粉臀。

  眼看那女子就要羊入虎口,程宗扬斜肩一撞,将木窗撞开,长刀贴着肘尖递
出,触到那名独眼凶汉的腋下,才猛然一送。刀尖崩碎肋骨,混着骨渣切入肺部,
接着劲气一震,将他内臓搅得粉碎。那独眼凶汉喉头鼓起,喷出一团带着碎肉的
鲜血,整个人就像被扎破的血囊一样溅血倒地。

  那名商贾轻身功夫极好,见状立即飞身跃起。灯影间刀光一闪,将他双腿齐
齐斩断,剩下的半截身体撞在桌上,在地上翻滚着,洒下大片大片的鲜血。

  最後一名汉子握着那女子的双腿,正待进入,这会儿却是一动也不敢动,豆
大的汗滴顺着他的鼻尖落下,掉在胸前淌血的刀锋上。

  程宗扬头也不回地一脚踢出,将断掉双腿,嘶声哀嚎的商贾踢晕过去。

  最後那名汉子「扑嗵」跪地,嘶哑着喉咙道:「侯爷饶命……」

  程宗扬眯起眼睛,「你认得我?」

  「认得认得……小的姓樊,在洛都给人当护卫……」

  程宗扬心下恍然,再看向桌上那名私处尽露的女子,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
「人生何处不相逢……久违了,湖阳君。」

  美妇口中还塞着布团,她本来已经绝望的眼睛闪了一下,惨白脸上慢慢泛起
血色,最後哽咽起来。

  程宗扬心下也不免感慨。第一次遇见湖阳君,还是在洛都街头。当时正逢湖
阳君出行,车马连绵不绝,随从前呼後拥,声势煊赫。再次相遇,这位贵妇已然
沦落为砧上鱼肉,就像猎物一样,被几名蟊贼按在桌上肆意凌辱。人生遭际,莫
过于此。

  衣袂声响,孙寿与赵合德一同进来。

  见到桌上的女子,孙寿扑过去道:「暖姊姊……」

  赵合德看着满室的鲜血,惊惧之余,目露不忍。

  程宗扬坐下来道:「说吧,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小的樊雄,长安人氏……」

  樊雄原本也是长安市井之徒,坊间人称樊鹞子,向来好勇斗狠,与杜恶虎一
样,与人斗殴,背了人命案子,不得不逃亡他乡。不过他比杜恶虎逃得更远,居
然逃到了汉国。因为一手好刀法,又是亡命之徒,被吕氏看中,召到门下,後来
又投入吕氏姻亲,湖阳君门下,成了一名护卫。

  洛都之乱,吕冀一脉覆灭,孙氏也遭遇灭顶之灾,满门尽诛。唯独湖阳君当
时正在城外别业,躲过一劫。当时洛都城门紧闭,永安宫方向一片大火,湖阳君
惊惧之下,不知所措。樊雄见她身边财物甚多,怂恿她逃往唐国避避风头,待吕
太后重新掌权,再行返乡,否则不妨隐名埋姓,寓居长安,也不失为富室。

  湖阳君走投无路,最後听了樊雄的鼓动,带上钱铢金玉,与几名家奴逃往唐
国。随後消息传来,太后失势,孙氏族诛,湖阳君更不敢回头,被樊雄带着辗转
奔波,好不容易才来到此地。

  樊雄有人命官司在身,不敢直接回乡,投奔身在蓝田的故交谭仲打听消息,
却被谭仲看出风色不对,暗地里叫上杜恶虎,来了一出黑吃黑,将湖阳君的几名
家奴杀了个乾乾净净。毕竟是故交,他们对樊雄倒没下毒手,只是如此一来,樊
雄也上了贼船,再洗不乾净。

  等樊雄透露出湖阳君的身份,两人心下大定。湖阳君身为负罪潜逃的汉国封
君,不但有财有貌,而且还是不能见光的黑户,真如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一般,
捡了也是白捡,绝无後患。

  樊雄本来打着主意独吞,如今被两人揭穿,索性撕破脸。于是三人合谋,一
不做二不休,夺了湖阳君的钱财,三人平分,再拿她的身子享用几日,将来不管
是杀了一埋,还是毒哑卖入娼窠再捞一笔,都不用担心手尾。

  孙寿被寄养在孙家,自幼与湖阳君姊妹相称。她身为狐族,嗅觉极为灵敏,
入城时路过谭仲的店铺,便隐约闻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只是她在程氏内宅身份低
贱,不敢随便惊动他人,便在入夜後自己寻来,结果正撞上这些恶匪杀人夺财的
行径。

  孙家正是因为自己如今的主子而覆灭,连自己都是俘奴的身份,眼见湖阳君
受辱,她却束手无策,只能坐视。直到主子寻来,孙寿情急之下,才现身求救。

  结果自己眼中天大的事,在主子眼中却轻如浮尘。一出手,三名杀人越货的
凶徒便一死一伤一降。

  湖阳君身陷险境,罪魁祸首正是自家主子,可危难之际,又是自家主子出手
相救。孙寿心头百味杂陈,抱着湖阳君痛哭失声。

  没多久,众人闻讯纷纷赶来。看着满室血迹,石越立刻说道:「侯爷先请回
去,此间之事交给小的便是。」

  「这么大的命案,能兜住吗?」

  「无妨。他们杀人在先,侯爷救人心切,仗义出手。」石越道:「侯爷若是
不方便,此事尽管放在我等身上。」

  「这样也行?」

  石越嘿嘿一笑,「只要这位樊爷别认错人就行。」

  樊雄连忙澄清,「出手的我没看清楚,跟谁都有点像。」

  姓樊的这么识趣,程宗扬收起灭口的心思,对石越道:「这边的事情就辛苦
你了。」

  石越躬身道:「小人份内的差事,哪里辛苦?」

  回房换下染血的衣物,赵飞燕已经备好热水,亲手帮他洗浴。

  浴桶是新箍的,足有一人长,两人并肩宽窄,里面还设有卧具,可供坐卧。
程宗扬刚吸收了数道死气,气血翻滚。此时躺在热腾腾的水中,不禁起了兴致,
拉住赵飞燕的手道:「你也进来,咱们一起洗。」

  赵合德在旁道:「不要,上回姊姊跟你洗完,差点儿就受凉了。」

  「你阿姊可没这么娇弱。」

  「你们上回洗完,大半桶水都泼了出来,连地毯都湿透了,还能不着凉?」

  赵飞燕道:「我已经洗过了,让妹妹跟你一起洗好了。」

  「我才不要!」赵合德一边说,一边飞也似的跑开。

  程宗扬悻悻道:「这丫头!跑得倒快。」

  「还不是你那回故意逗她,让她呛了好几口水。」赵飞燕说着,将一条热腾
腾的巾帕盖在他额头上,「我去取些澡豆来。」

  程宗扬枕在木桶边沿,闭上眼睛,微微吸了口气,凝神展开内视。

  丹田内的气团已经平静下来。突破第六级通幽境,使他气海容量大增,真气
的运行重新变得顺畅,不再时刻处于崩溃边缘。但气团周围的灰黑色杂气只多不
少,暂时还看不出减弱的迹象。更让不解的是,那些杂气中偶尔会出现一些金色
的光点,沿着某种纹路时隐时现。他反复展开内视,始终未能看清那些光点的细
节。

  程宗扬暗自猜测,这些金色光点很可能一直都存在于丹田的气旋内,只是此
前修为不够,才未能发现。自己进入第六级通幽境,对真气的掌控更深一层,才
察觉到它的存在。这样猜测的话,随着修为的加深,这些光点会越来越清晰,直
到自己能完全掌控为止。

  房内传来细微的轻响,程宗扬摘下额上的巾帕,不出意外地看到两名女子。

  孙寿披着一袭薄纱,白嫩的胴体若隐若现。旁边的湖阳君也是同样打扮,她
年约二十五六,生得粉面桃腮,虽然不及孙寿妖媚艳丽,也颇具风情。

  孙寿俯身拜倒,柔声道:「奴婢多谢主子恩典。」

  湖阳君同样拜倒,带着一丝忐忑,战战兢兢道:「妾身多谢程侯。」

  程宗扬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唇角微微挑起,「湖阳君客气了。」

  「妾身不敢。丧家之人,岂敢受侯爷如此称呼?侯爷呼妾身孙暖便是。」

  「孙暖……是你的闺名吗?」

  「是。」

  「那怎么好意思呢?」

  「若非侯爷搭救,妾身已经沦落贼人之手,名节尽丧。如今妾身无依无靠,
还请侯爷收留。」湖阳君扬起脸,「妾身愿为奴为婢,终身服侍侯爷。」

  「让你丧家的仇人好像就是我吧?你身为封君,给人当奴婢就不说了,服侍
仇人你也愿意?」

  湖阳君咬了咬牙,「愿意!」

  「寿奴,这是你的主意吧?」程宗扬冷笑一声,「真以为我这里什么人都收
呢?」

  「奴婢不敢。」孙寿道:「暖儿姊姊只是蒙主子搭救,想报答主子的恩典。
不敢妄求入主子门下——姊姊,还不赶快向主子认错?」

  孙暖涨红了脸,「妾身知错了。」

  孙寿道:「暖儿姊姊感念主子的恩德,无以为报,自愿以身相报,还请主子
开恩,收用了吧。」

  程宗扬摆了摆手,「免了。」

  孙寿哀声道:「求主子开恩,让暖儿姊姊服侍一番。暖儿姊姊虽然不及内宅
的姊姊们美艳,可也有几分姿色。主子便收用她一次可好?」

  「没兴趣。」

  孙暖低着头,脸色时红时白,只恨没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自己身为封君,
即便落难,也是年华正盛的美貌贵妇。自己已经甘愿为奴为婢,又有寿儿软语央
求,没想到却被他当面一口回绝,将自己视如敝屣,不禁羞得无地自容。

  孙寿苦苦求道:「男人不都喜欢尝鲜吗?主子就当是尝个鲜吧。」

  「我说了没兴趣。」

  孙寿眼泪汪汪地说道:「主子是嫌弃暖儿姊姊并非完璧吗?可姁奴也不是完
璧啊。」

  程宗扬脸色一僵,连忙往外看了一眼,「说什么呢?」

  「主子不是连姁奴都收用了吗?我都看到了——那天主子趁着姁奴配药,把
她推到几案上,从後面用了她。事後还让她不许说出去。」

  「咳,咳,咳!」程宗扬捂着嘴巴咳嗽起来,心下尴尬得要死。

  自己当初可是信誓旦旦,说过不会收用姁奴。一方面义姁出自光明观堂,又
跟岳鸟人隐约有点瓜葛。另一方面自己内宠已然不少,有心树个牌坊,表示自己
不是见一个上一个那种烂人,结果牌坊还没树起来,就被自己给砸了。

  说起来自己真不是有意,那天纯属一时兴起,本想着姁奴不愿意就算了。谁
知她冷淡的样子全是装的,一推就倒,乖乖让自己用了个痛快。其实自己幹完就
後悔了,才叮嘱她不许说出去,没想到会被寿奴看了个正着。还是常言说得有道
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程宗扬自忖也是个厚脸皮的人,可这会儿脸上仍禁不住热辣辣的发烫。不管
别人怎么看,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内宅诸女算是厚道的,不像其他权贵,平常养着
一群侍姬寻欢作乐,转手送人也毫不怜惜。

  自己身边的女子无论原本身份如何,进了自家内宅,程宗扬都把她们视为自
己的女人。即使孙寿、成光、尹馥兰这些贱人,要欺负也是自己欺负,绝不会让
给别人。也就是说,不管她们愿不愿意,她们余生都只会留在自家内宅,属于自
己的禁脔。

  也正是因此,他才没有把义姁收入内宅的想法。毕竟收下来,自己就要对她
负责。倒不是自己养不起,而是不想有太多牵绊。毕竟自己的女人已经不少了,
没看到那位据说是处子的太后,自己都忍着没动吗?就因为一时冲动,养着一个
没有半点感情的女人,未免太吃亏了。

  对义姁都是如此,何况是湖阳君呢?她跟自己萍水相逢,只因为走投无路,
又遭逢信任的护卫背叛,才委屈求全求庇于己,自己幹嘛非要收她?因为她长得
美吗?笑话!她长得再美,能跟飞燕、合德这种倾城绝色比吗?

  看着满面羞惭的湖阳君,程宗扬轻哼一声,最後开口道:「脱。」

  孙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有些慌张地褪去薄纱,赤条条立在木桶前。

  湖阳君并不是什么贞妇烈女,她出身优渥,又正值芳华盛年,从不缺少裙下
之臣前後奉迎,颇以容貌自持。孙寿出主意让她以报恩为名,献身求庇时,湖阳
君还有些许自降身份的羞愧和不甘,最後还是因为走投无路,又被身边的亲信背
叛吓到,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她原想着凭自己的姿色,略微展露一二,便可手到擒来。事到如今,她才发
现局面与自己想像的大相径庭。自以为傲人的姿色,人家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那个毁灭了自己家族,又救了自己性命的男人躺在浴桶中,双臂张开,放在
木桶边沿,就那么懒洋洋看着自己,像是在看一件平平常常的玩物一样,目光中
甚至有一丝不屑。

  已经失去了身份的倚仗,如今连自身的姿色都难以指望,湖阳君顿时惶恐起
来。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那位程侯看不上她,把她扫地出门,自己会有什么下
场?身处异乡,无家可归,甚至被宵小之徒侵犯强暴……

  直到此刻,孙暖才意识到,眼前的男子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自己的生死
荣辱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怀着被抛弃的忐忑与不安,接下来的一刻钟里,孙暖经历了自己一生中最大
的羞辱。

  她光着身子,被人从头到脚看过一遍,然後按照吩咐,托起双乳来回摇动,
展示乳肉的饱满与弹性;接着又挺起下体,手指分开羞处,将自己的私密部位展
露出来;最後还被迫弯下腰,转身背对着木桶,双手抱着屁股朝两边分开,展示
自己臀部的丰满和圆润,还有後庭和穴口的艳态。

  即便在逃难路上,湖阳君也不缺少仆役、钱财,日子依然养尊处优。直到此
时,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如此卑微。曾经引以为傲的肉体,此时却让她越来越
自惭形秽,越来越不自信。在对方眼里,自己就像一粒浮尘,渺小得几乎可以忽
略不计。

  她极力展示着自己的肉体,将自己每一处隐私部位都展露出来,只求能获得
主人的垂青。

  终于,主人开口说道:「过来吧。」

  那一瞬间,孙暖感激得几乎要哭出来,刚才经历的所有羞辱都变得值得。

  孙暖裸着白生生的身子爬进木桶,不等主人吩咐,便把玉颊埋到他腿间,颤
抖着张开红唇。

  毕竟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房内虽然烧着薰炉,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孙暖光
着身子让主人观赏半天,早已瑟瑟发抖,浸入水中身子仍在发颤。直到将阳物含
进口中,她才发现那根阳具热得出奇,仿佛一阵暖流顺着舌尖和口腔,一路涌入
体内,寒意顿时去了大半。

  孙暖满足地呻吟一声,顾不得去看主人的脸色,便卖力地吞吐起来。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把孙寿也叫进来,又让两人换个姿势。

  两女并肩伏在木桶中,螓首凑到主人腹下,一边用红唇和香舌服侍主人的肉
棒,一边将白花花的浑圆雪臀翘到主人面前,供主人把玩。

  外面寒意四起,浴桶中的水非但没有冷却,反而越来越热。缭绕的水汽像烟
雾一样蒸腾而起,两具白美的身子宛如美女蛇一样纠缠在一起,在水雾间时隐时
现。她们盘绕在主人身上,面孔愈发娇艳,眉眼间满是春意,顾盼间媚致横生。

  走到门口,便听到房内传来一连串的浪叫声。赵飞燕拿着澡豆和刚取出的新
衣,在门外听得面红耳赤。

  自己妹妹也是一样。赵合德玉脸绯红,想笑又不敢笑,听到尖亢处,小手还
按住胸口,怕怕得露出几分怯意。

  赵飞燕等了半晌,待动静小了一些才推门进去。一进门,便看到一具白花花
的胴体四仰八叉地躺在大圆桌上。那女子浑身是水,两条玉腿大张着,浑圆的雪
臀悬在桌子边沿,露出肛洞,一边被自家夫君幹着屁眼儿,一边自己用手将蜜穴
扒得敞开,展露出穴内红嫩的蜜肉。

  寿奴光着屁股跪在圆桌上,拿着一根玉杵,在她敞露的艳穴内戳弄,一边低
下头,吸吮她的花蒂。那女子面色潮红,弯眉紧紧拧在一处,红唇圆张着,不时
发出尖叫。

  寿奴抽出玉杵,扶着主人的阳具送入孙暖蜜穴中,笑道:「主子小心着凉,
快放到暖儿姊姊里面暖一暖。」

  赵飞燕将新衣放在榻上,掩口跑了出去。

  片刻後,房内发出一声低吼,声震屋宇,连屋上的瓦片都在微微震动。

  赵飞燕与妹妹相顾失色,最後赵合德拍了拍胸口,庆幸地小声道:「还好不
是我,不然这一下我死定了……」

  良久,房门打开,湖阳君与孙寿扶携着出来。

  一出门,湖阳君就涨红了脸。只见廊内满是莺莺燕燕,一众花枝招展的女子
都用笑谑的目光看着两人,显然是来看她笑话的。

  孙暖躲避不得,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强忍着下体的痛楚,一手扶着墙壁,
慢慢挪着步子。

  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廊内发出一阵奚落的笑声。接着她看到一名女子招了招
手,自己那个仗着太后宠爱,素来骄纵的妹妹就像被主人召见的姬妾一样乖乖过
去,被她搂在臂间,肆意抚弄,脸上露出一副甘之如饴的媚态。

  孙暖不解地睁大眼睛,然後看到一名艳女抱着手臂走过来,笑道:「来,叫
声姊姊。」

                ◇◇◇

  「我不要挨着你。」

  赵合德躺得远远的,抱着被子,几乎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

  程宗扬啼笑皆非,「怕我吃了你啊?」

  赵合德用力点了点头。

  程宗扬扭头看着赵飞燕。大美女忍着笑掀开被角,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程宗扬欣然道:「还是娘娘心肠好,给微臣面子。」

  赵飞燕笑道:「谁让你刚才那么厉害,把她都吓住了。」

  程宗扬把她香软的身子搂在怀中,「我刚才想通了,谁也没规定我必须负什
么责任吧?我救了她一命,她自己愿意报恩,我幹嘛要拒绝呢?送上门来的都不
要,将来我一想起来,肯定会後悔,对不对?再说了,她又不是什么好鸟,既然
她自己愿挨,白玩为什么不玩呢?」

  赵合德气哼哼道:「怪不得姊姊说,男人都是这样子的,就算是不喜欢的女
人,还是想上。」

  「这叫人性。」程宗扬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以前背负的道德包袱太重,现
在我选择不再压抑自己的天性。这么说吧,只要敢送,我就敢要。」

  赵飞燕忍不住笑了起来。

  程宗扬朝她臀上拧了一记,「笑什么?」

  「我是笑夫君虽然说得口响,可心肠太软,终究做不到无情无义。」赵飞燕
笑道:「要不然也不会怕她们受凉,还故意把水弄热。」

  程宗扬嘴硬地说道:「我是怕她冻得打哆嗦,做起来不爽利。」

  赵飞燕柔声道:「夫君权重一方,不想被人看出心软。可夫君天性如此,岂
能压抑得住呢?那位湖阳君这一注果然是押对了,既然有了一夕之缘,往後夫君
总不会不管她。」

  无语半晌,程宗扬才苦笑着说道:「我的弱点有这么明显吗?居然连你都看
出来了。」

  「什么嘛。」赵合德嘟着嘴巴道:「你刚才跟老虎一样,还心软。」

  程宗扬狞笑道:「大老虎要吃你了。」

  「啊!」赵合德拼命压住被子,不让他的魔爪伸进来。

              第六章灞桥风雪

  翌日清晨,车马驶出蓝田,北上长安。

  昨晚那场涉及数条人命的案子波澜不兴,没有任何衙门的捕快过来询问,就
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也不知道石越花了多少钱,才摆平此事。

  途中天气渐变,到得下午时分,天际乌雲密布,纷纷扬扬飘起雪花。

  袁天罡道:「幸好幸好!这场雪要是早下半日,说不定就困在路上了。」

  程宗扬这会儿也跨上赤兔马,与袁天罡并辔而行。临近长安,他心情也不禁
有些激荡。这座盛唐都城可谓是名传千古,说不尽的文采风流,繁华鼎盛,留下
无数令人心驰神往的传说。穿越之前,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自己能亲身经历这一
切。

  袁天罡抬起手,「那里就是灞桥了。」

  「哦?」程宗扬抬眼望去,只见远处一座青石长桥横跨灞水之上,桥头立着
一对汉白玉的华表,高及两丈,柱上雕刻着蟠龙,柱顶承盘上蹲着一对望天犼,
兽目上点着金漆,居高临下,睥睨四方。

  桥沿上挑起一长排青石龙首,如同无数巨龙从桥上探出身来,争相往河中吸
水。岸上遍植垂柳,只是隆冬季节,柳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随风飘舞。

  「此处是东、南两方出入长安的必经之路,亲友送别,每每折柳相赠。」袁
天罡道:「到了春季,柳絮漫卷,有如风雪,人称灞桥风雪,是长安城有名的胜
景。」

  「我还以为是冬季的景色呢。」程宗扬伸手接了片雪花,「这也算是灞桥风
雪了吧。」

  「不学无术。」袁天罡道:「所谓灞桥柳色,年年伤别……」

  没等他说完,程宗扬便道:「得了,咱们俩说话,你就别文绉绉了。」

  「幹!你个粗人。」袁天罡道:「我可是科学家!」

  程宗扬放声大笑。

  桥头华表下聚集了不少人,有送别的,也有迎客的,别者感伤,迎者欣然,
或泪或笑,上演出人世间一幕幕悲欢离合。

  以程宗扬的目力,还未上桥,便远远看见一个身着轻裘的圆胖子,正在一群
侍女的簇拥下,往路上张望。

  程宗扬回头看了高智商一眼,没减肥之前,这小崽子跟石胖子还真有七八分
相似,说是兄弟恐怕都有人信,难怪石越跟他这么亲近呢。

  程宗扬纵马上前,朗声笑道:「石兄!久候了!」

  石超兴奋地一拍手,「大哥!你总算来了!快快!」

  石超连声催促下,几名侍女扶着他,几乎脚不沾地地迎上前来。

  「大哥!好久不见!可想死我了!」

  「开玩笑呢,这么多美人儿陪着,你还能想起我?」程宗扬说着轻轻一按,
跃下马来。赤兔马跟着人立而起,止住冲势,气定神闲地甩了甩马尾。

  「哎呀!好马!」石超两眼放光地盯着赤兔马,就跟富二代见到珍稀版豪车
一样,口水险些流下来。

  程宗扬往他肩上拍了一记,「别看,小心掉眼里拔不出来。」

  石超回过神来,上前一个拥抱,「怎么不想?我做梦都想!」

  闻到石超满身的脂粉香气,程宗扬哭笑不得,这石胖子,没有半点儿怜香惜
玉,还整天在脂粉堆里打滚。

  两人正说着,有人笑道:「程头儿!」

  听到这声招呼,程宗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一看,大叫道:「老
四!」

  石超身後站着一名瘦削的汉子,正是祁远。这家伙虽然锦衣华服,依然脸色
腊黄,这会儿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眼圈却红了。

  程宗扬眼眶也一阵发热,他上前一把搂住祁远,喉头不知为何有些哽咽。半
晌才好不容易挤出第一句话,「我给你带了双鞋——」

  程宗扬没说完就风一样飞掠回去。

  在众人一片惊愕的目光中,程宗扬抱着两隻盒子飞掠回来,「这是你的!试
试合不合脚!」

  祁远抱着盒子,鼻头蓦然一酸,赶紧打了两个喷嚏掩饰过去。

  「石胖子,这是你的!」程宗扬把另一隻盒子塞给石超。

  「什么鞋子?」

  石越顺手打开盒子,不由一怔。以石家的豪富,他什么好鞋没见过?各种镶
珠、镶宝石、镶金嵌玉的,鳄皮的、蛇皮的……就他这会儿穿的紫貂皮靴,一双
就要十几枚金铢。可这双鞋子无论质地,还是款式,他从来都没见过。

  程宗扬笑道:「试试再说!」

  两人心下好奇,当场换上新鞋。刚踩到地面,石超就叫了起来,「哎!这是
什么底儿的?牛筋?哎呀!这么轻?别扶我!」

  石超把侍女赶开,来回走了一圈,越走越舒服。他两眼放光,「大哥,这鞋
子哪儿来的?大生意啊!」

  「死胖子,你就记得生意!」

  「真挣钱的生意,不外乎衣食住行,这鞋占了衣、行两样,生意能小吗?」

  「别想了,这鞋世上总共就没几双,有一双算一双,全是绝版的孤品,有钱
都买不到,本来给祁远留的,让你占便宜了。」

  石超笑道:「不枉我在桥头等了你两天,这便宜占大了!」

  祁远穿上鞋,也觉得双脚轻得出奇,踩在地上,脚下柔中带硬,韧性十足,
连声道:「好鞋!好鞋!」

  程宗扬往他胸口捶了一拳,「别光乐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祁远笑道:「托石爷的福,我把建康的盛银织行开到这儿了,刚盘下店面,
还没来得及开张,就听说程头儿要来,石爷硬拉着我在这儿等了两天。」

  程宗扬笑骂道:「装的吧?有这工夫,你怎么不迎到蓝田呢?」

  「别提了。」祁远一肚子的苦水,「紫姑娘不是先来了吗?还带了位姓吕的
少爷。紫姑娘刚来,就说有事出了门,把吕少爷交给我。我的娘啊,那中少爷活
活就是个炮仗。来了没两天就打了三架,我一个人给他擦屁股都不够,还得拉着
石爷一块儿帮着擦。我都怕我前脚走,他後脚就把长安城给拆了。」

  石超咧着嘴道:「这吕兄弟……啧啧,真能打!长宁坊赫赫有名的活太岁,
就因为摸了一个丫鬟的屁股,被他看见,差点儿活活打死。还有一位千牛备身,
不知怎么跟他打了起来,让他揍得半边脸都肿了。」

  「千牛备身?」

  石越这会儿也跑了过来,在旁解释道:「南衙左右千牛卫的人,殿前执刀侍
卫,皇宫里头的人。」

  「……殿前侍卫他都打了?」程宗扬说着才反应过来,「什么事能跟殿前侍
卫打起来?」

  祁远道:「我也没弄清楚,好像是以武会友?不过那位千牛备身倒不像是个
记仇的,事後我去送礼陪不是,他也只骂了几句,别的没说啥。」

  程宗扬鬆了口气,吕奉先在汉国无法无天惯了,他真怕那家伙刚到长安,就
跟宫里起了冲突。

  「这小子……他人呢?」

  「长伯看着他呢。我都不敢让他出门。」

  吴三桂与小紫等人同行,他们乘舟北上,即便逆风,也比自己一路跋山涉水
快了许多。祁远说死丫头一到长安就没了踪影,多半是去找卓美人儿,却不知是
否顺利。

  说话间风雪愈发大了,天色也越来越暗。灞桥离长安城还有十余里,赶上宵
禁,大伙儿都只能住城外了。于是众人不再耽搁,车马会合之後,便各自上马,
匆忙往长安城赶去。

  灞桥通往长安的大道宽度惊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到了唐国,各种道路桥
梁都比别处大了一圈,单这条大道的宽度就超过十丈,十余里的路面全部用青石
铺成,虽然年深日久,石板上印着数道半尺深的车辙,仍能看出国力鼎盛时的豪
奢。

  飞雪中,一座雄伟的都城出现在众人面前。笔直的城墙沿着地平线往两边伸
展开来,一眼看不到尽头。离城墙越近,越能感受到它的雄伟与巍峨,黑压压一
片,如同铁石铸成一般,坚不可摧。

  城东的延兴门城门高及三丈,上面建着一座三重台阁,加上六丈高的墙体,
整体高度足有十余丈,下面来往的行人小如蝼蚁。

  狂风呼啸,大雪纷飞,雪花刮到脸上,犹如刀割。虽然还未到宵禁的时刻,
天色已经黑透。众人赶了一天的路,已然人困马乏,此时鼓足力气,快马加鞭驶
入城中。

  到底是有人好办事,石家的仆役早已打理好入城的牒文,众人未曾耽搁,便
顶风冒雪拥入城中。一进城门,程宗扬不由自主地放缓速度,望着面前恢宏的都
城,呼吸都停滞了少许。

  城外狂风暴雪,夜黑如墨,城内却如同另一方天地。面前是一条宽阔无比的
长街,南北宽达二十余丈——比双向十六车道的高速公路还宽一些。长街两侧是
整齐的里坊,每一座里坊都有高大的坊墙,宛如一座座严整的坚城。

  呼啸的寒风被阻隔在城墙外,失去风力的凭藉,漫天的大雪落入城中陡然放
缓,无数楼宇、台阁、佛塔散布在各处里坊之中,灯火密布,雪花纷纷扬扬地飘
落下来,却没有半点苦寒,显得温暖而安祥。

  净街的鼓声已经响起,石超亲自领着众人穿过大街,赶在鼓声停止前,来到
城东一处里坊。黑布裹头的坊正带着几名坊卒正准备关闭坊门,看到车上石家的
旗号,客气地抱了抱拳,让开道路。

  程宗扬抬起头,看到坊门上方一块石匾,刻着「宣平」二字。

  坊门「隆隆」关上,面前的里坊就像一座缩小的城市,十字形的大街贯穿其
中,街道两旁古树森森,座落着一处处宅院。一路行来,除了客栈商铺,甚至还
看见道观和寺庙。

  石超指着远处一所宅院,「大哥,就是那里了!」

  那宅院高墙厚瓦,黑漆大门,门外还横卧着一块雕着五福同寿的上马石。

  程宗扬道:「你的宅子不错啊。」

  石超笑了起来,「这可是你的宅子——旁边才是我的。」

  程宗扬讶然道:「我什么时候买的房子?」

  祁远笑道:「石爷说长安生意兴隆,程头儿迟早要来,趁着开织坊,张罗着
替我们置了处宅子。」

  程宗扬对石超道:「这么巧?两家挨着?不会是你把自己的宅子分一半给我
的吧?」

  「哪儿能呢?」石超道:「本来就是两处宅子,不过都是我的,正巧祁老四
把生意开到长安,就卖了一处给你——我可没赚你钱!」

  袁天罡低声道:「长安居,大不易。这人情可不小。」

  石超听见笑道:「程大哥把唐国的水泥生意给了我,就这一年,赚的钱铢就
抵好几处宅子。」

  袁天罡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心里後悔不迭,早知如此,自己还学什么核电
编程啊!

  程宗扬笑道:「好嘛,我也成到处有房的人了。兄弟们来吧,今晚我请客!
不醉无归!」

  「那不成!」石超道:「给大哥接风,必须我作东!忘了说,两处宅子後边
有门通着,我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程宗扬也不跟他客气,「那好,今晚就先打扰你一场。」

  门外一名等候多时的青衣仆从抢步过来,扑到坐骑前,尖声道:「奴才叩见
主子,主子万安!」

  程宗扬认出是自己的俘虏,从汉宫带来的太监张恽。还没开口,後面一个公
鸭嗓便吩咐道:「起来吧。」

  程宗扬回头瞪了中行说一眼,中行说毫不示弱地瞪了回来,「我说错了吗?
瞪我作甚?」

  程宗扬只好道:「得,你先进。」

  中行说臭着脸进了宅院,他连打湿的衣服都不换,就挨房挨户地四处搜查。
也不管里面住的是谁,直接推门进去,比正牌主人还霸道。

  石超专门留了两个美婢,服侍着程宗扬洗去路上的风尘,换了衣服。收拾停
当,两女领着他穿过东侧的月洞门,来到一墙之隔的石宅。

  石超早已备好酒席,敖润等人被安排在前院,内宅只有程宗扬与祁远两人。

  能进内宅,已经不是一般的交情,自己带着正妻赴宴也不为过。如今雲如瑶
远在舞都,诸女身份最高的莫过于赵飞燕,但赵飞燕身份太过敏感,带她赴宴,
等于是给石超招祸,程宗扬索性一个不带。

  宴席设在内宅一处精阁内,阁中设有四隻高及阁顶,可供排烟的熏炉,这会
儿已经烧了多时,阁内温暖如春。数十名美婢分列两排,一眼望去,满目珠翠,
花枝招展。

  程宗扬看着好笑,「咱们三个吃饭,安排这么多人,不会又是劝酒的吧?」

  「不会!不会!」石超道:「这是我从教坊请来的乐伎——柳善才,来给大
哥敬酒。」

  一名美妇翩然上前,执杯道:「公子吉祥。公子远来,一路辛苦,今番为公
子接风洗尘,请公子满饮此杯。」

  程宗扬道:「还说不劝酒呢,没入座就劝上了。」

  美妇笑道:「此杯祝公子封侯拜相,福寿万年。」

  石超抚掌笑道:「这可让你说着了,这位不仅是封侯,还实封的诸侯!」

  柳善才吃了一惊,唐国无论公侯,便是贵为亲王郡王,也是虚封而已。除非
几位重兵在握,形同割据的藩镇,才有等同实封的权势,但名义上也万万不敢以
诸侯自居。

  眼前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却让富比王侯的石家主人如此钦服,竟然以诸侯相
称,真不知是何来历。

  柳善才执杯奉上,忽然一名黑衣侍者从那公子背後出来,劈手夺过酒杯,尝
了一口,没有异样才塞给那位年轻公子,「给。」

  柳善才愈发惊讶,这难道是试毒的太监?

  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你乾脆喝完算了!」

  中行说翻了个白眼,旁若无人地走到屏风後,意思是还想看看有没有暗藏的
刀斧手。

  「算了,别理他。」程宗扬招呼两人落座。

  席间玉盘珍馐不必多说,金谷石家的豪奢,即便到了唐国也不堕半分,程宗
扬早已是见惯的,倒是坐具用的高背胡床,让他感到久违的舒适。

  十余名侍姬环侍桌旁,玉指操箸,翠袖斟酒。这些都是石超精挑细选的美人
儿,一个个明眸皓齿,粉颊含春。

  接着婉转的笛声响起,随後是幽幽的箫声。二十四名歌伎击鼓吹笙,操琴抹
弦,六名舞伎伴随着悠扬的乐曲声翩然起舞,满庭彩衣雲飞,香风四散,令人耳
醉心迷。

  石超举杯相敬,三人共饮一杯,程宗扬笑道:「还没来得及问你,唐国的水
泥生意这么好?」

  石超笑得脸上肥肉直颤,「多亏了小侯爷那一战打得漂亮,如今谁不知道江
州水泥立了大功!听说我从江州贩来水泥,客人们抢着要,一石卖两枚金铢还供
不应求,上批货没到长安就卖了个乾净。」

  「两枚金铢?」

  江州水泥自己都不够用,因为缺钱才往外售卖,订价本身就高得惊人——对
外每石卖价一枚金铢,相当于两贯。按照自己当初与石超的约定,石家以五折的
价格进货,独占唐国水泥的生意。作为交换,石超负责给自己六家店面,同时给
自己留两成利润。没想到石超还能再翻出一倍价格来。

  「价钱高不高倒在其次,要紧的是值不值。」石超道:「比方说唐国各处州
府,城墙多是夯土的,要想坚固些,只能包砖。且不说砖钱本来就不便宜,想要
牢固,砖块间还得用蛋清、石灰、糯米汁粘合,算下来得多少钱?换作水泥,直
接用石料垒上,水泥一抹,又坚固又省事。这么一算,两枚金铢虽然不便宜,可
比包砖省多了。」

  石超说得高兴,胖脸泛起油光,「再说买主,要是给朝廷供货,肯定卖不了
这个价。可唐国四十八个藩镇,魏博有了,范阳要不要?凤翔有了,你们朔方要
不要?哪怕每个藩镇只买一万石,也是一年五十万石的大生意!」

  「唐国的藩镇这么有钱?」

  「何止是有钱!那些节度使,一个个都是土皇帝!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财
权、兵权、吏权全在手里。小侯爷在江州硬抗宋国的上四军,各方都看在眼里,
那些节度使最是惜命,再省也不能省这个钱啊。」

  程宗扬听明白了,唐国藩镇割据,对军资重视无比。对他们来说,一万石水
泥换来的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无论用来攻敌还是守城,都远胜以往的夯土
城墙。彼此竞争之下,石超手里这点水泥真不够卖的。

  石超道:「光这一年,我就卖出去六十万石水泥,除去成本和分成,足足赚
了七十万金铢——比张侯爷他们加起来都多!」

  这数字程宗扬听得都眼红,笑道:「老石这回可是发财了。」

  石超一拍大腿,「赚钱倒是小事,关紧的是有面子!族里那些老人,以前总
拿鼻孔看我,这笔生意做下来,一个个就都服气了。还有张侯爷他们,如今看我
也顺眼多了。」

  程宗扬笑了起来。金谷石家虽然豪富,但门第远远比不上清河张氏、兰陵萧
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这些晋国顶级世家,连带着石超在贵族圈里也被人看不
眼。如今大伙一同入股做水泥生意,石超自己赚的钱就占了一多半,张少煌等人
自然对他刮目相看。

  程宗扬举杯道:「还是你眼光独到,有见识有手段,才能在唐国做得风生水
起。喝一杯!」

  石超举杯饮乾,呼着气道:「我心里明白,这都是托大哥的福。要不是大哥
襄助,小弟哪里有今日?要不然光有几个臭钱,还不是被人看扁了?」

  石超这番话说得都是肺腑之言,多亏了程宗扬给面子,将自己拉进晋国世家
的圈子,与张少煌、萧遥逸、桓歆这些豪门子弟结为盟友。石家不仅有了得力的
靠山,地位也水涨船高,走到哪儿都被人高看一眼,这可是钱买不来的。

  「说到生意,我这一年多没回建康,咱们的生意怎么样?」

  「红火得很!」

  石超说起生意不由眉飞色舞。当日在江州,十家一同入股,与星月湖大营等
各方一同凑成二十股,虽然各家只有半成的股份,但靠着江州之战的广告效应,
水泥生意极为火爆,一年下来,足足卖出去一百多万石。要不是江州自己都不够
用,销量还能再翻一倍。

  各方当初约定,水泥生意由入股各方共营,各家愿意开拓市场的,以五折拿
货,自行经营。懒得去做的,只管拿分红便是。以石超为例,他一年卖出六十万
石,付款三十万金铢。这部分收入扣除成本,利润由各家平分。至于他在唐国的
生意,运输、人力、经营的成本自行承担,利润也归自己。

  而石超付给商会的三十万金铢,实际的生产成本还不足三万,相当于一年下
来,石超一个人就给各家提供了将近七千金铢的分红,难怪他提起生意就眉飞色
舞。

  石超说得高兴,但只局限于他自己那一摊。等他说完,祁远补充道:「今年
一年出售的水泥在一百三十万石左右,每个月差不多十万石。除了石爷的六十万
石,还有晴州的二十万石,桓家在晋国卖出的十万石,上门来求购的陆陆续续有
四十来万石,收入一共是九十万金铢。单论成本用得并不多,但小侯爷拿出一半
的收益,新建了几座大窑,再加上兴建学校的花销,剩下给各家的分红一共四十
万金铢,每家整拿一万。」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学校也算到成本里面了?」

  祁远嘿嘿笑道:「小侯爷说了,学校是用来培养水泥工匠的,谁不答应,自
己滚去烧窑。小侯爷说着袖子一捋,大伙儿就都不作声了。」

  石超接口道:「我当时就在场,还帮萧哥儿说了几句话。有道是:磨刀不误
砍柴功,建了新窑,来年烧得水泥更多,各家赚得也更多了。再说了,各家当初
只投了两千金铢,一年下来翻了五倍,还有什么不乐意的?是吧?」

  程宗扬心里嘀咕,这利润是不是太高了?生生把水泥当成军工重器来卖,赚
得纯粹是暴利。水泥的生产技术并不复杂,利字当头,技术泄漏的风险只会越来
越大。

  还有,晴州那二十万石是给黑魔海的。石超在唐国都能卖出一石两枚金铢的
天价,晴州那帮穷得只剩钱的商贾们能卖多少?自己这一票,说不定还把剑玉姬
那贱人给养肥了……

  忽然「铮」的一声脆响,入耳犹如冰雪,令人心火尽消。程宗扬抬起眼,只
见那位那位柳善才抱着琵琶坐在椅中,她玉指轻抹,清脆的弦音犹如滚动的玉珠
一般,从她指下流淌而出。

  柳善才微微侧着头,一手扶着琵琶的曲颈,一手拨弄琴弦,舒缓的节奏宛如
一幅画卷迤逦展开,仿佛能看到一位月下美人儿,独自在庭中漫步。

  片刻後,节奏越来越快,柳善才运指如风,弦音却丝毫不乱,抹挑之际,韵
律分明。耳听着弦音越来越急,已经难以为继,柳善才却意态闲适,毫不吃力地
更进一筹。灯光下,她指影连成一片,乐声犹如狂风密雨,让人透不过气来。那
位美人儿也在月下纵情起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忽然她指尖一拨,密不透风的琵琶声戛然而止,重新变得柔和起来。仿佛骤
雨初停,拨雲见月,皎洁的月光洒入庭中,映出玉人幽兰般的身姿,空灵曼妙,
如诗如画。

  一曲奏罢,满座寂然。

  「好!」石超突然高叫一声,使劲拍着巴掌。

  程宗扬本来还沉浸在琵琶曲的氛围中,被他这么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一通
叫好,意境全失。不过他并没有气恼,倒是从那种空灵的意境中摆脱出来,感受
到俗世间热闹的烟火气,反而感觉更亲切一些。

  程宗扬心下自嘲,自己到底是个俗人。还是俗世的烟尘气息更适合自己。

  石超一高兴,立刻大把赏赐下去,一班歌舞伎人人有份,方才展示了琵琶技
艺的柳善才更是拿到一笔重赏,足够寻常人家数年的开销。

  柳善才起身致谢,顺势坐到程宗扬身边,殷勤劝酒。

  石超兴致极高,与两人说起建康和江州诸事,不时抚掌大笑。

  三人一直谈到夜半,石超喝得大醉,方才散席。

  石超醉得话都说不清,还硬拉程宗扬和祁远,要留两人在此住宿,并表示阁
中侍姬任他们挑选,挑上十个八个也没问题——自己有好药!

  石胖子这番好意,程宗扬敬谢不敏,祁远也推辞了。最後等侍婢们扶着醉倒
的石超离开,两人才返回住处。              第七章天涯故交

  祁远道:「这么久没见,程头儿酒量见涨啊。」

  「那可不!」程宗扬搂住祁远的肩膀,吹嘘道:「我现在可是六级通幽境的
大高手了,这点酒算什么?」

  自己晋级的事,并没有对外透出风声,程宗扬也不是逮住谁都要显摆一番的
性子,也就是在祁远这种过命的兄弟面前,才能毫不掩饰心下的得意,跟自家兄
弟吹吹牛,过过瘾。

  祁远道:「那不是和谢爷一样了?」

  想起谢艺,还有在南荒的岁月,程宗扬不由心潮起伏,良久道:「兄弟们还
好吗?吴大刀、彪子他们,还有清浦,也有日子没见了……」

  「都好。吴大刀跟彪子在军中混得不错,大伙儿也挺服他们的。听说上次演
练,他们带着人马跟月姑娘的直属营打得有来有往,连孟将军都夸他们两个是从
军打仗的好料子。」

  听到吴战威和易彪能在军中立足,程宗扬也替他们高兴,只是听到月霜,不
由得一阵心虚。自己跟如瑶的婚事都没敢跟她说,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月
丫头如今想必已经知道了,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带着星月湖大营的人马来砍自己
……

  祁远压低声音道:「程头儿成亲的事我也听说了。还没来得及恭喜。」

  「什么恭喜不恭喜的,」程宗扬赶紧道:「月丫头怎么说?」

  「月姑娘没说什么,就是上个月练兵练得特勤。倒是老臧跟我嘀咕了几句,
说他瞧见女营用的靶子……」

  「臧修这个不要脸的,跑女营幹吗?靶子怎么了?」

  「写的都是你的名。」

  这是要给自己万箭穿心,千刀万剐?

  程宗扬琢磨道:「你说我是不是该回江州一趟,把月丫头给娶了?」

  「我觉得还是先避避风头,等月姑娘气平了再说。」

  程宗扬点头道:「有道理,还是你想得稳妥。哎,别光说我,兰姑呢——你
们还没成亲?」

  这回轮到祁远尴尬了,讪讪道:「她说了,这辈子都不嫁人。」

  「她不嫁你就不娶?」程宗扬出主意道:「这事你得主动!她说不嫁,你可
别惯着她,抢婚啊,绑也把兰姑绑来,拜堂成亲。」

  「诶,这倒是个路子。要不我给月姑娘说说?」

  「说什么?」

  「让她把你给绑了。」

  「好你个老四!」

  两人笑闹一阵,似乎又回到当初在南荒,彼此调侃笑骂,百无禁忌的时候。

  笑了一会儿,程宗扬道:「还没问呢,你怎么到长安来了?」

  「石爷答应的六处商铺都安排好了,拉着我来接收,正好赶上。」

  「真是巧,要不然天南地北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呢。」

  祁远道:「兰姑也来了。今天去了西市,没赶回来。」

  「西市的商铺?」

  「是。石家移交的六处商铺,有两处在长安。一处在旁边的靖恭坊,另一处
在西市,兰姑过去打理。」

  长安一百零八坊,如同一百零八座小城,东西两市相当于中心商业区,最为
繁华,其余诸坊也设有各色店铺、客栈、食肆。石超能拿出一处西市的店铺,也
算是诚意十足了。

  「她还专门跟着你来长安?是想多陪陪你吧。」

  祁远嘿嘿笑道:「我猜也是。」

  「行啊老四,脸皮够厚的。」

  「那是。百炼成钢!」

  两人说得高兴,罂奴等人迎了上来。

  程宗扬道:「准备些酒食,再把那几瓶饮料拿来,我今晚要跟老四卧谈!」

  祁远道:「什么饮料?」

  「可乐!我好不容易才留下来几瓶。这回可便宜你了。」

  「什么可乐?」

  「一会儿让你开眼!」

  「呯」的一声,拉环掀开。祁远学着程宗扬的样子尝了一口,眉毛顿时皱了
起来。

  「辣的?」

  舌头上的刺激感过後,祁远才品出味道,「真甜!」

  程宗扬举罐跟他碰了一记,「平常跟清浦联络不方便,只能捡要紧的说,到
了路上彻底断了联系。还好你来了,先跟我说说江州那边。」

  「从哪儿说起呢?」祁远想了想,「上个月,小侯爷派人从太泉运来一批精
钢,好家伙,一根四丈多长,足足一千五百斤。」

  「四丈多长?那是钢轨吧。小狐狸要铺铁路?」

  祁远讶道:「多好的钢,怎么能铺路?小侯爷准备把它给熔了,一根能打一
千多把刀呢。」

  程宗扬皱起眉,「江州的军资很缺吗?」

  「眼下江州大营三个团全部满员,差不多有三千人,衣服兵甲,什么都缺。
有了这批精钢,起码刀剑是不用发愁了。」

  江州之战後,星月湖大营按照三团九营的设置补充了大量新兵。其实以星月
湖大营原本的底子,营中的老兵都可以当军官来用。以这些老兵为骨干,一次性
扩张三五倍也不成问题。

  不过萧遥逸与孟非卿、月霜等人目标一致,军中全部走的精兵路线,三千多
名完全脱产的精锐士兵,只靠江宁二州的积蓄,供养起来颇为吃力。再加上战事
结束之後,江州还需要大规模建设,处处都要用钱。萧遥逸从水泥生意中拿走的
钱,一大半都投到军中,才勉强维持住。

  闲聊中祁远还提到,等江州诸事理顺之後,萧遥逸也准备北上,很可能要来
长安。至于是不是与月霜一起来找某个人的麻烦,那就说不准了。

  江州作为程氏商会最牢固的後方基地,亟需增加人口、物资。这一年来,除
了星月湖大营一众兄弟陆续把家眷接来,萧遥逸还招揽了一些流民,人口增加万
余,但还远远不足。

  程宗扬当初制订发展计划,江州要大力发展商业。除了雲氏商会鼎力相助,
入股的晋国世家也纷纷派人前来开设商铺,建立田庄。江州刺史萧遥逸更是下令
境内商税全免,并且修葺道路,兴建码头,疏通河道,还打通了荆溪前往昭南诸
部的商路,运来大批粮食。甚至与驻守边境的宋军做起了生意,双方暗中勾结,
无视临安朝廷的禁令,开出一条从江州到筠州的走私通道。

  一番操作下来,如今江州商贾雲集,市面日渐兴旺。祁远从江州离开时,还
看到数艘海船从大江北上,停泊在江州码头。原本偏僻的江州,如今已经成了陆
海汇集之处。

  至于星月湖大营一帮兄弟,孟老大、侯玄、崔茂、王韬等人,把心思全花在
培养月霜上面。各人轮番上阵,以营为单位,每月一次演练,或是冲阵对攻,或
是诱敌设伏,拿出全部手段,逐一与月霜过招。

  新任的月上校也十分拼命,有高手陪练,进步飞快。从一开始被打得落花流
水,如今已经能渐渐稳住阵脚。尤其是她的荆溪女营,靠着披挂了重甲的猛犸巨
象,还在正面交锋中,险胜了一场。

  「孟老大的意思,想在每团建一支骑兵营,算下来至少要上千匹战马。准备
凑够钱,找路子从五原城贩一批来。」

  说起五原,程宗扬不禁微微有些失神。

  祁远喝了口饮料,咧着嘴道:「太甜了……还是喝酒吧。」

  他放下可乐罐,拿起酒盏,跟程宗扬碰了一杯,「到时候我准备去一趟。」

  「苏妖妇?」

  祁远点了点头,「自从那回的事情之後,她就从建康城销声匿迹了。我估摸
着,她应该还躲在五原。」

  「凝羽……有消息吗?」

  「商会的马队去过几次,没见着人,只捎了话,说还在恢复。」

  「让人给她带句话:我身边这帮侍奴个个都不省事,整天乱得一锅粥似的。
就盼着她来好好管教管教。」

  「行,我记下了。」

  「我记得五原的马挺便宜?」

  「寻常的驭马是便宜,能上阵的战马就贵了。」

  「你要是去五原城,多带点人,顺手把苏妖妇的老窝给端了,说不定还能赚
一笔。」

  祁远笑道:「咱们可想到一块儿去了。有星月湖大营那帮大佬出面,我也算
狗仗人势了。」

  「四爷太谦虚了,」程宗扬坏笑道:「你这把年纪的单身狗,都该成精了。
『汪汪汪』叫几声,苏妖妇那狐狸精立马得现原形。」

  「哎,程头儿,你这狗叫声可比我地道多了。」

  两人哈哈大笑。

  程宗扬道:「我在汉国认识了一个人,背景有点意思。」

  程宗扬说了自己与赵墨轩结识的经过,「他以前当过岳帅的书僮,恐怕和孟
老大认识,有机会让他们也见个面。」

  「行。我回去就去见孟老大。」祁远道:「还有武二爷……」

  「武二?他不是去花苗了吗?」

  「他身上的钱花光了,跑到江州来借钱。还想把一个女的留在江州,结果那
女的又哭又闹,还在武二爷脸上抓了一把——差点儿破相。」

  「嘁,」程宗扬压根儿不信,「武二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好几砖,炮弹打上去
都得被弹回来,白仙儿别说抓了,拿着刀都不一定能捅穿。」

  程宗扬说着笑了起来,「武二这厮这是被黏上了啊,活该!」

  「还有那位小道爷。姓秋的。」

  「秋少君?他还跟着月丫头呢?」

  「上个月有人找他,他去跟月姑娘请了两个月的假。说过完年就回来。」

  「谁来找他?」

  「太乙真宗的吧,也是个道士。」

  太乙真宗门内的勾当,程宗扬也没有什么兴趣,随即问道:「临安那边,清
浦他们怎么样?」

  祁远苦笑道:「光是建康、江州就够我跑的,临安我还一直没去。」

  程宗扬笑道:「辛苦辛苦,建康的生意如何?」

  「说到生意,我这一脑门子的官司……」祁远道:「眼下建康那一大摊有珠
宝行、粮行、织坊、铜坊,你说赚钱吧,赚得真不少,可顶不住临江楼的开销太
大——简直就是一头吞金兽。」

  「临江楼不用木制梁柱,全靠竹筋水泥。一尺大小的楼面,用水泥三十斤,
沙子一百六十斤,石子二百八十斤,」祁远掰着指头道:「临江楼上下九层,一
层七千多尺,单是水泥就用了两万石。加上竹筋还得浸腊,沙子、石头、砖块、
人工,眼下刚封顶,就用了四万多金铢。」

  「这也不多啊。」

  「还有琉璃砖呢,再带上里面的装饰、摆设、桌椅、家具……十万金铢都不
一定能打住。」

  程宗扬当初打算用瓷砖,结果瓷砖烧不出来,反而琉璃砖有成熟的技术,最
後拍板上了琉璃砖,将整个临江楼贴一遍,导致开销猛增。

  程宗扬安抚道:「别担心,开销再大咱们也投得起。定下日子没有?」

  「还没有,倒是楼顶的大佛,已经定下了。」

  「哦?真卖出去了?」

  「雲六爷派人来量了尺寸,说是要供一尊金佛。还专门订了两对大玻璃缸,
摆在四周,点长明灯用的。夜里点上灯,几十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好好好!到时候兰姑的水香楼就开在这儿了。」

  祁远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程宗扬摸了摸脸,「怎么了?」

  「……程头儿,你不是说开会所的吗?」

  程宗扬手一挥,「一样!」

  「那能一样吗?」祁远道:「上面是佛爷,下面是妓院?」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

  程宗扬道:「应该……没事吧?哎!就这么定了。」

  「那我回头跟兰姑说说?」

  「说吧说吧。多供点香油,佛祖不会见怪的。来碰一杯,祝咱们的临江楼会
所开张大吉!」

                ◇◇◇

  推开门,房内满是酒气。阮香琳抓了把香篆投进熏炉,一边开了门窗通风。

  两个男人挤在一张榻上呼呼大睡,祁远弓着腰,跟大虾一样躺在榻边,程宗
扬仰面张着手脚,一条腿还搭在祁远屁股上。

  两个人不知喝了多少酒,说了多少话,此时室内的油灯还在亮着,里面的灯
油已经所剩无几。

  阮香琳吹了灯,扯过一条被子,准备给相公搭上。刚伸手过去,手腕就被抓
住。

  程宗扬睁开眼睛,见是阮香琳才鬆开手,然後看了看还在熟睡的祁远,比了
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把被子给祁远盖上。

  「几隻酒坛都空了,你们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吧?就顾着聊天了。」

  程宗扬到了外间,侍奴奉上热水,他一边拿起手巾擦脸,一边道:「紫丫头
回来了吗?」

  「我问了惊理和吴爷,紫姑娘刚到,就带着雉奴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叫老吴来一趟,还有吕奉先那小子——刚来就打架,真当长安城也是他家
的?」

  阮香琳为难地说道:「吕少爷和高衙内昨晚也喝到半夜,今天一大早便出去
了。还拉上石掌柜,说是去宣阳坊喝羊羹,吃胡饼。」

  程宗扬一阵头疼,不知道是宿醉未解,还是被俩纨绔给气的。

  「先见老吴吧。」

  敖润进来时,正听到吴三桂说及出使之事。

  「……路上我们打出旗号,各镇都没有留难。有几个藩镇还派了士卒护送,
礼数周全得紧。属下推说主公抱病,由吕少爷出面见了些人。到了长安,鸿胪寺
几名官员差不多每天都来,说是想请主公移居驿馆。」

  「没起疑吗?」

  「疑心大了去了。」吴三桂道:「明面上没提,私下里没少打听洛都的事,
想知道侯爷的病情如何,吕氏不是真倒了,还使劲打听登基那天的动静。」

  「你怎么说的?」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说吕氏没倒吧,吕冀是没了,太后也交权了。说倒了
吧,这不吕少爷还跟着呢?登基那天的事,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

  「好你个老吴,够滑的。」

  「有点蹊跷的是,那几个官看着比咱们还着急。」

  自己作为汉国正式使节,一路都没露面,的确令人起疑。可他们比自己还着
急,就有些说不通了。

  「那就再等等。」程宗扬道:「先把文书递上去,改天请他们见面。」

  见敖润进来,程宗扬说道:「老敖,你跑一趟,用你治礼郎的身份,去鸿胪
寺递文书。」

  敖润答应下来,接过文书。

  祁远翻了个身,只觉身上暖烘烘的,脑中还带着一丝未消的醉意,慵懒得不
想睁眼。随即他清醒过来,一骨碌坐起身,只见身上盖着一床软腾腾的棉被,床
旁熏炉上坐着一盆温水,盆沿搭着雪白的手巾。还有同样在熏炉上温着的清粥和
几样小菜。

  祁远拍了拍脑门,起身披好衣物。轮到穿鞋的时候,他有些好奇地把那双鞋
拿起来,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那双鞋轻得要命,感觉一口气都能吹跑,可鞋底十分结实,上面印着防滑的
花纹,虽然看不懂,但挺好看,鞋背系带的穿孔一个比一个精致,还嵌着银箍。

  程头儿这真是……

  祁远心里热乎乎的。鞋子再好也就是双鞋,难得的是一别经年,有好东西还
不忘给自己留着。这可是个实用物件,自己走南闯北,有了这双鞋,不知能省多
少力气。

  祁远洗了脸,飞快地吃完饭,顺手把碗碟收好,拿出去洗了。

  抹乾碗筷,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哗,石超带着一群美姬过来,请程宗扬去左近
的乐游原登高赏雪。

  「又要宴饮?」程宗扬道:「天天笙歌酒席,喘口气吧。」

  石胖子爽快地说道:「去哪儿都行,我听哥哥的!」

  「头一次来长安,一起看看长安的街市吧。」

  「成!」

  一行人收拾停当,离开宅院。外面雪已停了,街道上的积雪被坊正带着人打
扫乾净,露出湿淋淋的路面。路面是用黑色的花岗岩铺成,年深日久,石板已经
龟裂,泛着黑色的光泽,仿佛浸满了岁月的痕迹,充满沧桑的气息。

  宣平坊位于长安城东,南北宽一里,东西长两里,四面设有坊门。中心的十
字大街将宣平坊分成四部分,每一部分又有十字形的曲街和小巷,层次分明。程
宅座落于中心十字街西北,面朝大路,与石超的石宅相邻。

  昨晚风雪交加,众人只顾着埋头赶路。这会儿出门,程宗扬才发现对面就是
鼓吹局教坊,墙内丝竹阵阵,歌声相闻,门前车马如织,热闹非凡。

  难怪石超这么容易就把教坊女子请到自己家中宴客。程宗扬不由好笑,「石
胖子,你是专门挑这地方安家的吧?」

  「没有,没有!」石超赶紧撇清,「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我爹当年来长安就
住这儿。」

  「怪不得呢,你这是家传啊,祖上就有这爱好。」

  「这算什么?」石超道:「北边常乐坊虾蟆陵一带才热闹呢,一条街全是酒
肆。再往北的平康坊,更是风流去处!」

  袁天罡在旁边道:「石爷对长安这些地面挺熟啊?」

  「那当然!」石超兴致勃勃地说道:「要不去平康里?我作东!」

  「消停!咱们今天就逛街。」

  坊内的街道宽及十丈,虽然不如坊外的大路,也相当于双向八车道的宽度,
即便车马如雲,仍不觉拥挤。此时往来的除了红衫翠袖的教坊女子,还有几名身
着黄衣,戴着乌纱幞头的宦者,正带着一帮白衫少年前後奔走。

  袁天罡道:「那些黄衫的是管理教坊的中官。所谓:翩翩两骑来者谁?黄衫
使者白衫儿。」

  程宗扬笑道:「不会碰见卖炭翁吧?」

  石超道:「宅子里缺炭?要买炭吗?」

  程宗扬与袁天罡对视一眼,彼此哈哈大笑。

  众人往西行去,紧邻着教坊的却是一座寺庙,进出的全是女尼。

  「这是法雲寺。」袁天罡道:「长安城最早的寺庙之一,如今改为尼寺。」

  「昨晚好像还路过一座寺庙?」

  「那是宣慈寺。」

  「一座坊里就有两间寺庙?唐国佛门势力这么大?」程宗扬有些意外。他印
象里唐国道门势力极强,道门诸宗除了晴州就属唐国最为鼎盛。

  袁天罡眼也不眨地说道:「南边有的坊压根儿没有。有的坊只有一处,比如
西边的靖善坊,就只有一处兴善寺。」

  程宗扬点了点头。

  祁远「嘿嘿」笑了起来,「程头儿,别听他蒙你——大兴善寺我去过,一座
寺庙就占了一整个靖善坊。有的坊没有,说的是南边的保宁坊,整坊都被昊天观
占了。」

  「长安城有多少寺庙?」

  袁天罡道:「二百多座吧。」

  「道观呢?」

  「四十多座。」

  程宗扬忽然道:「娑梵寺在哪儿?」

  「总寺在城南,城内的延福坊有处下院。怎么了?」

  「没什么。」程宗扬想起娑梵寺首席方丈,十方丛林名誉主持,唐国佛门理
事会总理事——那个肥头大耳的信永大师。这孙子拿了佛门至宝琉璃天珠,还欠
着自己人情呢。

  法雲尼寺占了宣平坊西南角,对面开着油坊、客栈、酒肆、成衣行……还有
一家卖胡饼的店铺,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程宗扬的住处离坊门有里许远近,到了坊门,只见坊墙厚度一丈有余,底部
包砖,夯土版筑而成的墙体往上逐渐收窄,能看到顶部有坊卒正在打扫积雪。

  出宣平坊西门,向南便是大路。长安城东西各开有三座城门,这条大路东连
延兴门,西通延平门,是东西方向的主轴之一。路面的宽阔程宗扬昨晚已经领教
过,比坊内的大街宽了一倍,足有二十丈。

  从宣平坊往西,依次是永宁坊、永乐坊、光福坊,再往前,便是长安城纵贯
南北的中轴线:朱雀大街。

  虽然已经见识过长安城内坊街、城街的宽阔,再看到这条六朝第一大城的主
干道,程宗扬仍然被深深的震撼了。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街道,如果说十丈宽的坊街相当于双向八车道,二十丈的
城街相当于双向十六车道,而眼前的朱雀大街足足有五十丈宽,根本不能以车道
比拟,就如同一片辽阔的广场,浩浩荡荡通往正北方的皇城朱雀门。

  长安城共有十一条南北大街,十四条东西大街,全城一百零八坊,被朱雀大
街分为东西两半。中间宫城对应四坊,东西各有三坊。中间四坊规模较小,只在
东西两面设有坊门,避免冲犯了宫城的帝王之气。

  朱雀大街路面全部用条石铺成,两侧设有丈许宽的排水渠,街旁栽植着成排
的槐树、柏树、柳树、杨树、银杏,树龄都在百年以上,即使冬季枝叶凋尽,残
余的树冠依然是庞然大物。

  眼下将近巳时,新雪初晴,街上士女如雲,车马相连,极尽繁华。

  袁天罡道:「长安每至年关,人烟最是稠密。单是赶考的士子便有数千人,
所带的仆役、随从,人数逾万。还有回京述职的各部官员,前来贺岁朝觐的藩镇
使节,四夷使者,城内的客栈旅舍全都住满,一室难求。」

  「还说只在乡里讨生,长安城你也挺熟啊。」

  袁天罡叹道:「长安居,大不易。我在长安城也待了好几年,最後实在混不
下去,才滚回乡里。」

  忽然街上一片鼓噪,整条大街突然间沸腾起来。

              第八章街头霸王

  旗帜飞扬,鼓声震天,数十名汉子骑着骏马狂奔而来。他们戴着猛兽面具,
上身赤裸,下身穿着窄腿的皮裤,双手不动缰绳,全靠双腿控马,手中挥舞着长
索、搭钩,在马背上放声高歌,却是一帮胡人。

  程宗扬心头微震,本能地握住刀柄。一向胆小的石胖子却没有半点惊色,反
而双手拢在嘴边,兴奋地叫道:「捉住他!捉住他!」

  街上的士女无不驻足欢笑,高声助威。那些胡人挥动长索,互相追逐,每当
有人被绳索套中,扯下马来,围观的众人便鼓掌顿足,欢声雷动。

  再往後,成群结队的胡人载歌载舞,一片欢腾。他们有男有女,男的戴着或
是猛兽或是恶鬼的面具,精赤上身,手里提着圆滚滚的皮囊,女的则戴着高高的
帽子,披着长巾,上身穿着短衣,露出雪白的腰腹,下边是华美的长裙。

  他们提着盛满水的皮囊,一边跳一边互相泼洒,一边高唱道:「莫遮本出海
西胡,琉璃宝服紫髯鬚!闻道皇恩遍宇宙,来将歌舞助欢娱!」

  隆冬时节,滴水成冰,狂欢的人群却毫不畏寒,浑身湿透依然兴高采烈。许
多长安少年也挤了进去,他们解下衣物,系在腰间,光着上身,抓起沟渠中的雪
泥,互相掷抹,不一会儿皮肤就被泼得通红,仍然乐此不疲,争相与胡女追逐嬉
戏。

  「这是泼寒胡戏!」袁天罡在程宗扬耳边叫道:「跳浑脱舞,唱苏幕遮!乞
寒驱鬼!」

  四周一片欢呼,程宗扬也不得不提高声音,「狂欢节啊!」

  袁天罡大笑起来,「嘉年华!」

  那些胡人体貌各异,有的金髮碧眼,高鼻深目;有的髮红如火,有的满面鬚
髯,还有几个肤黑如炭,肌肉健硕的怪诞汉子,一个个腿长数尺,嘴唇极厚,鼻
子、耳朵上穿着拳头大的铜环。

  袁天罡道:「那些是昆仑奴!」

  程宗扬大声道:「他们为什么不戴面具?」

  袁天罡大笑道:「戴了面具也能认出来啊!」

  欢腾的人群中里面还掺杂着不少异族,比如一群有男有女的兽蛮人——程宗
扬还是头一次看到女性兽蛮人。还别说,看惯了老兽那张能把人吓尿的凶脸,那
些兽蛮女子看起来居然颇有几分俊俏。世间如果有美女熊,大概就是这模样了。

  最漂亮的还是几名羽族,羽人长相俊美,若不是衣物有别,几乎分不出来男
女。他们穿着白衣,振翅飞起,提着水囊在人群头顶盘旋着,将水倾倒下来,所
到之处引起阵阵惊呼。

  最引人注目的是队伍中数辆缀满彩带的花车,一群貌若天仙的女子在车上欢
笑着四处泼水,她们同样是短衣露腹,甚至还有几人身後挑着蓬鬆的狐尾,可惜
那些狐尾都是缀在衣裙後面的装饰品,并不是真正的狐族。

  狂欢的队伍边歌边舞,一路往皇城行去,路人纷纷加入,队伍越来越庞大。

  程宗扬回头看着青面兽口鼻喷着粗气,跃跃欲试的样子,笑道:「老兽,你
也去吧。」

  青面兽欢呼着嚎叫一声,一把抡掉皮甲,往地上一摔,露出鬃毛犹如钢刷的
胸膛。

  程宗扬叫道:「小心点,别伤着人!」

  也不知道青面兽听到没有,只见他闷着头横冲过去,跟一名高大的兽蛮女子
撞成一团,力道之大,足以把一名壮汉撞成骨折。

  袁天罡吸了口凉气,「兽蛮人就是这么求偶的?」

  程宗扬道:「你还没见过拿嘴巴子下酒的吧?一个耳光一碗酒,打到口鼻蹿
血——就是他们幹的事!」

  石超跃跃欲试地说道:「程哥,咱们也跟着去看看吧。」

  「你也想混水摸鱼?」

  「可不敢,我这样的进去就被挤扁了。」

  程宗扬哈哈大笑,「走!」

  人群向北经过安仁、丰乐、开化、通化、兴道、善和诸坊,每过一处,都有
少年郎擎着彩旗从坊内奔出,汇入其中。等到朱雀门前,泼胡寒戏的队伍已有数
万人,欢声直上雲霄。

  敖润去鸿胪寺递交文书,正好被堵在朱雀门内。陪客的鸿胪寺少卿段文楚笑
着说道:「每至冬末,京中以泼寒胡戏为乐,前後七日方止。有诗云:腊月凝阴
积帝台,豪歌急鼓送寒来——此诚乐事也。」

  唐国以科举取士,进士科考尤重诗赋,官员无不精通诗文,才华出众,锦词
丽句信手拈来。

  可惜段文楚的锦绣文才全晒给瞎子看了,敖润别说撇文,认识的字一隻手都
能数过来,闻言只觉这人好生高深,说的话自己都听不大懂。

  段文楚道:「要不从东边的安上门走?」

  好不容易听懂一句,敖润赶紧道:「成!」

  「请。」段文楚在前引路,边走边道:「听闻贵使是新晋的列侯?」

  敖润大咧咧道:「列侯!实封的。」

  「居然是实封的列侯!」段文楚惊叹道:「汉制异姓不得为王,舞阳侯以异
姓而封疆裂土,可是数百年未有之际遇。」

  敖润牛气烘烘地说道:「还行吧。反正我们程侯也不稀罕这些。」

  段文楚笑容僵在脸上。封侯都不稀罕,他想幹什么?难道传闻……

  敖润似乎没看出他的脸色,「我们程侯在乎的是做生意——诶,段少卿,有
没有兴趣投一股?」

  「投一股?」

  敖润顿时来了精神,张口将自家主公的生意说得天花乱坠,然後又提到商会
一年的分红。

  「……两千金铢的本钱,一年!翻五倍!」敖润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使劲翻
了翻。

  「一年五倍的利?」段文楚闻之咋舌,「不过两千金铢……」

  「两千已经是最少了。不过我在侯爷面前也是有面子的,你要诚心相投,我
去替你说说……」

  这边程宗扬随着人群来到皇城前。长安皇城东西宽五里,南面开有含光、朱
雀、安上三门,三条笔直的大道将四坊分开。人群聚焦在皇城前的横街上,欢呼
拜贺。守卫宫禁的是左右监门卫,他们头戴凤翅盔,披挂着金灿灿的明光铠,手
执仪刀,威武雄壮。

  朱雀门前人山人海,程宗扬挤得立不住脚,只好随着人流沿皇城大道东行,
来到安上门。吴三桂眼尖,一眼看到敖润从门内出来,当即用中指、拇指顶住唇
内,打了个呼哨。

  敖润听到声音,赶紧牵上马,靠着自家过硬的身板,从人群中硬挤过来,
「程头儿!」敖润见面便兴冲冲说道:「我刚见了鸿胪寺的少卿,他想投一股!」

  「怎么了忽然就投一股?」

  敖润说了原委,然後道:「段少卿钱不凑手,说最多只能拿出五百金铢,问
能不能先占个四分之一股。我说要跟上头商量商量,回头再答他。」

  程宗扬与袁天罡、石超、祁远等人面面相觑。

  袁天罡上下打量着敖润,「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搞传销的人才?头回见面
就空手套白狼,得了五百金铢?」

  「我想着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敖润眨巴眼睛道:「程头儿,这事我没办
砸吧?」

  「幹得漂亮!」程宗扬狠狠夸了一句,「咱们来长安是幹正事的,但生意也
不能忘!老敖这事幹得好!」

  敖润心里像喝了蜜似的,乐得几乎冒泡。

  石超殷切地问道:「程哥,你这回打算做什么生意?」

  「这不正在看吗?」程宗扬道:「胖子,你地头熟,有什么地方合适做生意
的?」

  「那还用问?当然是东西两市啊!」石超道:「东市卖的是高档货,穷鬼们
买不起。西市那就杂了,里头光店铺就有两万多间,实打实的万商雲集!要不长
安百姓把购物都叫做买东西呢?东西两市货物应有尽有,只要世间有的,东西两
市都能找出来。」

  「一个西市就有两万多间店铺?」

  这数字完全超乎程宗扬的想像,洛都也是顶级的名城大邑,可洛都九市的店
铺全加起来,也未必有西市这么多。

  袁天罡道:「东西两市各占两坊之地,长宽各有两里。市内百货雲集,店肆
林立,单是胡商就有上万人。」

  一平方公里的话,每间店铺实际占地大约五十平方米,加上楼阁,面积还要
翻倍。这样算来,仅西市的商贾、店员,只怕就有十万人。如此规模庞大的商业
场所,让程宗扬再一次感受到长安城的宏伟与气势磅礴。

  这可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啊!

                ◇◇◇

  长安宫城。西北官署。右千牛卫府。

  座中面容清癯的老者放下书卷,「见到了吗?」

  「没有。」段文楚道:「来的是一名冶礼郎,姓敖。」

  旁边一名鼻青脸肿,手臂还缠着绷带的大汉道:「应该是敖润了,他原来是
晴州的佣兵,一年多前跟着他,算是贴身护卫。」

  段文楚道:「那人虽然粗鄙无文,举止倒是守规矩的。只不过满口生意经,
铜臭逼人,不似君子。」

  老者莞尔道:「可是拉你做生意了?」

  段文楚笑道:「让卫公猜着了。方一见面,他便鼓动我往程氏商会的生意投
上一股。按卫公的吩咐,我故作让他说得心动,只推说手头乏钱,先拿五百金铢
投四分之一。他说要回去商量。」

  「一百万钱才占四分之一股?要是有个百十股,岂不是股本就有好几亿?」
王忠嗣肿着脸咂舌道:「这小子太有钱了吧?」

  段文楚道:「那姓敖的吹得极大,说去年一年便拿到五倍的分红。」

  「五倍?牛皮都被他吹破了!」王忠嗣压根儿不信。

  「五倍还是少说了。」李药师道:「霜儿信中提到,江州的水泥生意,其利
十倍。」

  王忠嗣埋怨道:「我就说当初不该让月姑娘去六扇门,要是留在天策府,她
还跑到江州去?」

  段文楚道:「月姑娘毕竟是女子,在天策府多有不妥。」

  「六扇门就妥当?」王忠嗣啐道:「一帮子贼胚!」

  段文楚道:「这么瞧不起六扇门?等你伤好了,赶紧先把场子找回来是正经
的。」

  王忠嗣被戳中痛处,悻悻道:「那小子……卫公,让他学主簿可惜了啊。姓
吕那臭小子天生就当骑兵的料,下力气打熬几年,肯定不比姓霍那贼胚差。」

  「为将者不知禄米,到底只是匹夫之勇。让他先学着再说。」李药师叩了叩
桌面,「先说这位程侯。洛都乱事方平,他就匆忙赶来长安,究竟何意?」

  王忠嗣道:「我数过,他从盘江到建康,没几日就有了玄武湖之变,晋国内
乱,最後萧侯南下,占了江宁二州。到了江州,没多久就是江州之战,宋国上四
军被打得灰头土脸。曾在府里游学的张亢信中说,江州用水泥筑成坚垒,就出自
他的手笔。到了洛都,有洛都之乱,数万人在宫中血战数日,杀得人头滚滚。最
後他倒好,裂土封疆,占了舞都——这是个灾星啊!」

  段文楚道:「也不能一概而论,他去过晴州和临安,还不是平平安安。」

  「那是他待得时间短!依我看,赶紧把他打发走得了,这家伙比姓岳的还扫
把星。」

  段文楚道:「先问清他的来意。他一路避不见客,反而有些欲盖弥彰。说不
定长安之行只是个幌子,实则别有所图。」

  王忠嗣道:「那边谁在盯着?」

  「法曹参军,独孤谓。」

  「六扇门的独孤郎啊。有动静吗?」

  「昨晚来了一批客人,石家主亲自去接的。姓敖的就在里面。」

  「没跑!肯定是昨晚刚到。怪了,他怎么走陆路?」

  「说不定是跟人见面。」

  「等等!金商那边不是又闹起来了吗?」王忠嗣拿没有受伤的那隻手一拍大
腿,「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

                ◇◇◇

  程宗扬丝毫没有身为夜猫子的自觉,他原本想去西市,可实在挤不过去,与
敖润汇合之後,众人沿朱雀门前的横街东行,准备从平康、宣阳、亲仁、永宁诸
坊中间穿过,顺路观看各坊的风物,再回宣平坊。结果刚进平康坊,石超就不想
走了。

  平康坊是长安城有名的声色场所,一眼望去,沿街全是青楼。满坊的翠衫红
袖,美女如雲,兰车过处,香风四溢。

  石超苦苦劝道:「程哥,来长安不入平康坊,等于白来啊。你看,那是群芳
院,里面都是能歌善舞的绝顶粉头!前边的燕婉阁,好几个红牌,最擅长唱曲。
雅韵台,那个不行!全是清倌人,就会吟诗,来往的都是些酸丁。藏香楼,这个
好!里面个个都是胭脂娇娃,又香又媚。碧池馆,里面陪浴的都是些胡姬,那身
子,雪白雪白的!就是有味,天天都得洗……」

  石超从坊北进门开始逐一点评,一路上如数家珍,等到出了南门才恋恋不舍
地闭上嘴。

  程宗扬笑道:「接着说啊,我听着比进去花钱还过瘾。」

  石超打起精神,「要不我们去道观吧?」

  程宗扬以为自己听错了,「哪儿?」

  「咸宜观啊。就在前面的亲仁坊,里面全是女冠,房中术贼溜!」

  「道观还做这生意?」

  「哎呦程哥,何止道观啊!那些尼寺幹这个的也不少,人家玩的是欢喜禅,
性命双修。」

  袁天罡笑道:「也不尽然。咸宜观的女冠以清静自守,偶有几个游历风尘,
与文人墨客诗文唱答,以至于情投意合,共度良宵,可不是堕入风尘。」

  「我遇见的可不是这么说的啊,」石超愕然道:「她说五十金铢一晚,明码
标价的。」

  「一晚十万钱,」程宗扬同情地说道:「你是让人宰了吧?」

  石超身後的美姬都掩口而笑,石超讪讪道:「我说这么贵呢……」

  出平康坊,往南便是宣阳坊。众人正待穿过两坊之间的横街,忽然周围响起
一片惊叫声。

  几名戴着面具的少年纵马狂奔而来,一边嚷道:「让开!让开!」

  程宗扬道:「不去朱雀大街泼水玩,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袁天罡道:「被人撵了吧?」

  那些少年在街上狼奔豕突,接着便听到一阵急剧的「辘辘」声响,当先两匹
白马并肩奔来。那两匹马身高腿健,浑身雪白,没有半根杂毛,矫健的马腿即使
在疾驰中仍然步伐一致,丝毫不乱,飞舞的马鬃如同白雲一样,犹如天马下凡。

  马後拉着一辆双轮单辕的轻车,车上却是一名女子。那女子戴着一张遮住鼻
眼的青铜饕餮面具,下方的红唇娇艳欲滴。她体形丰腴,上身穿着碧绿镶红流苏
的短胸衣,浑圆硕大的双乳高高耸起,露出半截乳沟,白腻的肌肤犹如凝脂。下
面是一条红底的百花褶裙,中间一段腰肢柔润而又纤细,白得耀眼。戴着饕餮面
具的美女一脚踏在车上,一脚蹬着车前的横木,身子前倾,挽起的雲髻鬆开半边,
青丝迎风漫舞。她左手扯着缰绳,右手挥着长索,毫不怜惜地抽打着马匹。马车
以惊人的高速驶过横街,包铁的车轮碾在石板的车辙中,溅出一连串的火星。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那饕餮美女的胸部。她身材高挑,胸前那对乳球尺寸大
到夸张,随着车身的颠簸,沉甸甸的乳瓜抖动着,显示出惊人的弹性。旁边的石
超张大嘴巴,几乎看傻了眼。戴着饕餮面具的美女恨声道:" 敢摸老娘!找死!」

  那几名少年连屁都不放,只闷头狂奔。

  「去!」饕餮美女娇叱一声,长索游龙般飞出,越过近十丈的距离,套住一
名少年,将他上身连同双肩一并捆住,然後回手一收,把他硬生生扯下马来。

  那少年从马背上坠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惨叫起来。

  剩下几名同伴死命打马狂奔,终究比不过那两匹白马的神骏,眨眼工夫又被
饕餮美女追上一人,拦腰套住,扔到路边,磕得面具破碎,满脸是血。

  一名少年大叫道:「谁摸你了!我就摸了摸你的马屁股!」

  「老娘的马屁股你也敢摸!去死吧!」

  饕餮美女长索一挥,将那少年套住,直接扔到街旁的沟渠里。

  只听「呯」的一声,渠中的冰面破碎,积雪连同污水溅起一人多高,那少年
跟死狗一样被贯进渠底,生死不知。

  另一人眼尖,一眼看见人群中有两名捕快打扮的差役,立马叫道:「我要投
案!这马是我偷来——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那少年像放风筝一样飞向半空,然後大字形拍在路面上,
手脚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眼看着车上的饕餮美女目光扫来,两名捕快麻利地把差服一扒,连同佩刀卷
成一团,然後堆起笑脸,抬手打了个招呼,「仙子,忙着呢?」

  「你们这些废物!还让老娘亲手抓人。」

  「我们哥儿俩下班了。路过,路过!小的就不打扰仙子。」

  「滚!」

  另一名少年吓得面具都扔了,回身拱手道:「太真仙子!小的……」

  话没说完,便见眼前索影横空,将他小臂、前臂、上身一并捆住。那美女脚
蹬横木,仰身回手一提,那少年如同腾雲驾雾一样直飞起来,依旧是抱拳拱手的
姿势,攻城槌一样直挺挺撞上坊墙,顿时晕了过去。

  最後一人戴着恶狼面具,露出的鬈髮浓鬚,显然是个胡人。长索卷来,他斜
着身往下一扑,来了个镫里藏身,堪堪避过长索,然後头也不敢露地一扯辔头,
坐骑盘旋着在横街上拐了个弯,几乎撞上正在看热闹的程宗扬等人。那胡人一脚
踏着马镫,一手扯着鞍带,眨眼工夫便拨转马头,沿着横街逆向猛冲。

  吴三桂与敖润同声赞道:「好骑术!」

  那胡人整个身子都藏在鞍侧,紧贴着沟渠边沿,与追来的轻车擦肩而过。饕
餮美女的长索失去用武之地,当即蹬紧横木,双手用力一扯,两匹白马齐齐偏转
马首,轻车猛地冲出一截,又被马匹硬生生拖得转弯,车身倾斜过来,一侧的车
轮在车辙中摩擦着,火花四溅,然後猛地弹出,车身飞起半人多高。

  围观的众人发出一片惊呼声,那饕餮美女身在半空,长裙飞舞而起,鲜红的
裙上刺绣着无数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同时绽放开来。刹那之间,百花齐放,鲜
明夺目的花中之王在冰天雪地的街头盛开,满眼的富丽堂皇,艳冠群芳。

  这凶猛飙车的美女拐弯实在太猛,飞扬的裙角直接卷到程宗扬脸上,一股如
兰似麝的馥华香气扑面而来。凭借自己六级通幽境大高手的惊人目力,电光石火
的一瞬,程宗扬便将饕餮美女裙内的风光一览无余——可惜她里面穿着与胸衣同
样质地的翠绿绸裤,白瞎了自己火眼金睛般的目力。唯一能够确认的是,这美女
的美臀是货真价实的极品,不仅丰腴饱满,而且又圆又翘。

  饕餮美女双足用力一蹬,轻车落回地面,接着再次弹起。她斜着身,竭力保
持着车体的平衡,可还是羞了少许。眼看车身就要倾覆,程宗扬伸手一按,一股
恰到好处的力道送出,将失控的车身推了回去。

  饕餮美女险些栽到程宗扬怀里,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胸前那对圆硕的豪乳
如同灌满水的皮球猛然跳动着,左右乱晃,乳波滚滚,余韵未止。剧烈的追逐之
下,那道白腻的乳沟间沁出星星点点的香汗,愈发香艳诱人。

  伸手的一瞬间,程宗扬都有些後悔了,还不如让这个香喷喷的丰艳尤物一头
摔到自己怀里得了……

  饕餮美女稳住车身,接着驾车猛追。那胡人还没来得及翻上马背,就又被衔
尾追上,索性故技重施,以精湛的骑术拨转马头,再次回身,从横街北侧转到南
侧。

  饕餮美女紧跟着转过车身,她追得气势如虹,脚下的轻车却不堪重负,发出
「吱呀吱呀」的响声,像是要散架一样。

  就在这时,远处一道纤长的身影沿着沟渠旁的石栏,如烟般掠来。她戴着遮
面的黑纱,外面还戴着唐国仕女外出时常用的罩纱——一顶竹制的斗笠,笠沿一
圈黑纱从头顶一直垂到脚下,把整个人都罩得严严实实,只能勉强看到里面是一
件玉白色的丝袍。

  沟渠旁的石栏宽不及一掌,年深日久,上方早已滑不溜手,寻常人只怕站都
站不稳,那女子却如履平地,她穿着一双绣着雲纹的白莲丝履,足尖在栏上轻轻
一点,便飞出丈许,就像一隻振翅飞翔的白鹤,身形优雅而又轻盈,不带半点烟
火气。只是她手中提着一柄澄若秋水的长剑,剑锋兀自滴着鲜血。

  程宗扬目光犀利,先是一眼看到那柄滴血的长剑,觉得有点眼熟,接着再看
那具重重包裹仍不失柔美的身姿,丰挺的胸乳,纤细的小腰,再与自己记忆中那
具玉体一对比,不禁大吃一惊——这不是潘姊儿吗!

  潘姊儿也在长安?小香瓜呢?不会真让她带回光明观堂禁足了吧?

  程宗扬心里一阵打鼓,潘姊儿戴着一层面纱还不够,外面又加一层,这是没
脸见人啊。她拿着剑幹嘛?当街杀人?幹!不会来找自己玩命的吧?

  潘金莲扬声道:「太真!小心!」

  那饕餮美女一时抓不到藏在马侧的胡人,乾脆将长索贴地挥出,卷住马匹的
四蹄。

  狂奔的马匹嘶鸣着侧翻过来,躲在鞍侧的胡人踢开马镫,跃到地上,然後从
袖中擎出一柄尖刀,用纯熟的六朝话叫道:「杨玉环!别欺人太甚!」

  「呯」的一声,饕餮美女抬起一条大长腿,一脚踹中那胡人的面门。那胡人
直挺挺倒在地上,恶狼面具下鲜血狂飙,还迸出几颗牙齿。

  饕餮美女从车上跃下,一隻羊皮小鞭毫不客气地踩在那胡人脑袋上,双手叉
腰,当着满街看客的面,放声大笑。

  「敢跟我斗!你不打听打听!长安城一百零八坊,谁敢来惹老娘!」

  那胡人满脸是血,牙齿漏风地说道:「我是陈王门下……」

  「呸!那小兔崽子算个屁!立了太子还是个屁!别说他了,十六王宅那帮废
物点心,哪个我没揍过?」

  两名捕快见机得快,这会儿早就溜得没影了,围观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程宗扬瞠目结舌,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这个名传千古,艳倾天下的大唐第
一美女。

  飙车、行凶、斗殴、骂街……这是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太真
妃子杨玉环?这活脱脱是长安街头恶霸啊!

              第八集燕过谁家

              第一章镇国公主

  光天化日之下,长安城中恶少公然在街头纵马飙车,追逐斗殴,以至于血洒
长街。如此肆无忌惮,又正值泼寒胡戏,四周观者如堵,但让程宗扬意外的是,
围观众人只远远看着那个戴着饕餮面具的美女双手叉腰,把对手踩在脚下得意大
笑,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的。

  那饕餮美女不爽地一瞪凤目,喝道:「老娘为民除害,怎么连个叫好的都没
有?是不是和这些害虫一党的?」

  当即有人气沉丹田,大叫了一声,「好!」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叫道:「太真仙子打得好!」

  「仙子除暴安良!」

  「太真仙子为民除害!威震长安!」

  几名被堵在街上的教坊乐手当场打起羯鼓,歌伎甩袖展喉,声情并茂地唱了
一段《周处除三害》。

  那胡人已经放弃挣扎,死狗一样被饕餮美女踩在脚底。杨美女还嫌不过瘾,
又把几个受害者都揪过来,在街上跪成一排,拎着马鞭挨个教训。

  被甩到坊墙的少年还在昏厥,照样被两名同伴挟着跪在地上,杨美女抽了几
鞭都没把他抽醒,也没再理他。最倒霉的是那个被扔到渠里的家伙,他浑身都是
污水,衣裤都快结出冰茬,冻得瑟瑟发抖,还得老实挨训。好在杨美女嫌他身上
太臭,怕弄髒马鞭,没有抽他,算是因祸得福。

  石超到底是异乡人,不识得底细,跟着祁远、敖润、吴三桂等人胡乱叫了几
句好,然後大眼瞪小眼,都是一肚子的莫名其妙。

  这位太真仙子究竟什么来历?街头公然揍人,如此嚣张跋扈,却无人敢惹,
连衙役都绕着走?

  他们几个小声嘀咕,旁边的袁天罡这会儿却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一副失
魂落魄的样子。每当饕餮美女的鞭子落下,他眼角就是一阵抽搐,似乎看到了什
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又像是梦想撞上残忍的现实,琉璃般碎了一地。

  「她是杨玉环……」袁天罡喃喃道。

  敖润道:「刚才喊的好像就是这名?」

  「这是杨玉环?」袁天罡口气中充满了不敢相信。

  石越刚挤过来,他倒是知道些底细,在後边压低声音说道:「太真仙子杨玉
环——长安城一霸!没人敢惹。这几个不长眼的倒霉了。」

  我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好不好?袁天罡一口闷气跟铺路石一样憋在心头,心
臓病都快犯了。跟这些人实在没有共同语言,他们怎么知道杨玉环这个名字意味
着什么?

  袁天罡拽住程宗扬的胳膊,咬着牙道:「她是杨玉环!」

  程宗扬镇定自若,「老袁啊,你也在六朝混不少年头了,用得着这么大惊小
怪吗?」

  「杨贵妃啊!婉转蛾眉马前死啊!」袁天罡几乎要迸出眼泪,「你见过这么
暴力的杨贵妃吗?」

  「这算什么。」程宗扬抬了抬下巴,慢悠悠道:「你瞧瞧旁边那个——潘金
莲。」

  「啥?」

  「你没想歪,就是那个潘金莲。」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男人是武大
郎,没成亲就死了。小叔子武二,一个臭不要脸的。」

  袁天罡看看衣着暴露,充满暴力的凶猛美女杨玉环,又看看旁边白衣如雪,
仿佛带着圣洁光环的潘金莲,强烈的反差使他几乎要窒息了。

  杨玉环训得高兴,潘金莲提剑守在她身後,一边戒备,一边心急如焚,却又
无可奈何。

  周围众人使劲拍着马屁,一片阿谀声中,忽然间传来一声口哨。

  声音虽远,潘金莲却如受雷亟,她抬眼朝声音来处望去,随即美目中流露出
无穷的羞恼和痛恨。

  程宗扬吹完口哨,笑眯眯朝她招了招手,然後视线向下,刻意在她胸前高耸
的部位停顿了片刻。

  潘金莲藏在面纱下的玉颊像被人抽了一记般瞬间涨红,握剑的手指不由自主
地拧紧,直想一剑刺穿那个该死的混账!

  「滚!」

  杨玉环终于训完,一声娇叱,几名少年如蒙大赦,互相扶携着,一瘸一拐地
溜了。

  杨玉环得意地转过身,一眼觉出好友的异样,好奇地问道:「你在看谁?」

  潘金莲收回目光,冷冰冰道:「有贼人,此地不宜久留,走。」

  杨玉环才没这么容易被她敷衍过去,顺着她方才的视线望去,正与程宗扬看
了个对眼。

  程宗扬微微一笑,抬手在唇上按了一下,给了她一个飞吻,然後顺势按在胸
口,极有风度地躬身施了一礼。

  杨玉环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拉着潘金莲踏上轻车,扬鞭叱马,往西边的
朱雀大街驶去。

                ◇◇◇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袁天罡靠坐在门边,一脸生无可恋地击着门槛,幽幽唱道:「若非群玉山头
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声音凄悲彻骨,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程宗扬挨着他坐下,「老袁,有什么想不开的?难道因为杨贵妃变成街头小
太妹,你接受不了了?」

  袁天罡没有理他,自顾自唱道:「一支红艳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断肠。借问
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你得这么想,」程宗扬宽慰道:「既然杨美女能变成太妹,潘姊儿能变成
圣女,秦桧跟吴三桂为什么不能变成忠臣呢?对不对?贾文和也可以变成心慈手
软的大善人啊。」

  袁天罡声音拉高八度,嘶声唱道:「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
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老袁这是魔怔了啊。程宗扬给蛇奴使了个眼色。

  片刻後,环佩轻响,一双纤手捧着一隻玉盏,盈盈递到袁天罡面前。

  袁天罡心碎欲绝,本不想理会,可那双手纤美如玉,晶莹柔润得让人挪不开
眼睛。

  袁天罡茫然抬起眼睛,入目的如花玉容让他一阵心悸,冥冥间一声梵唱,使
他三魂七魄都为之震动。

  如果说杨玉环是丰腴火辣,风情万种,艳得令人眩目,眼前的美女便是优雅
明艳,有若空谷幽兰,艳色倾城,却遗世独立,美得让人心碎。

  程宗扬接过玉盏,那美人儿嫣然一笑,飘然而去。

  程宗扬把玉盏递到袁天罡嘴边,灌了一口。袁天罡顿时呛住,咳嗽数声才回
过神,如梦方醒般道:「她……她……」

  「我内宅的。姓赵,小名飞燕。」

  「你……你……」

  「把脸上的水擦擦,咱们慢慢说,时间还长着呢。」

  良久,袁天罡终于镇定下来,满腹的幽怨和失落,最终都化为一声长叹。

  「同样是穿越,我半生挣扎,萧条此身,一直混迹底层,看不到任何翻身的
希望。你却出入宫禁,定邦封侯。真不知道是你运气好呢,还是能耐大呢?」

  「两者兼有吧。」程宗扬坦然道:「运气肯定是第一位的,不然我在大草原
就死了。跟我一起穿来的段强,运气就不好。」

  「得了吧,他运气算好的,好歹穿越了。要不然一下飞机就是个死。」袁天
罡吐槽道:「随身带着毒品,他是没打算活啊。」

  程宗扬无奈道:「他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也许浪惯了。我就想不明白,老
袁,你怎么混这么惨呢?好歹你也多出上千年的知识储备吧。」

  「你走的贵族路线,怎么知道我们底层生活的辛苦?跟你说,和底层的百姓
比,我还算混得不错的,起码还能捞口饭吃。混不出头能怨我吗?你以为多的那
点知识就能用吗?」

  袁天罡一肚子的牢骚,「我懂点历史不假,可六朝的历史能叫历史?唐太宗
是李建成你敢信?李世民生到李隆基後边,压得安禄山跟狗一样,给他效力一辈
子,一高兴就让他跳个胡旋舞,君臣相得,如鱼得水。他们是高兴了,我懂的那
点历史全他妈喂狗了。」

  「抄诗啊,多少人都是这么幹的,一抄就火了。」

  「六朝秦汉唐晋宋昭南,你是抄唐诗还是抄宋词呢?」

  「宋以後的不也有吗?」

  「能抄的早就被抄完了!再说你抄两句『人生若只如初见』,能跟『人生到
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比吗?别说一个文抄公,就算是明清一流诗词大家
穿过来,你是想跟李白比呢,还是跟杜甫比呢?王维、王勃、王昌龄、李贺、杜
牧、白居易、李商隐……哪个不甩你五六七八九十条街?白员外抄的那些诗为什
么没传开?人家失传的就盖你好几头好吧!」

  「那不还有北国风光……」

  「行,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别人问了,成吉思汗是谁啊?为什么不是冒
顿呢?再说你一个该死的穷鬼,说人家秦皇汉武略输文采?说什么风流人物还看
今朝?要脸吗?别人当时就问了,你配钥匙吗?」

  袁天罡越说越激动,「你他妈也配?你是配一把呢?还是配两把呢?你配几
把!你他妈配个鸡巴!」

  老袁这是被戳到痛处了?看他这情绪,指不定真被人这么问过,脸都被打肿
了。

  程宗扬赶紧道:「好好好,是我见识浅,老袁你别激动,咱们好好说。」

  袁天罡一声长叹,「底层想翻身太他妈难了。吃了上顿,操心着下顿,日夜
操劳,也积不下几文钱。没有资本能做什么?建发电厂?别闹了,拿铜丝缠个线
圈还得有铜呢。」

  程宗扬道:「练武呢?六朝这种修炼的。」

  袁天罡露出苦笑,「你运气真好,居然有修炼的天赋。寻常人顶多在一二级
打熬身体。想学上乘功法,那得有天赋。天赋这东西不说百里挑一,十个里面有
一个,那就是百分之九十的淘汰率。何况再往上,天赋越要紧。比如你……」

  袁天罡打量了他一下,「有三级了吧?再往上可就难了。」

  「差不多吧。」程宗扬道:「你没有吗?」

  「我?不知道。」袁天罡自嘲地说道:「穷鬼也想赌这百分之十的机遇?先
填饱肚子吧。」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不对啊。我见过一支军队,两千多人全是三级以上
的修为,那不是应该谁都能修炼吗?」

  「也许是从两万多人里选出来的呢?」

  还真有可能。不过程宗扬直觉并非如此。以岳鹏举在六朝的时间来看,未必
有从容挑选的空闲。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一开始就选出来两千名有足够天赋的军
士,组建了星月湖大营。

  他是怎么做到的?

  袁天罡积怨已久,可惜栏杆拍遍也没半个知音,此时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

  等发泄完,他也冷静下来,抹了把脸道:「方才失态了。唉……」

  程宗扬笑道:「想开点就对了。六朝被搞得乱七八糟,杨玉环不当贵妃当太
妹不也挺好吗?好歹没有流落烟花……」

  「你闭嘴!」袁天罡幽幽道:「杨贵妃是我上辈子的梦中情人。」

  程宗扬无语半晌,你这是没见着岳鸟人,不然你们两个非打起来不可。

  「老袁啊,你这么一把年纪了,难道一直没成家?」

  「成什么家啊,我逃命还来不及呢。」袁天罡自嘲道:「丧家犬一条,就没
有安定下来的时候。」

  「那你……」程宗扬朝他下边看去。

  袁天罡腿一夹,戒备地说道:「怎么着?」

  「总有生理需求吧?怎么解决的?」

  「庸俗!」袁天罡痛斥道:「低级趣味!」

  程宗扬也不说话,只一脸纯良地看着他。

  袁天罡也觉得没意思,讪讪地闭上嘴,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道:「告诉你也不
妨——我的预知能力全靠童身。」

  「真的假的?你没破过戒,怎么知道预知能力就靠它呢?」

  袁天罡指了指脑袋,「预知。一近女色,就是死路一条。你还会选吗?」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换成是我吧……会!」

  「滚蛋!」袁天罡啐道:「你个要色不要命的。」

                ◇◇◇

  贾文和将一张素纸放在案上,上面是刚搜集来的各项资料。

  杨玉环,出身弘农杨氏,父为京官。

  六岁随父入觐,以聪慧为先皇宪宗器重,收为养女。

  八岁替先太后祈福,入咸宜观为女冠,号太真。

  九岁封公主,以道号为公主号,称太真公主。开府,食邑千户。

  十一岁宪宗驾崩,穆宗立,晋长公主,加封五百户。

  十五岁穆宗驾崩,敬宗立,晋大长公主,加封一千五百户。

  十七岁敬宗驾崩,今上继位,晋镇国大长公主,设太真观,加封两千户。

  杨玉环公开的资料并不多,至少程宗扬就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被遗漏了:她
六岁时,与某个鸟人见过一面——这很可能是她命运转折点。此後她的人生就仿
佛开挂一样,一路光芒四射,直奔巅峰。

  薄薄一页纸,透露出的信息却极不寻常,其中单是皇帝就涉及到四位。程宗
扬不得不先捋一遍:如今这位唐皇是宪宗的孙子,穆宗的次子,敬宗的弟弟。杨
玉环被宪宗收为养女,名义上是穆宗的姊妹,也就是敬宗和今上的姑姑——虽然
她今年才二十三岁,已经历经了四位皇帝。封号也由公主到长公主,再到大长公
主、镇国公主。

  唐国皇帝收养义女并不罕见,事实上算是一种常规操作。历代唐皇收养了一
堆的公主,有宗室女,有异姓的外甥女,甚至还有与宗室不沾边的臣子女,也被
唐皇收为己女,然後给个公主的封号,送去和亲。不过收养的公主通常都会改为
皇室姓氏,像杨玉环这样既不改姓,又不送去和亲的,算是绝无仅有的殊遇了。

  而且唐国公主惯例食封三百五十户,杨玉环这位异姓镇国公主足足食邑五千
户,更何况九岁便即开府,有了干预政事的资格!

  这里面的意味就太复杂了,程宗扬不明白,岳鸟人究竟给那位宪宗灌了什么
迷魂药?别说亲闺女,亲儿子都未必有这待遇!

  怪不得杨玉环是长安一霸,打遍十六王宅无人敢惹。如今的唐皇说不定就被
她这位小姑姑给揍过。

  但反过来说,唐国的皇帝死得也太勤了。六年换了四个皇帝,不知道唐国主
持登基大典的是哪位大臣,这经验都能刷到满。

  「死一个皇帝晋一级,这是唐国的惯例?」

  贾文和道:「宪宗十九位公主。晋位长公主者唯其一人。」

  十八个亲生公主都没有晋封长公主,一个收养的异姓女儿,居然连升数级,
晋位镇国大长公主?

  程宗扬眉头越皱越紧,忽然道:「唐国这些皇帝太能生了!别的朝代一堆绝
嗣的,越到末世越生不出来。唐国诸皇随便生生,就是十几二十几个,李家的血
统很强大啊……」

  袁天罡正在凝神思索,听到这段差点儿急眼了,「你怎么总扯这个?」

  「走神了!走神了!」程宗扬赶紧收回思绪,「她怎么一路晋封的?有什么
内幕?」

  贾文和道:「宪宗刚明果决,人称中兴之主,唯壮年沉湎长生,服食金丹暴
死。穆宗性喜游乐,无心政事,继位两年便即中风,服食金丹暴死。敬宗喜游更
甚,在位两年,为宦官所弑。」

  「被宦官杀了?」程宗扬听着都不可思议。宦官与大臣不同,唯一的权力来
源就是皇帝。全靠着皇帝撑腰,才能作威作福。太监弑君,那不等于自杀吗?

  「此事扑朔迷离,颇多难解之处,宫闱之秘,难知其详。」

  六年换了四个皇帝,两个吃金丹吃死的,一个被宦官给杀死的——唐国乱成
这样居然还没有散摊子,真不知道祖上积了多大的德。

  贾文和道:「宪宗驾崩时,太真公主年纪尚幼。穆宗以先帝遗命,封其为长
公主。此事还可以说是宪宗对太真公主分外器重,穆宗子承父志。待穆宗驾崩,
敬宗继位,加封其为大长公主,其中必有缘故。」

  程宗扬道:「敬宗继位,杨玉环在其中立功了?」

  贾文和指着纸上的条目道:「加食邑一千五百户,非但有功,且是大功。」

  唐国食邑并非实封,而是按户数折为赋税作为俸禄。一次加封一千五百户,
相当于加封了一个开国县公。

  袁天罡嗤道:「如此大功,却扶立了一个昏君。」

  程宗扬道:「敬宗很昏庸吗?」

  袁天罡道:「敬宗在位二年,终日游猎享乐,不理朝政。先是被几个工匠闯
入宫中,登堂升殿,堪称六朝第一笑谈,後来又被群奴所弑,岂止是昏庸!」

  「也许是他们关系好呢?」程宗扬猜测道:「估计他们年龄差不多,一起玩
大的。杨玉环都这样了,扶立个喜欢玩的,也很正常。那後面这个两千户呢?」

  贾文和道:「今上与太真公主同龄。敬宗遇弑,京师动荡,今上入太真公主
府暂避。後被神策军迎立,登基为帝。」

  程宗扬明白了,「护驾之功啊。」

  如今这位唐国皇帝堂堂一个亲王,宫中出事,居然跑到杨玉环府里躲避,可
见杨玉环在长安城的凶名赫赫,连未来的皇帝都将她当护身符了。

  「宪宗、穆宗、敬宗……」程宗扬看着袁天罡,「现在这位皇帝是谁?」

  「按道理讲,应该是文宗。不过依我的经验,」袁天罡淡定地说道:「李元
吉重生也不是没可能。」

  意思是已知的历史基本上等于喂狗了,连参考的价值都谈不上。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我还李元霸呢。」

  如果这些信息的真实性没有问题,杨玉环以异姓女晋位镇国公主的原因就清
楚了。先是受宪宗器重,然後在两任皇帝继位中立有大功,算下来食邑五千户都
是少的。比如自己,只拥立了一个,收获可比她大多了。

  当然,自己能裂土封侯,功劳一大半都要算到朱老头身上。汉国上下为了安
抚那位爷,也是煞费苦心。

  问题是她当时才十七岁,哪里来得这么大的威望?还有,潘姊儿跟杨玉环是
什么关系?潘姊儿的光明观堂介于佛道之间,杨玉环可是正经的女冠,这背後会
不会与岳鸟人有关?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暂且放下。这事儿用不着瞎估摸,如果自己没
猜错,用不了多久,潘姊儿就该来找自己报仇了。要不要趁机设个圈套,把这个
送上门来的肉包子给留下来呢?

  敖润僵着脸进来,「程头儿,衙内和吕少回来了。」

  「回来就好。咦?你这什么表情?」

  「他们抢了个女人回来。」

  「噗!」程宗扬一口茶水喷到案上。

                ◇◇◇

  「师傅!」高智商兴奋地说道:「今天的泼寒胡戏你去看了吗?那场面!老
热闹了!」

  程宗扬寒着脸道:「先说怎么回事!当街抢人,你们真能耐啊!」

  「不怨我啊!她先动的手!」高智商赶紧往旁边一指。

  那女子十六七岁年纪,身姿纤细,楚楚动人,身着彩衣,踏着一双木屐,裙
後还镶着一条狐尾,却是胡戏时在车上泼水的那些歌伎。

  「她泼水不说,还拿绳索套我。吕少一个反手,就把她从车上拽下来了。」

  高智商比划了几下,然後道:「长安这边的规矩,泼寒胡戏上大伙随便抢,
谁抢到算谁的。」

  「泼寒胡戏还有这规矩?」

  袁天罡道:「差不多吧。不过歌伎多是泼水,没怎么听说用绳索的。」

  这倒是,让这些娇滴滴的丫头拿绳索套人,还不够大伙分的。

  袁天罡说着看了看旁边的吕奉先,「她八成是看中这位公子了吧?」

  那歌伎的小脸蛋立刻红了起来。

  看看胖乎乎坏兮兮的高智商,再看看头戴金冠,脸上刻着大写「帅」字的吕
奉先,程宗扬即使心偏到胳肢窝里,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徒儿跟人一比,确实是挫
了点儿。活生生一个高帅富,一个土肥圆。

  程宗扬咳了一声,「忘了介绍。这位是吕奉先吕少爷——马中赤兔,人中吕
布那个。」

  吕奉先道:「谁是吕布?」

  「没说你。」

  「哦。」

  袁天罡吃了一惊,这么好打发?看来是本尊了,果然够二的……

  吕奉先那卖相,在整个六朝都数得上。何止英俊帅气?如同阶前玉树,兼且
勇武过人。要知道这小子现在还没有长开,再大几岁,个子猛蹿到一米九,蜂腰
猿臂,琼鼻劲眉,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再加上种马一般的事物——保证姑娘、
基佬们一见就走不动路。

  程宗扬尽量露出和颜悦色的表情,对那歌伎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歌伎怯生生道:「奴家小环。」

  刚遇见杨玉环,这就来个小环?真够巧的。

  「哪里人啊?」

  「奴是……」小姑娘眼睛闪了闪,「神通寺的。」

  程宗扬怔了一下,「庙里的?」

  袁天罡解释道:「泼寒胡戏是长安盛事,动辄数万人,各坊的寺庙也会请些
歌伎上街,借机弘法,招揽信众。」

  人都被抢走了,还弘什么法啊。

  程宗扬道:「既然如此,我让人送你回去……」

  高智商抢道:「我去送!」

  程宗扬还没开口,那小姑娘先急了,指着吕奉先道:「我要他送!」

  高智商忿然道:「这还由得了你?实话告诉你,本衙内抢你是给你面子!这
也就是在长安,要是换个地方,本衙内当街就把你给……」

  「你给我闭嘴!」

  高智商悻悻然闭上嘴。

  程宗扬看看吕奉先,再看看高智商,「敖润,你去送。」

  小歌伎委屈地说道:「我不要大叔送。」

  「蛇奴!你送她回去。」

  蛇夫人笑吟吟上前拉起小歌伎,「走吧,姊姊送你回去。」

  好不容易把抢来的小歌伎打发走,程宗扬头痛地看着吕奉先,「去皇图天策
府报到了吗?」

  「投帖了,他们还给了我一张照文,说过了元旦拿着去就行。」

  吕奉先随身带着照文,程宗扬接过来一看,起首一行墨字,赫然写着:录取
通知书。

  後面写着:「兹有吕奉先者,年十六,汉国洛都人。经审核,入本府功曹科
一舍学习。请携此文于正月初五报到。」

  落款是皇图天策府的篆书大印。

  「皇图天策府是谁建的?」

  袁天罡道:「李世民吧。」

  「还搞个录取通知书出来,会不会……」

  「未必。」袁天罡道:「也许是皇图天策府某人所为。」

  「如今天策府管事的是谁?」

  「我知道。」吕奉先道:「卫国公李药师。来的时候霍哥跟我说,卫公最讨
厌别人拍马屁。让我见着就骂他,一骂他就会对我另眼相看。」

  「……你不会真信了吧?」

  「嗯?」

  「别听你霍哥的,那小子坏得很!要是有机会拍马屁,千万别犹豫!有多大
劲儿使多大劲儿,狠狠拍!」

  「呃……」吕奉先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他是真明白了,还是自以为明白了,程宗扬也弄不清楚,只能随缘吧。              第二章霓龙丝衣

  整个下午程宗扬都在清理祁远带来的账目,了解唐国的商业环境。结果有喜
有忧。喜的是唐国的商业远比自己想像的要发达,商业网络遍及天下,甚至与万
里之外的大秦都有商业往来。发达的商业催生出了成规模的钱庄,甚至飞钱,自
己如果推行纸钞,有足够的环境基础作为支撑。

  忧的是唐国对商贾的身份限制比汉国更加严苛,不仅商人,连商人的子孙都
受到牵连,不得出仕为官,甚至不允许参加科举。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以李白的才情纵横,家资殷富,
腰缠万贯,结果连科场都进不去,只能奔走于公主门下。

  而唐国的科举也足够变态,号称诗赋取士,可杜甫困居长安十年,竟然屡试
不第你敢信?堂堂诗圣,考了十年的诗赋都不及格,最後走权贵的门路才混了个
芝麻大点的小官,真不知道丢的是诗圣的脸,还是唐国科举的脸。

  程宗扬越发怀疑,所谓白员外一考即中进士,八成也是瞎编的。

  一直忙到晚间,石超再次设宴,在程宗扬的极力劝阻下,这回没再叫教坊女
子。加上祁远,三人总算能静下心,商量唐国的生意。

  石超转交给程氏商会的六处商铺,分布在长安和几处藩镇所属的州郡。按照
石超的经验,这些藩镇虽然对朝廷戒心十足,但从不为难商人,甚至大部分藩镇
对商贾颇为礼遇。政治和军事上的实质割据,对商业流通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反而是朝廷中枢,在商贾中的名声极差。

  石超道:「唐国不仅盐铁由朝廷专卖,还对竹、木、茶、漆征税。尤其是如
今这位王宰相,连茶叶也想专卖。听说朝廷正在拟文,准备过完元旦,便要下诏
将天下的茶树全部移栽到官场。」

  祁远道:「我在路上遇到几名浮梁的茶商,他们也在说这事。浮梁一年产茶
七百万驮,占整个唐国的四成以上。如果朝廷禁止民间私种茶叶,他们只有造反
一条路了。」

  程宗扬已经知道唐国幸运地避开了安史之乱,但四十年前经历了黄巢之乱,
虽然最终平定下去,朝廷威信却一落千丈,以至于藩镇割据,尾大不掉。黄巢是
私盐贩子,莫非还要再出一个私茶贩子,把安史之乱给补上?

  「我看唐国也不像很穷的样子啊,用得着这么竭泽而渔吗?」

  石超道:「这我就不懂了。」

  祁远道:「我觉得唐国挺富的。不光朝廷有钱,老百姓也有钱。」

  程宗扬想了想,「唐国的生意仍以水泥为主。胖子,这事还是你来做。」

  石超咧嘴笑道:「老大放心!我保证做得妥妥的!」

  「要留心,别只给一家供货,尽量分散,保持各藩镇的平衡。」

  「我懂。广撒网,勤捞鱼,谁都不得罪。」

  「我们在唐国真正要做的生意,还是金融。推行纸钞,这才是我们整个商业
网络的核心。我有一个想法,你们两个也来参详一下……」

  程宗扬的想法并不复杂,由于石超在唐国的水泥生意风生水起,他才萌生出
这个念头:各藩镇既然对水泥求之若渴,那么不妨要求他们先支付定金。石超把
水泥卖到一石两枚金铢,定金就先收取一半,每石一枚金铢。

  这定金也不是白收的,而是以程氏商会的名义,支付等额的纸钞作为凭证。

  藩镇凭借纸钞不仅可以优先取货,还可以在程氏商会名下的店铺、钱庄进行
消费和兑现。

  「我打算建立一个纸钞联盟,程氏商会、雲氏商会,当然,还有你们石家,
作为发起者。加入联盟的各方,名下所有商铺均可以使用纸钞进行交易。由程氏
商会在各地设立钱庄,作为结算中心,进行钱铢的发行和兑换。这样的话,可以
极大的降低交易成本,提高钱钞的周转效率。」

  石超道:「店铺可以兑换纸钞吗?」

  「大额在钱庄兑换,小额的可以在店铺兑换,尽量方便用户。」

  祁远道:「最小面额是多少?」

  「目前面额最小的是一枚银铢,一百文。」

  石超道:「最小一贯就足够了,再小太过麻烦。」

  「小面额的主要在江州和舞都境内使用,以代替钱铢。」

  石超犹豫了一会儿,「纸钞的利润很大吗?」

  程宗扬笑道:「用纸就能换来真金白银,以钱生钱,你说利润会小吗?」

  石超试探道:「要不……我也参一股?」

  「还用问?你想幹,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石超精神一振,「怎么用钱来生钱?老大,你教教我?」

  「钱生钱的花样太多了,最简单的一种,把钱借出去,吃贷款的利息。比如
你这会儿有一万金铢,年息两成借出去,一年就能拿到两千金铢。」

  「万一借款的还不上赔了呢?」

  「这就需要风险控制了。你把钱借给一家,一旦赔了就血本无归。你要借给
一万家呢?这就变成一个概率问题。比如一半会赔,一半会按期归还,如果想保
持不赔钱,贷款的利息就要保持百分之百。如果我们进行风险控制,把可能赔钱
的降低到一千家,那么你贷款的年利率定到百分之十二就能盈利。百分十二的利
息,相当于月息百分之一,你愿意借吗?」

  「当然要借!这利息简直低得要命!」

  程宗扬笑道:「你明白钱庄怎么赚钱了吧?」

  石超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老大,这生意必须要你这样有地盘有实
力地才好做起来。让我自己做,利息再高我也不敢。」

  程宗扬大笑道:「胖子,这帮兄弟里就数你做生意的眼光最好,一眼就看出
关键来。没错,我现在有宋国官方承认,加上江州、舞都两块地盘,才有底气玩
这个。不瞒你说,我在舞都专门划了地方,兴建纸坊、颜料坊和印刷坊,准备花
上十年工夫,每年投入一万金铢,专门研究纸钞的印刷。」

  程宗扬说着拍案道:「铜山银山算得什么!我自己就能印出真金白银!我要
让程氏商会的纸钞,比真金白银还值钱!」

  祁远也听得兴奋起来,「程头儿,真能做到这样?」

  「老四,你没去洛都,当时天子推行算缗令,咱们商会的纸钞就比等价的铜
铢还贵。」

  石超道:「程哥!我跟你幹了!需要多少钱,你说!」

  「别急。钱庄的章程回头我给你整理一份,你先看着。弄通了,我们再来细
谈。」

  「老大!我听你的!」

                ◇◇◇

  宴罢,程宗扬与祁远步行返回住处。程、石两宅格局相同,都是前後三进的
院子,第一进包括马厩、柴房、厨房和两排厢房,里面住的是作为护卫的星月湖
大营一众兄弟。第二进住的是贾文和、袁天罡、吕奉先和祁远等人。最里面一进
作为内宅,面阔五间的正房,两侧是内厨房和厢房,正房上下两层,程宗扬连同
侍奴、姬妾住下来绰绰有余。

  两宅相通的月洞门位于第二进,穿过门洞,便看到贾文和的房间还亮着灯。

  他一到长安,便开始着手整理唐国的信息。各类市面上能够搜集到的文牍资
料、市井传言,流水般送进去。那些枯燥无比的文字、数据,程宗扬看着就眼晕,
偏偏贾文和乐在其中,丝毫不觉厌烦。程宗扬倒是觉得,还是坊间流传的八卦段
子更有趣。

  程宗扬没去打扰贾文和,与祁远分别之後,便返回内宅。

  通往内宅的是一排倒座房,供内宅的奴仆居住,此时守门的是张恽。他白捡
了一条性命,又是跟着旧主吕雉同来,识得舞都侯这位新主人的厉害,拿出当日
服侍太后的全副本领,伺候得十二分尽力。

  赵飞燕出自汉宫,张恽诸事用心,程宗扬便让他也住在内宅,使唤起来倒是
省心不少——至少比中行说那个杠子成精的犟驴好使唤。

  进了内宅,便看到正房楼上灯火通明,窗内隐隐传来笑声。

  程宗扬道:「她们这是玩什么呢?」

  张恽小心道:「晚间兰姑奶奶过来了,方才刚走。琳姨娘亲自送出来的。」

  程宗扬一笑,兰姑既然回来,祁远今晚可有伴了。

  楼上佳丽如雲,一众女子都聚在房内,正围着一名艳女笑闹不已。

  立在人群中间的是尹馥兰,她丰腴的玉体几近全裸,在灯光下又白又艳,一
副肉欲横流的荒淫场面。她身上穿着一套程宗扬眼熟无比的内衣——一条绯色的
乳罩,只有巴掌大小,富有弹性的轻丝被丰腻的乳肉挤得满满的,仿佛要绷开一
般。下面是一条镶着蕾丝边的绯红色内裤,质地薄如蝉翼,灯光一映几乎透明,
连秘处的沟壑都若隐若现。

  在蛇奴的吩咐下,尹馥兰转过身,在厅中扭腰摆臀地走了一趟,引得众女纷
纷鼓掌娇笑。

  「你们玩什么呢?」程宗扬道:「这衣服从哪儿来的?」

  阮香琳笑着把他扶到坐榻旁,「兰姑方才过来,带了一批新鲜的衣物,是说
如今建康最流行的霓龙丝衣。姊妹们看着好玩,让奴婢们穿来试试。听说兰儿在
太泉的时候穿过类似的,便让她先来,给大伙作个样子。」

  霓龙丝衣出自建康的盛银织坊,从原料到款式,都是自己一手打理出来。只
是囿于原料和纺织技术,合格的成品极少。没想到一年多不见,如今已经做得似
模似样。

  新鲜衣物对女人的诱惑确实非同一般,不但一众侍奴全都来了,连赵氏姊妹
也禁不住好奇,过来观瞧。程宗扬跃到坐榻上,毫不客气地张开手臂,将姊妹俩
一左一右搂在臂间,笑道:「该谁了?」

  蛇夫人道:「光奴,你先来。」

  案上放着一堆精巧的织锦丝囊,角上绣着篆文的「盛银」二字。成光上前拿
了一隻,打开来,只见里面放着几片淡绿色的丝物,又薄又小,一整套所谓的内
衣都能轻易握在手心中,轻如鸿毛。

  成光身为江都王太子妃,各色名贵织物早已见得多了。她在王宫时所用的素
纱单衣,轻薄如烟,晶莹似水,整件衣物叠起来只有寸许大小,甚至能放进胭脂
盒中。可手中的丝物不仅更加轻盈光滑,而且有着远超蚕丝的弹性。她试着拉了
一下,小小一块寸许大小的织物,能拉伸出二到三倍的幅度,依然柔韧致密。

  只是这些织物的款式极为奇特,一件是两个半圆形,两侧系有长带。另一件
是又窄又小的三角形。成光拿在手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穿。还是尹馥兰上前,
让她脱去衣物,光着身子将两个半圆形的轻纱罩在乳上,兜紧,然後系上丝带。

  那件被称为「乳罩」的织物完美的契合身体曲线,丝带束紧,双乳仿佛被轻
柔地托起一样,愈发饱满挺翘,乳间挤出一条白腻的乳沟,重心的转移,使身体
也轻鬆了许多。

  下边的内裤同样是系带式的,摊开来是两个相连的三角形,前大後小,薄薄
一片。成光分开双腿,在众人面前将那片丝物包在股间,系好腰间的丝带,然後
挺直娇躯,让众人观赏。

  原本只有寸许大的织物贴着玉股伸展开来,以一个低凹的弧形裹在腹下,上
缘只勉强掩住阴阜,整个雪白的小腹都袒露在外。後面的部分更加细窄,直接陷
入臀沟内,若不是臀後的细带,就像根本没穿一样。

  众女看得好笑,「这织娘好会省布料。」

  「细得跟蛛丝似的,还不如画身上罢了。」

  「便是半遮半掩才有趣。」罂粟女道:「瞧光奴这浪蹄子的骚浪样,我小肚
子里像有团火在烧呢。」

  众女都吃吃笑了起来。

  赵合德小脸红扑扑的,低声道:「这样的衣服也能穿么?好羞人……」

  程宗扬虽然看得有趣,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仔细打量一遍,从胸乳看到
脚底,才恍然想起,少了女性诱惑的必杀技:高跟鞋。眼前这个年轻美貌的太子
妃穿着性感内衣,脚下却只有一双木屐。

  不过这身现代感十足的性感内衣,配上古典风格的金齿漆屐,两足白如霜,
再加上雲髻雾鬟,香腮如雪,别有一番娇艳的韵致。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身姿妖娆的艳婢乖乖举步,娉婷袅娜地走到主人面前,
堆起讨好的笑容。

  程宗扬把手伸到她股间,隔着霓龙轻丝,抚弄着那隻娇嫩的玉户。成光媚眼
如丝地娇声呻吟着,一边妖娆地挺起下体。

  程宗扬隔着轻丝将她嫩穴撑开,笑道:「你瞧,是不是全都看见了?」

  赵合德玉脸飞红,把脸藏到他臂间,又禁不住好笑,掩着口,香肩轻颤。

  程宗扬揽住光奴纤软的腰肢一推。成光娇躯一晃,踉跄着跪倒在地。

  她已经被调教多时,不待吩咐,便顺从的摆好姿势,她香肩贴在地上,乖巧
地举起雪臀,双手将内裤褪到臀下,露出白臀间那隻水汪汪的嫩穴。

  坐榻的高度正合适,程宗扬不需起身,直接拉开衣物,怒涨的阳物从胯下跳
出,正对着艳奴的臀缝。

  「啊呀!」成光低叫一声,那根又粗又硬的肉棒顶住穴口挺动了一下,随即
重重贯入穴内。

  火热的阳物破体而入,成光整个身子立刻热了起来。接着身後传来主人的吩
咐,「伏好了,自己动。」

  「是,主子。」

  光奴娇滴滴应了一声,香腮贴着地毯,穿着木屐的双足并在一处,雪臀高高
举起,来回耸动。用自己柔嫩软腻的蜜穴,殷勤地套弄着主人火热的阳物。那条
薄薄的小内裤箍在白嫩圆润的大腿上,将掉未掉,充满了诱人的风情。

  接下来挑选的是孙寿,她拿到了一套水红色的内衣。水红色不如大红庄重,
又不及鲜红热烈,最容易显得俗气,但衬着寿奴雪嫩的肌肤,凸凹有致的玉体,
水红色的霓龙轻纱宛如染在白滑如玉的身子上一般,倍显媚艳。尤其是那套内衣
中还多了一双同样款式的丝袜,长袜上缘绣着连枝的玫瑰,紧贴着雪白浑圆的大
腿,配着鲜红的袜带,灯光下艳丽无比。

  在主人和一众姊姊面前,孙寿没有化身藏形,臀後露出一条白绒绒的狐尾,
踏着一双红漆木屐,搔首弄姿地走了一圈。

  罂奴笑啐道:「好一个骚答答的浪蹄子。」

  「本来就是个狐狸精,能不骚吗?」

  「那内裤本来就小,还提这么紧,下面都勒到浪穴里了。」

  「是她後面的尾巴撑住了吧?」

  「这袜子倒是有趣。过来。滑不溜手的……你也来摸摸。」

  众女纷纷点评,还上手摸弄。孙寿含笑逐一展示内衣的细节,最後被唤到主
人坐榻前,仰身躺下,两条穿着丝袜的美腿玉枝般绽开,几名侍奴纷纷伸手,插
进内裤里面,轮番把玩她的玉户。

  孙寿原本的矜持和体面早已荡然无存,她「格格」娇笑着,水红色的胸罩被
扯到乳下,露出两隻白腻圆润的玉乳,下面的内裤也被扯开半边,任由诸女媟亵
狎玩。

  忽然室内响起一阵笑声,却是阮香琳扯着一条玉白色的丝带,从屏风後面出
来。那条销魂玉带就像钓鱼一样,扯着一名女子。

  湖阳君孙暖将丝带咬在齿间,狗儿般四肢着地爬到厅中。她当初因为听了孙
寿的劝说,投到程侯门下,原本只是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眼下尚未得到女主人
的允许,还算不得正式入门。结果程侯内宅诸女惯会凌辱欺虐,短短数日,她二
十多年来享尽荣华的尊严和体面,便被践踏得一丝不剩。

  在程侯内宅,随便一个奴婢都可以任意摆布她,种种羞辱和戏弄有如家常便
饭。陡然落入如此境地,孙暖原本还有些不情愿,可看到以往被族中视如珍宝的
孙寿同样在内宅做低伏小,甚至扮演成妻子的角色,与那些侍奴「夫君」们轮流
欢好,才终于明白今时不同往日。

  连日来的遭遇,让孙暖的期望已经跌至谷底,可就此罢手,又难以割舍。毕
竟在程侯门下,即便含耻忍辱,尚且还有锦衣玉食。程侯并非吝啬之人,内宅的
饮食用度逾于王侯。经历了一路的颠沛流离,孙暖对此颇为不舍。

  更让她无法放弃的,是在程侯庇护下所获得的安全感。她从汉国一路逃到唐
国,此时才终于有了可以遮风挡雨的落足之处,不必再担心曾经那些朝不保夕,
随时都可能有性命之忧的日子。相比于生死危难,些许羞辱也不算得什么了。

  几日下来,她也知道如今程侯内宅除赵氏姊妹以外,都是些奴婢,名份最高
的就是这位阮姨娘。

  仅仅一个妾而已,此时却是她高不可攀的存在,甚至还因为选中她的是阮姨
娘,而不是成光、兰奴那样只能屈身于侍奴,使得她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骄
傲中,还有一丝隐隐的窃喜。

  孙暖身上是一套湖蓝色的内衣,乳罩又薄又小,只堪堪裹住乳尖,大半隻雪
乳都暴露在外。她伏着身,丰满的乳球低垂下来,吊鐘般摇晃着。玉齿间的丝带
在舌上打了个结,晶莹的汗珠滚到鼻尖,一滴滴掉在地毯上。

  孙暖手足并用地爬到众人面前,顿时惹来一片笑声。她臀後赫然突起一团,
仔细看去,却是两截粗圆的棒状物体,将那条湖蓝色的内裤撑成半透明的颜色,
悬空鼓起。从侧面能看到那是两根黑色的胶棒,表面布满颗粒,还抹了一层绿色
的膏汁。

  此时棒身「嗡嗡」直响,在两隻肉穴内不停转动。充满弹性的霓龙丝在棒尾
绷紧,将胶棒固定在她肉洞深处,随着棒身的旋转,湿腻的蜜穴宛如一张红嫩的
小嘴般软软开合,一边舔舐着棒身上的膏汁,一边吐出淫液。

  惊理拍手笑道:「这个好玩。暖丫头穿着内裤,还能看到浪穴和屁眼儿。」

  「连内裤都遮不住她的骚洞。」

  「上面是新制的媚药吧?暖儿真有福气呢。」

  「还有寿儿,两位封君呢,好尊荣的身份,谁知背地里这么淫贱。」

  蛇夫人道:「琳姨娘这身衣服更漂亮呢。」

  阮香琳眉眼含笑,她穿了一套白色的内衣,比起孙寿等人身上的更加精美,
款式也更大方。上面是连体式内衣,从胸口一直到腹下,镶着花边的乳罩完美地
勾勒出双乳浑圆的轮廓,腰身束在丝衣内,盈盈一握。

  下面的长丝袜洁白纤透,使得一双玉腿愈发优美。在她脚上,居然是一双白
色的高跟鞋,桑木制成的鞋跟纤细挺直,高近三寸,底部包有银片,鞋尖有如尖
笋,露出白美的脚背,鞋底镂空出花瓣的形状。此时款款举步,步履轻盈而又优
雅,摇曳生姿。

  她小臂上戴着长至肘弯的白手套,手中牵着丝带,配着腕上的玉镯,指上的
红宝石戒指,浑身洋溢出高雅馥华的贵妇气质,与脚边淫艳而卑贱的美妇相映成
趣。

  罂粟女讶道:「兰姑方才送来的还有鞋子么?」

  惊理也道:「好高的鞋跟,这可怎么站得稳?」

  阮香琳笑道:「我以前在宋宫里头,那位太后也有这样的高跟鞋,还是金子
打的呢。我们闲来无事,便让她脱得光光的,只穿了那双金鞋,在宫里遛她。一
来二去,也就会穿了。」

  蛇夫人道:「那些大盒子里头的吧?我也去找一双。」

  蛇夫人兴冲冲去找鞋子,阮香琳将孙暖牵到主人面前,笑道:「暖儿前後两
隻肉洞都通了一遍,正等着主子享用呢。」

  程宗扬看着满脸潮红的孙暖,吹了声口哨。

  阮香琳扯起丝带另一端,在成光白生生的身子上抽了一记。成光痛叫一声,
乖乖让开。

  孙暖爬到榻前,转过身,挺起又大又圆的屁股。从後面看去,那条半透明的
内裤下,两根乌黑的胶棒正在蜜穴内不住转动,白嫩的臀肉不停震颤着,软嫩得
如同一团腻脂。

  阮香琳将她内裤扒到一边,拿着胶棒往外一拔,那隻艳穴乍然张开,吐出一
股淫水,穴中的红肉被布满颗粒的棒身带出少许,湿淋淋翻绽着,红艳欲滴。

  灌满淫药的艳穴在灯下不停翕张,阮香琳轻轻吹了口气,穴口的蜜肉立刻一
阵抽搐,从穴中挤出一股清亮的淫水。

  程宗扬没有进入,而是揽起手边的赵飞燕,抱在怀里,一手托住她的脚踝,
脱去她的鞋袜,露出那双晶莹柔美的纤足。

  赵飞燕有些害羞地扯起裙裾,想要掩住裸足,却被夫君握住膝弯,将玉足放
到湖阳君臀间,接着夫君在她耳间吹了口气,轻笑道:「你来试试。」

  赵飞燕玉颊泛起醉人的红晕,白净的玉趾羞涩地勾紧,宛如一枚玉钩。她挣
了一下没能挣开,最後还是被他握住膝弯,放到那隻敞露的艳穴上。赵飞燕挣扎
不过,羞赧地用趾尖蜻蜓点水般一沾,便待收回。可程宗扬握着她的玉腿,不肯
鬆开,反而往前一送。

  玉趾没入穴口,怀中的玉人禁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脚下的艳婢反应更
为剧烈,孙暖齿间咬着丝带,鼻中发出一声腻哼,湿腻的穴口乍然收紧,带着一
丝急切,竭力含住脚趾。

  赵飞燕惊愕地张大美目,小腿僵直,生怕弄疼了她。脚下的艳妇却像是捞到
救命稻草一样,白圆的大屁股扭动着往後挺去,蜜穴将并拢的玉趾尽数吞下,腔
内的蜜肉痉挛般抽动起来。

  赵飞燕只觉脚趾像被一张柔腻的小嘴含住,急切而亢奋地吸吮着。那隻蜜穴
內仿佛盛满了汁液,湿滑无比,随着蜜肉的抽动,淫液飞溅出来,落在她白美如
玉的脚背上。

  阮香琳笑道:「这是姁奴新制的媚药,旦用上,穴内便骚痒难忍,拿到什么
都直想塞进去,而且不动还好些,越是挠它,就越痒得厉害。就跟发癫一样,直
到泄了身才好消停。

  孙暖心头剧烈地跳动着,两耳仿佛充血样,神智恍惚,下体的骚痒仿佛从穴
囗直痒到心底。脑中只剩一个念头一一不拘什么,只要能塞进去便是好的。

  脚下的艳妇奋力耸动着雪臀,套弄着那隻白玉般的纤足,从趾尖一直套到脚
掌中间,直到被足跟卡住。赵飞燕原本还有些吃惊和不忍,但随着那艳婢动作越
来越剧烈,她蹙紧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唇角也微微挑起,甚至主动抬起玉足,戳
进艳婢发浪的蜜穴中。

              第三章鱼戏莲间

  「这才对嘛。」

  程宗扬在赵飞燕耳边道:「有我在,用不着总那么谨小慎微,事事看别人脸
色。这些是我的奴婢,也是你的奴婢,你想怎么教训她们,就怎么教训她们。」

  「孙家这两个,以前没少给你脸色看吧?你一个平民女子成了皇后,不知道
多少人在背後恨得咬牙切齿。刘骜也不是好东西,为了跟吕家较劲,存心拿你当
挡箭牌。编排你的私密,给你泼污水,这些事她们都没少幹,对不对?」

  孙暖伏在地上,一边举着屁股拼命乱颠,一边喘息着说道:「是奴婢的错,
求娘娘责罚……」

  想起当日所受的屈辱,赵飞燕眼圈不由红了。她在宫中一心安分守己,外面
却是数不尽的恶毒流言,甚至勾结她身边的宫女,将她的隐私都公诸于众,想尽
办法坏她的名声,作践于她。

  孙暖颤声道:「都是吕巨君那厮的主意……」

  「他出的什么主意?」

  「他让我们买通皇后身边的宫女,趁皇后入浴的时候,窥视她的隐私,绘成
画册。还……还……」

  「还做了什么?」

  孙暖偷眼看着旁边的孙寿。

  孙寿自知瞒不过去,求饶道:「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说!」

  「奴婢买通长秋宫的内侍,窃取皇后的贴身衣物,交给胡巫施术,诅咒……

  诅咒她不能生育……」

  赵合德忍不住道:「你们!大坏蛋!」

  赵飞燕花容惨淡,玉颊时而通红,时而雪白。

  「往这边一点。」

  程宗扬脱下赵飞燕另一边的鞋袜,让孙寿褪下内裤,露出光润白滑的下体。

  赵飞燕这一回没有再犹豫,直接将玉足伸到寿奴腿间,凤目生寒。孙寿双手
扶住娘娘纤美的玉足,一边挺起下体,将趾尖送入自己穴内,用自己最软腻的美
肉裹住娘娘的脚趾,任由她践踏自己的性器。

  赵飞燕偎依在程宗扬怀里,娇躯微微颤抖着,忽然她扬起脸,用战慄的声音
道:「肏我!」

  赵飞燕裙裾掀开,光着下体偎坐在夫君腹上,那根粗大的阳具笔直竖起,戳
进她柔嫩的鸾穴内。她白美而修长的双腿玉扇般分开,左边是湖阳君汁液四溢的
大白屁股,右边是襄城君红肉吐露的鲜美嫩穴。

  赵飞燕从来没有如此扬眉吐气过,两位尊贵而傲慢的封君,声威赫赫的世家
女,曾经对她鄙夷嘲弄、造谣污蔑、百般算计、敌意重重的贵妇,此时如同最下
贱的娼奴一般,一左一右,一伏一仰,各自用她们最羞耻最隐秘的部位,来服侍
她的脚趾。

  赵飞燕想笑,却已经泪流满面。她仰起脸,反手拥着夫君的颈子,泪眼模糊
而又笑靥如花地呢喃道:「肏我,肏我……」

                ◇◇◇

  夜阑更深,灯影交横。一具白艳的肉体侧着身子伏在凌乱的地毯上。她双腿
无力地朝两边分开,丰满的臀部圆圆隆起,一条湖蓝色的内裤被扒到臀下,露出
股间红肿的蜜穴。饱受蹂躏的阴唇往外翻开,花瓣间兀自滴着淫水,将地毯打湿
了一片。

  在她旁边,是一名穿着水红色内衣的媚致女子。她无论身材还是肤色,都完
美得不似活人,有种妖异的美态。不过此时,她仰着身子,躺在一张又窄又小的
矮几上,内裤掉到膝间,露出白软光滑的小腹。一条玉腿上的丝袜被扯下来,从
几下将她手脚拴在一处,打了个结。一条雪白的狐尾从她臀後伸出,软绵绵搭在
另一边的腿上,原本蓬鬆的狐毛浸透淫水,有些狼狈地垂到几下。

  半人高的仙鹤铜炉旁边,两名女子搂抱着卧在一处。前面是一个穿着浅绿内
衣的美人儿,她乳罩和内裤都被扒下,露出乳阴,白嫩的雪臀向後挺起,贴在後
面那名艳妇的腹下。

  後面的艳妇一条玉腿压在她身上,腰间系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皮革,上面伸出
一根粗长的棒子,硬挺挺戳在前面美人儿的嫩穴里。即使在睡梦中,随着她的呼
吸,那根棒子仍杵在前面美人儿的嫩穴内,浅浅进出,不时带出一股淫液。

  铜炉旁是一张漆屏坐榻,一个姿色绝美的丽人拥着蚕丝被,正睡得香甜。她
琼鼻秀口,美貌绝伦,红艳的唇角微微翘起,睡梦中犹自含着一丝笑意。柔软的
蚕丝被下裸露出的一截白滑光润的小腿,小巧的纤足犹如雕琢过的美玉,玲珑剔
透,明艳动人。

  坐榻另一边还有人没睡,一名精壮有力的男子正伏着身,压着身下一名小美
人儿,不停挺动。那小美人儿娇靥如花,只是此时哭丧着小脸,几乎要哭出来,
她齿间咬着一缕秀髮,跪在榻上,双手攀着坐榻的扶手,撅着玉团般白皙粉嫩的
小屁股,被他幹得不住哼哼。

  「啊呀……」她低叫一声,髮丝从齿间鬆开。

  身後的男子恍若未闻,仍在备力挺动。

  小美人儿颦着眉头,「夫君……」

  「叫老公。」

  「老公……」小美人儿柔软的舌尖带着一丝颤音,「天都快亮啦……」

  「哪儿这么快?还早着呢。」

  「真的!人家都被你幹了两个时辰啦。」

  「半个时辰都不到。顶多两刻钟。」

  「我不行了啦,腰好酸……那里也好痛……痛到肚子里头啦。」

  「合德乖,再坚持一会儿。」

  小美人儿抽泣道:「我怎么这么倒霉呀……又是最後一个幹人家,花心都要
捣碎了……」

  「别说话,乖乖把阴精泄出来。」

  「啊,啊,啊……」赵合德秀眉颦紧,玉颈伸直,小嘴里发出一串低叫。

  片刻後,她撅着屁股,嫩穴一阵抽动,果然乖乖泄了身子。

  「再来一次!」程宗扬说着,阳具再次捅进她柔腻紧暖的小穴里,不停歇地
接着捣弄。

  「啊!啊!老公……坏……坏死了……啊……」赵合德带着哭腔道。

  忽然一隻玉手伸来,搭在赵合德颤抖的娇躯上。程宗扬回过头,却是赵飞燕
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

  程宗扬压低声音,歉然道:「把你吵醒了啊。」

  赵飞燕嫣然一笑,从被下滑出半边身体,拥住妹妹香软的胴体。

  两具白生生的玉体纠缠在一起,妹妹娇羞难禁,姊姊却是巧笑嫣然,就仿佛
抛去沉甸甸的包袱一样,整个人都变得轻鬆而从容。

  赵飞燕把妹妹搂在怀中,一边伸出舌尖,轻轻舔舐她的耳垂。赵合德玉体娇
颤着,把脸埋到她颈间。

  赵飞燕柔声道:「合德累了吧?阿姊来帮你。」

  「阿姊……啊!」

  赵合德低叫一声,却是阿姊双腿伸到她腿间,朝两边分开。

  「阿姊和你一起来服侍夫君。」

  「好羞人……」

  赵飞燕轻笑一声,双手挽住赵合德的纤腰,接着下身挺起,与妹妹柔滑的玉
阜贴在一处。两隻娇美的玉户一上一下,宛如两朵并蒂的红莲,羞花含露,柔艳
无比。

  赵飞燕婉声道:「妾身姊妹在此,请夫君撷之。」

  「啊……」赵合德蹙起眉头,轻叫着被夫君的肉棒幹进蜜穴。

  阳物捣弄几下,「啵」的一声拔出,接着身下的阿姊身子一颤,传来阵阵律
动。

  两女玉户相接,赵合德几乎能感觉到阳具在阿姊体内的进出,柔腻而温暖的
蜜肉一颤一颤地摩擦着自己的花蒂。还有自己的粉乳,正压在姊姊充满弹性的乳
峰上,摇晃中不时碰触到自己的乳尖。

  两女都是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此时拥在一起,香肌雪肤艳光照人,让程宗
扬看得眼花缭乱,兴致越发高昂,阳物在两隻嫩穴中交替进出,蜜汁四溢,交相
杂流。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轻柔而婉转的歌声响起,却是赵飞燕唱起了汉宫乐府的江南。

  「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伴随着柔媚的歌声,那根粗大的肉棒犹如游鱼般,在两朵红莲间时进时出,
游乐嬉戏。甚至还从两女紧贴的玉阜间挤入,在她们腹上留下一道湿痕。

  人影晃动着,落在雕漆屏风上。忽然,屏风後传来一阵笑声。

  屏後红烛高烧,将厅中一角映得如同白昼。

  一名风韵十足的美妇戴着新娘的头饰,此时挺着丰满肥翘的大白屁股,正在
被自己的「老公」开苞。她双手扒开白腻臀肉,露出溢「血」的美穴。一名艳如
罂粟的女子笑吟吟躺在她身下,双手搂着她的腰肢。

  罂粟女下体穿着一条三角皮裤,一根黑亮的胶棒从腹下伸出,笔直竖起,直
挺挺插在淌「血」的艳穴内,遍布着突起的棒身发出低微的「嗡嗡」声,震颤着
不停旋转。

  正在被开苞的美妇身後,两名美态各异的女子一边娇笑,一边各自挺着假阳
具,棒端并在一处,插在她白光光的大屁股里面,嘻笑着一块儿去开她的後庭。

  两根粗大的棒子同时挤进臀缝,将美妇的屁眼儿一点一点撑开。那美妇抱着
屁股,只觉屁眼儿像要裂开一样,被幹得直翻白眼。

  「啊!」美妇一声尖叫,两根胶棒同时破肛而入,挤进紧窄的肛洞里面。

  蛇夫人笑道:「我赢了!我早就说了,兰奴这贱婢屁股这么大,屁眼儿又软
又浪,肯定能吃双棒。」

  罂粟女在下方笑道:「别说两根,再多几根也能插进去。」

  「哎唷,」阮香琳道:「再多插两根,主子就该心痛了。」

  「背主的贱婢罢了,」蛇夫人不屑地啐了一口,「妈妈留她性命,无非是拿
她作筏子,好杀鸡儆猴。不好好作践这贱婢一番,怎好让那几个贱婢识得厉害?

  到时她们有样学样,一个个都有胆子背叛主子,还怎生得了?」

  主人的声音从屏风另一边传来,「蛇奴过来,该你了!」

  「哎!」蛇夫人应了一声,解下假阳具,朝兰奴臀上拍了一记,扭着腰肢往
主人那边走去。

                ◇◇◇

  天色刚亮,诸女都已起身,梳洗停当。孙寿、成光等人并非完璧,又被正牌
夫人嫌弃是丧夫的不洁之身,在内宅连粗使丫头的名分都没有,做的倒是粗使丫
头的活计,早早便被叫起,将室内掉落满地的衣饰打理干净。

  兰奴昨晚後庭吃了两位好姊姊的双棒,走路还有些别扭,这会儿也不得不趴
在地上,拿着抹布水盆,擦拭弄污的地毯。

  程宗扬坐在榻上,一边由赵飞燕服侍着梳头,一边道:「昨天歇了一日,今
天开始幹正事。惊理,你是跟你们紫妈妈一道来的,想办法尽快去联络上,问问
她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天一点音讯没有。」

  「是。」

  「罂奴,你和郑宾他们一起去联系长安的鹏翼社——把进退的路线安排好。

  万一有事,能尽快撤出去。」

  「是。」罂粟女答应下来。

  「蛇奴,你昨天送那个丫头回去,见到庙里的和尚了吗?」

  蛇夫人笑道:「说来好笑,小环那丫头说要回神通寺,心心思思想让吕少爷
送她。其实她就是教坊的,出了门便是。见是我送她,方说了实话。」

  小儿女这心思,还真够绕的。程宗扬无语半晌,最後道:「你去城里的寺庙
打听一下,娑梵寺信永大和尚从太泉回来没有。他是唐国佛门理事会的总理事,
应该也是有名有姓的。打听出来先别联系,免得打草惊蛇。」

  「奴婢知道了。」

  程宗扬看了眼末尾的义姁,「好好练你的功。等你们紫妈妈回来,少不得考
较你的进度。」

  义姁嘴唇动了动,低低应了一声。

  昨晚潘姊儿居然没来,有些出乎程宗扬的意料,白白折腾一宿,也没等到正
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低调,潘姊儿一时间还没找到自己的住处。

  不过潘姊儿除了中午不来,早晚都会来,自己这陷阱还是得设上。只是不知
道义姁与她交情怎么样。

  「潘金莲——你认识吧?」

  义姁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同门。」

  「她欠我钱,」程宗扬咳了一声,「一直赖账不还,你有主意吗?」

  义姁抿了抿唇角,「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程宗扬抚掌道:「说得好!你想个办法,怎么跟她偶遇,然後把她引过来,
你懂吧?事成之後,本侯必有重赏!」

  义姁抬起头,「求一株仙斛。」

  程宗扬怔了一下,「什么东西?」

  阮香琳道:「相公大婚,陶家公子所赠贺礼有仙斛两株。临行时,夫人将两
株仙斛都收入行囊。」

  义姁道:「她喜欢各种奇卉异草,有仙斛为饵,必会前来。」

  「你来安排!」程宗扬痛快一口应下,「到时候把叶子都喂给她。」

  义姁将一隻瓷瓶放在案上,不言声地离开。

  程宗扬讶道:「这是什么东西?」

  蛇夫人讪讪收起瓷瓶,「兰奴身子不适,奴婢让她配了些伤药。」

  程宗扬明白过来,她是怕尹馥兰伤处留下後遗症,惹得自己不高兴。

  「你们就使劲儿作吧。等凝羽来,看怎么收拾你们!一个个放着正事不幹,
尽在内宅折腾着斗来斗去。自己没有吧,还总喜欢挺着那东西,怎么着?跟我比
大小呢?我堂堂一个侯爷,刚才那点儿事还要我一个一个吩咐?秘书的活儿都得
我来做,要你们幹什么吃的!」

  平时不怎么发脾气的主人,这会儿一通牢骚下来,诸女鸦雀无声。

  程宗扬板着脸道:「我平时没给你们定过规矩吧?今天给你们定一条:在屋
里怎么折腾都行,不许见血!」

  「是。」诸女齐齐应道。

  阮香琳笑了一声,「昨天的事,妾身倒有个想头,不知合不合适?」

  「说吧。」

  「兰姑带来的霓龙丝衣不少,只是款式太过新颖。相公莫笑,有些真是连穿
都不知道该怎么穿。既然有这么多款式,不若每样都取几件,让姊妹们都穿来试
试。一来学着怎么穿,二来也好叫相公指点一二。」

  程宗扬想了一下那场面:众女穿着各种款式的性感内衣,香肌雪肤,丝袜吊
带,配着诱人的古典风情,在灯下争芳斗艳……这是内衣秀啊!还是自己一个人
包场的那种!

  程宗扬当即拍板,「这事你来操持!去找兰姑商量。到时候你们都来投票,
得票最低的,罚她光屁股!」

  诸女一片哄笑。

  程宗扬打发众女退下,各自办事,室内只剩下赵氏姊妹。

  赵合德拉着他的衣袖,满是期待地说道:「我呢?我做什么?」

  「你?」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尖,「吃饭、睡觉、暖床。」

  「我才不要。我也要做事。」

  程宗扬被她缠得没辙,「你要是嫌屋里闷,就去道观转转吧。」

  赵合德好歹跟卓美人儿学过几天,也算道门一脉。她出身贫寒,好不容易寻
到姊姊,也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如今终于摆脱了汉国的波谲雲诡,杀机四伏,
去道观游玩,就当是逛景点,散散心好了。

  赵合德充满希冀地说道:「你也去吗?」

  「今天是不成了。」程宗扬道:「鸿胪寺要来人,我得见见。」

  「我和姊姊一起去吗?」

  「让中行说、张恽、吴三桂,还有青面兽他们跟着。」

  赵合德连忙道:「不要中行。」

  中行说这厮混得……简直人嫌狗憎啊。

  「那就算了。嗯,让老袁跟着吧,他对长安也熟。对了,还有祁远,让他也
散散心。记得穿好罩纱。」

  「今天是晴天,没有风雪啊。」

  「我是怕别人看见你们的容貌,」程宗扬姊妹俩脸上各亲了一口,「这么漂
亮的脸蛋,万一让人看见——太便宜他们了!」

  赵合德失笑道:「哪儿有!」

  赵飞燕也为之莞尔。

  「你们去舒舒心,今天晚上……」程宗扬坏笑道:「我们再来一场鱼戏莲叶
间。」

  赵合德急忙道:「不要!」

  程宗扬用诱惑的口气道:「昨晚我们三个合为一体,就跟一个人一样,那种
水乳交融的感觉,难道你不喜欢?」

  「才没有。」赵合德红着脸道:「阿姊那样抱着,我总是想起小时候。夜里
我睡不着,还有害怕的时候,姊姊就那样抱着我,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唱歌给
我听。」

  「我刚被姊姊哄得想睡,你就突然幹进来……阿姊还向着你,把人家的屁股
掰开,让你幹得好深……」

  程宗扬大笑道:「那我们今晚就换个位置,你阿姊在上面,你在下面。你来
掰着你姊姊的屁股,让你们的老公来幹!」

  赵合德捂着耳朵,满面飞红。

  赵飞燕轻笑道:「当教夫君称心如意。」

              第四章谓我何求

  一名颇显文秀的官员立在阶前,他头戴介帻,外罩纱冠,身穿阔袖朱袍,腰
系绶带,双手抱着笏板,郑重其事地长揖到地,朗声道:「鸿胪寺少卿段文楚,
见过贵使。」

  停了片刻,段文楚直起腰。礼数周全,不亢不卑,仪态从容,举止温文,尽
显大国风范。

  可惜,这么好一个人,却遇上一个杠精。

  「跪下行礼!」中行说骈指喝道:「莫说我汉国是六朝之首,你一个从四品
的绿豆芝麻菜籽微末小官,见到上国封侯,钦命辅政大臣,凭什么不跪?你眼里
还有规矩吗?有王法吗?」

  对方激烈的态度让段文楚差点儿以为自己不是来拜访汉国使节,而是来下战
书的。他怔了一会儿也没弄明白这是闹着哪一出,只能凭着常识,据理力争道:
「彼此既为朝廷使者,载国之重,何关爵位?自当分庭抗礼。」

  「笑话!」中行说几乎要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是鸿胪寺的官,见
着你们亲王、郡王行不行跪礼?见着秦国夫人、楚国夫人、韩国夫人,行不行跪
拜礼?嘁!跪她们的多了,轮都轮不到你!」

  段文楚终于回过味来,这人是故意找茬来的。说实话,唐国爵位比汉国可滥
多了。汉国封侯便是顶级的高爵,非宗室不得封王。唐国各种国公、县公多如牛
毛,封郡王的都一大堆。段文楚自家祖父,生前就封的张掖郡王,他自己也被封
为开国县公,单论爵位一点都不虚。面前这厮就是硬杠!

  「你——强词夺理!」

  「甭废话!你跪还是不跪!」中行说往门前一横,一副你要不跪,咱家就跟
你杠到底的凛然之态。

  「怎么回事这是?」程宗扬一脸莫名其妙地走出来。

  他本来还想装装样子,在厅中等着鸿胪寺的少卿拜见。毕竟自己「病」了一
路,好不容易身体初癒,勉强支撑着病体,抱恙见客,为此还专门往脸上扑了点
粉,弄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本来安排得好好的,谁知有人不按剧本来。自己还没见着人呢,中行说就跟
脱缰的野狗一样打横直蹿过去,硬把人给杠在外面了。

  耳听着外面吵得越来越大声,程宗扬再也坐不住了,也顾不上装病,麻溜爬
起来,赶紧灭火。

  「我怀疑他是假的。」中行说一副巨屌无比的表情,用一种让人一听就恨不
得揍他的施舍口气,对段文楚道:「好吧,算你过关。」

  段文楚是主掌外交的大国官员,往来的藩部数以百计,在他面前哪个不是客
客气气,何曾受过这种鸟气?听得此言,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往胆边生,攥着笏
板,就想给那厮一个脆的。

  程宗扬上前一把拦住,「他是神经病!今天忘吃药了!老敖!」他用几乎要
气炸肺的音量吼道:「送中管事去吃药!」

  中行说轻蔑地嗤笑一声,对自家主子道:「好吧,我不揭穿你。」

  敖润冲上来,一手搂住中行说的腰,一手捂住他的嘴巴,赶紧把他拉走。

  中行说使劲一扭头,把嘴巴从敖润手里挣脱出来,「还有!我复姓中行!不
姓中!」

  那杠精总算被敖润生拉硬扯地拽走,厅间安静下来。宾主双方都有些尴尬,
你笑一声,我笑一声,一时间,谁都捡不到话头来说。

  程宗扬本来想装装病,摆摆架子,结果中行说挥舞着丈八大杠,把台拆了个
干净。事已至此,索性不再装了,「段少卿是吧?方才的事见笑了。请。」

  段文楚也干笑两声,又逊让一步,随主人入内。

  双方分宾主落座,说了几句没盐没醋的客气话。汉国天子登基,当然是六朝
瞩目的头等大事。但说实在话,对唐国的影响也就那样了——人家自己家里可是
六年换了四个皇帝,还不是一样过日子?

  段文楚,以及他背後的人,真正关心的是这位程侯幹嘛来了?报丧加上知会
新君继位,用得着他亲自来吗?而且一路装病,避不见人,这鬼鬼祟祟的样子,
怎能不让人心生疑窦?

  程宗扬是真没想到这茬,他怎么知道自己好端端的,就被人视为夜猫子和扫
把星了?即便他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来找自家走丢的奴婢的,有人会信吗?

  说出去都跟骗人似的。

  结果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双方扯了半天,尽是各说各话,鸡同鸭讲。段文
楚使出浑身解术,旁敲侧击,指南道北,旁征博引,口若悬河,就差直接问上一
句:爷,你到底幹嘛来了?

  程宗扬听在耳中,只觉得这厮好生能扯,十句话能引七八首诗,聊个天跟上
诗词鉴赏课似的——哎?小天子那边可就缺这门功课的老师了!

  一想这茬儿,程宗扬就有些停不下来,满脑子都是如果把他挖到汉国,一来
培养小天子的文学情操,二来也是为汉唐两国的文化交流做出贡献……

  等段文楚笑着谈起宋国文坛掌故「吹皱一池春水」,程宗扬一个没忍住,脱
口道:「老段,有没有兴趣跳槽?」

  段文楚的话头像是被水闸给截了似的,半晌没反应过来。

  「是这么回事,」程宗扬解释道:「我们那边呢,正在给天子选帝师,就缺
一个讲诗文的。你也知道,汉国流行的是大赋,那叫个诘屈聱牙!我看着都想吐
血。还是你们的唐诗好,字不多,立意深远,文辞优美,有哲理有意境,听着也
好听。我这是内部消息,名额不多,你可千万得抓紧……」

  段文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身告辞,从程府离开的。回到官署,整个人还
有些发懵。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汉国派来一位使者,自己代表唐国官方前去拜会,
怎么聊着聊着,就聊成聘任了呢?

  难道是用间?想把自己发展成卧底?可是不对啊,想让自己背叛唐国,为汉
国谋利,用得着使劲吹嘘汉国的待遇,恨不能自己立马收拾行李奔赴洛都吗?他
不是应该让自己留在鸿胪寺,充当汉国的耳目吗?

  难道他真想让自己去汉国当帝师?不能啊!双方使节头一次会面,大家还不
怎么熟呢,就当面游说自己弃了大唐的官职俸禄,去给汉国效力?他难道不知道
自己祖父是大唐第一忠臣,历代祭祀都排在第一位的张掖郡王,鼎鼎大名的击贼
笏段秀实?世上有这么莽的人吗?

  莫非此举别有深意?

  段文楚揪着头髮,陷入苦思。

  另一边,贾文和看着自家主公,一脸无语的表情。要不是自己出来送走段文
楚,自家主公只怕当场就要给那位懵圈的鸿胪寺少卿下聘书了。

  程宗扬靠在座中,一手拍着额头,懊恼地说道:「嘴溜了,嘴溜了。哎,那
家伙太能说了,我都被他说晕了。他那段《黍离》说得多好啊,知我者,谓我心
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一咏三叹,韵味无穷。」

  贾文和不得不出言点醒,「他是在问主公:此行何求?」

  「嗯?!」程宗扬坐直身体,「我不是来送国书的吗?送到差事不就办完了
吗?」

  「主公何时启程回返?」

  「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玩几天吧?好吧,好吧,」程宗扬交待道:「卓奴
走丢了,我来找她。」

  「唐国诸臣,未必都是瞎子。」

  程宗扬有些纳闷,「什么意思?」

  「主公此行,带了一位太后,一位太皇太后,襄城、湖阳两位封君,一位太
子妃。我若是唐国臣子,也不得不问一声:舞阳侯所欲何为?」

  幹!这事儿自己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没往心里去,这会儿一数,带来这么
一堆汉国的後宫、宗室、勋贵女眷,唐国但凡有人认出来一个,能不起疑心吗?

  这么鬼鬼祟祟,肯定心怀鬼胎!问题是自己真的怀着鬼胎,根本没办法对人
说。

  「老贾,」程宗扬虚心求教道:「这事是我鲁莽了。要不,你给想个辙?」

  贾文和道:「含糊其辞,礼佛敬道。」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意思是来唐国拜佛祈福,但因为身份太过敏感,不
好直说,于是含蓄地暗示一下,大家心照不宣?」

  贾文和道:「客走主人安,尽早离开方是上策。」

  「有道理。」程宗扬双手一拍,「找到人我们就走——嘿,我今天正好让老
袁陪着皇后娘娘她们去道观游玩了。你说我这算不算是有先见之明?这操作!简
直是神来之笔!」

  贾文和看着自吹自赞,沾沾自喜的主公,忽然觉得他大概跟四十年前的董破
虏很像,都是五六岁年纪,都是那么的天真烂漫,充满了童稚的欢乐。

  日子不容易,大伙儿高兴就好。

  「袁天罡行迹多有违戾乖谬之处,所言不可尽信。」

  程宗扬一怔,「什么意思?」

  「他自云五十有余,但谈及二十岁前之事,或语焉未详,或与实不合。」

  程宗扬笑道:「这个我知道,他二十岁之前脑子都没长全。」

  贾文和不再多说,取出一叠素纸放在案上,然後飘然退下。

  程宗扬拿起一张素纸,只见上面绘着长安城的总图:各部官署所在的皇城,
皇帝起居的宫城,东西二市,以及一百零八坊历历在目。再往下是各处宫苑市坊
的详图,按次序一坊一张。

  程宗扬对其他各坊不熟,待翻到自己所在的宣平坊,当时就惊了。

  纸上绘制着宣平坊的平面图,密密麻麻标记了坊中各户人家:位于十字街西
北的是程、石二宅,东北区域依次是尚书左仆射严绶、太子少师郑朗、大理寺卿
刘遵古;东北第一巷是晋州刺史高武光,宰相郑余庆、户部侍郎刘瑑、秘书郎李

                彬;

 十字街东南是宗正李琇、左监门将军李珫、尚书右仆射卢钧;东南第一巷是

  太子太保姚南仲、太子宾客罗玽、国子祭酒窦牟。第二巷是著作郎顾况、邠
宁节度使高霞寓,以及宣慈寺;

  自己左邻是尚书右仆射裴遵庆,後面第一巷是刘太白、五家七姓的卢就、卢
当两位兄弟。还有开旅馆的陈家、卖油的张帽家、李蟾家;南面的法雲尼寺、鼓
吹局教坊……

  总之临近十字街的大都是朝廷重臣、高姓名门,平民百姓多半挤在靠近坊墙
的里弄、陋巷里面。

  不看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多高官显爵的邻居。不过真正让程宗扬震惊的
是,刚到长安第二天,贾文和就把城内各坊打探得清清楚楚,这搜集情报的能力
也真没谁了。

  「人才啊!」程宗扬看着这份详尽的地图,不禁感慨万分,「这样的人才跟
着我混,实在是亏大了……寺庙、道观都写这么全,怎么不把最要紧的青楼都列
上呢?也好方便大家按图索骥啊……」

  「噗」的一声,某位谋士似乎在屏风後面吐了口血。

                ◇◇◇

  皇城。右千牛卫府。

  唐国元旦假期从腊月二十八一直放到大年初四,总共七天。如今已是腊月二
十七,明日就该放假。

  王忠嗣拿着一杯乳酪,一边啜饮,一边掐着点,准备走人。眼看滴漏内时辰
将近,却见段文楚有些失态地冲进来。

  「我要见卫公!立刻!」

  「这会儿?」王忠嗣道:「他在天策府呢。」

  「走!走!快走!」段文楚脸色严肃得吓人,沉声道:「那位程侯,很可能
与草匪余孽有关!」

  「我滴个乖乖!」王忠嗣大吃一惊,当场蹦了起来,将乳酪往口中一倒,伸
出舌头把杯子舔了一圈,回手一丢,「走!快走!」

                ◇◇◇

  亲仁坊,咸宜观。

  赵飞燕将一炷香插入香炉,然後屈膝跪下,合掌默祝。

  高及丈许的三清像前青烟缭绕,三位神仙衣袂飘举,仿佛要踏空飞去。正中
的元始天尊捻着一颗混元珠,左侧道德天尊手执阴阳扇,右侧灵宝天尊握着一柄
玉如意。无论三清身上的法衣,还是手中的法器,都是真丝刺绣,镶金嵌玉的真
品,神态栩栩如生,透露出大道无情的幽远与玄妙。

  亲仁坊与宣平坊西北相邻,咸宜观是玄宗之女咸宜公主倾其家业所建,与金
仙、玉真二观并属于皇家道观,地位超然。时人称:长安士大夫之家入道,尽在
咸宜。因此赵氏姊妹出游道观,首选便是咸宜观。

  临近年关,善男信女纷至沓来,竞相敬神祈福,将整个三清殿挤得满满的。

  吴三桂与张恽一左一右,将两位女主人护在中间,後面的青面兽背对着两人,
獠牙伸到口外,神情凶狞,一副生人勿近之态,好不容易挤出一块空地。

  前往咸宜观的贵人极多,所携的奴仆除了六朝人,还有高丽婢、昆仑奴、波
斯姬、大秦婢……甚至外界少见的羽人、矮奴也屡见不鲜。相比之下,青面兽这
样的兽蛮人,在其中丝毫不嫌突兀。

  赵合德学着旁人的样子,藉着烛火点燃供香,一双妙目却情不自禁地四下张
望。赵飞燕入宫多年,各种奇珍异宝见得多了。赵合德却是白纸一张,看到什么
都觉得稀奇。

  殿内形形色色的人物让她目不暇接,尤其是看到一名比青面兽还高出半头,
长手长脚的昆仑奴,赵合德禁不住抓住姊姊的手臂,小声道:「快看,快看!那
人好像木炭哎……」

  袁天罡被挤到後面,听闻此言,连忙咳了几声,把她的惊呼掩盖过去。

  随行的还有尹馥兰,她戴着面纱,充作侍婢。吃过苦头之後,她这一路倒是
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祁远和兰姑也一同出来散心,但他对道观兴趣不大,眼见殿内人太多,更懒
得去挤,便和兰姑一道在外面等候。石家在唐国的大掌柜石越也跟着,他熟稔长
安的掌故,与祁远也是熟人,彼此颇为投契,这会儿在一株银杏树下立着闲聊,
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笑。

  说话间,一名女子带着数名随从进来。她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容貌姣丽,
只是髮髻已经盘起,作成妇人的打扮。

  看到三清殿内人头涌动,那女子微微有些皱眉,迟疑着不肯入内。

  一名少年从後面匆忙挤过来,施礼道:「门主……」

  话音未落,旁边一名大汉便一个耳光抽过去,恶狠狠道:「什么门主?叫夫
人!」

  少年被打了一个趔趄,半边脸立刻肿了。

  少妇淡淡道:「慢慢说。莫急。」

  少年捂着脸咬了咬牙,忍气吞声地说道:「少……老爷回来了。」

  少妇平淡地说道:「知道了。」

  大汉道:「夫人,少主回来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少妇道:「我来见朋友,不好失信。你若想回,便先回吧。」

  大汉悻悻然闭上嘴。过了一会儿踮起脚尖,抱怨道:「怎生还不来?」

  少妇没作声,只是眼睛忽然一亮。

  通往观舍的月洞门内立着一名女子,她双十年华,容貌淡雅秀美,手中拿着
一柄银丝拂尘,雪白的纤指与白玉尘柄宛若一体,难分彼此。她髮髻上戴着一顶
七宝芙蓉花冠,冠後罩着白纱。外面披着一件用鹙鸟羽毛织成的青苍色鹤氅,里
面是一件青色的道袍,色如雨过天晴,光泽流动,片尘不染。宽长的衣袖上,一
侧绘着北斗七星,一侧绘着月轮,飘然出尘。

  那女道士神情疏淡,似乎不苟言笑,但唇角一颗浅红色的小痣,使她多了几
分别样的妩媚。她招了招手,唤道:「锦香。」

  少妇嫣然一笑,「玄机姊姊。」说着与随从一同过去。

  就在这时,尹馥兰陪着赵氏姊妹从三清殿出来,正好与那少妇在阶相遇。两
人目光交错,彼此顿了一下,然後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像什么都没有过发生一
样,不言声地擦肩而过。

                ◇◇◇

  一份长安城的平面图还没看完,蛇夫人便与罂粟女一同回来。

  程宗扬道:「这么快?你们联系上了吗?」

  「没有。」蛇夫人道:「我一出门就被人盯上了,甩了几次都没把人甩掉,
只好先回来。」

  罂粟女道:「我也一样。我和韩玉、郑宾一道去鹏翼社。发现有人盯梢,我
们几个就分头走了。那人一直在盯着我,奴婢甩不开,只好先回来。」

  「盯梢的是谁?」

  蛇夫人道:「像是官府的人。我瞧见他穿的官靴。」

  罂粟女道:「盯我的应该是两拨人,鹏翼社在西市北边的醴泉坊,我过朱雀
大街的时候,感觉到盯梢的换人了。不过那人身手很高明,我专门拿了小镜子扑
粉,也没找到他的踪迹。」

  程宗扬忽然拿起一页纸,仔细看了一会儿,「你後面盯梢的,恐怕也是官府
的人——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界,西边是长安县,东边是万年县。你过朱雀大街
盯梢的换人,很可能是盯梢的差役从万年县换成了长安县。」

  蛇夫人抱怨道:「幹嘛要盯着我们?」

  程宗扬倒是想得开,「我们是来出使的,放着鸿胪寺的四方馆不住,反而住
进私宅,没人盯梢才奇怪呢。走!瞧瞧谁这么大胆,敢盯我的梢。」

                ◇◇◇

  「我本来想请舞阳侯移居四方馆,可见面之後,舞阳侯说话极为奇怪——他
竟然要招揽我去洛都,做汉国天子的帝师。」

  王忠嗣一口乳酪喷了出来,「他失心疯了吧?」

  「好好喝你的乳酪!」旁边一名将领喝道。

  「事出反常必为妖。」段文楚道:「程侯此举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我绞尽脑
汁才忽的想起一事——诸位可记得当日草匪如何攻破京师?」

  黄巢军以草军自称,纵横万里,破州陷郡,祸乱天下,甚至于攻破长安,自
立为帝,覆灭距今不过四十年。在座的都是皇图天策府的教官,给他们一张纸一
支笔,用不着翻资料,就能把草军从起事到覆灭的大小战役、行军路线、兵力分
配、战术要点全都写下来,何况是攻破长安这样的大事。

  坐在上首的卫公披着一副青袍儒衫,一侧衣袖掖在身後,露出右肩的银鳞铠
甲。他用一柄铁如意敲了敲桌面,「说吧。」

  「是。我专门取来京师舆图查看,方才确定——那位舞阳程侯所购的住宅,
正是当年草匪内贼所居!」

  王忠嗣忍不住道:「这也不算什么吧?当年草匪住过的地方多了,连太清宫
都……」

  旁边的将领厉声道:「住口!」

  王忠嗣老实闭上嘴。

  段文楚道:「当日草匪袭破潼关,席卷关中,直至灞上,兵临长安。上皇惊
走,城中群龙无首,但长安城墙高石坚,草匪连攻数日,未能登城半步。直到城
中出了内贼,暗中献计破城。巢贼大喜,特令其以红纸为灯笼,破城之日,不加
侵扰。」

  「那内贼当晚四处放火,趁城中大乱,打开延兴门,引草匪入城。草匪破城
之後,纵兵大掠,唯独放过内贼一家。其後诸镇大军齐至,上皇回师,草匪仓皇
逃蹿,那内贼随草匪奔离长安。」

  「其後京中大索,那内贼留在长安的亲族尽皆被诛,家宅查封。长安百姓对
其恨之入骨,兼且那处宅院内死者无数,被百姓视为凶宅,无人愿意理会。直到
数年之前,有人购下此宅,便是程侯入住之处。」

  「这跟他姓程的有什么关系?只能说他倒霉,居然买了处凶宅。我跟你说,
这事肯定是万年县那帮差衙幹的。」王忠嗣一口咬定,「那帮孙子,什么缺德事
都幹得出来!」

  段文楚冷静地说道:「我刚查过,那内贼也姓程。」

  王忠嗣顿时哑了。

  「草匪覆灭于虎狼谷,余孽称浪荡军,东渡雲水,攻破舞都。晋国兵弱不能
制,求救四方。汉国出兵夺下舞都,却违诺不还,使得舞都易手——当时便有流
言,称此事与浪荡军中某姓程之人有关。」

  王忠嗣挠了挠头,「差着好几十年呢,有关系吗?」

  「如果我告诉你,那人在草匪攻下舞都之後,还留下雲氏族人,将他们送回
晋国呢?」

  这一下,在座众人神情都凝重起来。舞阳侯与出身商贾的雲氏结亲,并不是
秘密。婚姻结两姓之好,上事宗庙,下继後世,乃是继嗣宗祧的大事。虽然雲氏
女受封为舞都君,到底摆不脱商贾之讥。双方地位如此悬殊,结为婚姻就显得意
味深长了。

  方才喝止王忠嗣的将领开口道:「这么说来,舞阳程侯也许是那名程姓内贼
的後人?」

  「敢问高将军,若非如此,如此之多的巧合之处该如何解释?」

  卫公伸出披着铠甲的右手,叩了叩桌面,沉声道:「黄巢之乱,几倾社稷。

  我天策府诸将虽受命远征青唐,到底难辞其咎。草匪虽灭,余孽尚存。诸君,
重任在肩,岂得轻忽。」

  诸将纷纷起身,抱拳拱手,应诺道:「是!」

  卫公道:「文楚所言,尚非定论。事关两国之交——严令!」

  诸将齐声道:「诺!」

  「今日之言,只在此室!有泄漏者,斩!」

  「遵令!」

                ◇◇◇

  程宗扬悄悄从檐角探出头来,「是他?」

  蛇夫人肯定地说道:「盯我的就是他。」

  对面教坊门前放着一条长凳,一名黄衫男子手持竹笛,悠悠地吹着。他戴着
软脚幞头,唇上留着两撇鬍鬚,相貌俊雅,眼角满含笑意,流露出身处盛世的悠
游与清闲。

  程宗扬从檐角跳下来,「长得帅就算了,还这么闲!看着就讨厌。长伯,你
去!」

  吴三桂二话不说,撸起衣袖闯了出去。

  片刻後,街上一阵鸡飞狗跳。吴三桂揪住那人的衣领,提起钵盂大的拳头一
通猛揍,一边打一边骂道:「你小子敢偷窥!说!盯着我家主公的内眷作甚!怀
的什么鬼胎!」

  那人挨了两记,眼看他的拳头直奔面门,要给他个满脸开花,终于忍不住出
手,抬掌一托,化去拳劲,闪身後退。

  「好贼子!」吴三桂也不客气,五指如钩,「嗤喇」一声,将他黄衫撕开,
然後大喝一声,「采花贼休走!」先兜头泼了一盆污水,接着追将上去,飞起一
脚,踹在那人臀上,扑上去又是一通打。

  教坊门前本就人来人往,听得有人抓了采花贼,立刻热闹起来。眨眼间,便
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客。

  那人身手不俗,可惜吴三桂也是个能打的,又是有备而来,此刻落了下风,
接连变招也没能挣脱,只得叫道:「住手!你认错人了!」

  「还装!打的就是你!你个小白脸!生得这么俊俏,一看就是采花淫贼!光
天化日之下窥伺女眷!待俺把你送进衙门!」

  那人连声道:「好!好!好!去衙门!去衙门!」

  「想得美!待俺先打了再说!」

  拉扯间,那人内衣被撕破,「铛啷」一声,掉出一块铜牌。

  吴三桂抄起来定睛一看,顿时勃然大怒,「好啊!你这采花贼!还敢冒充官
身!」

  吴三桂举起铜牌,叫嚷道:「大伙都来看啊,京兆府法曹参军独孤谓……六
扇门出的淫贼啊!」              第五章以色事君

  一个时辰之後,鸿胪寺少卿段文楚、京兆府少尹秦守一、主掌六扇门的刑部
侍郎冉祖雍齐至程府。

  京兆府法曹参军独孤谓,人称独孤郎,长安城有名的美男子,六扇门得力干
将——这会儿被打得鼻青脸肿。好歹程府的人没给他上绳索镣铐,算是留了一份
体面。

  来的都是副职,程侯作为正主也没有露面,代表程侯出面的是中行说。终于
有机会能使上这个杠精,程宗扬很满意。中行说也很满意,觉得自己状态非常之
好,临场发挥能力也正值巅峰。自己估算一下,差不多能到九十九分,扣一分以
示谦虚。

  「此人不仅窥视侯府姬妾,而且一路尾随,图谋不轨。其行止——」中行说
阴沉着面孔,严肃地说道:「极其变态!」

  眼看年节将至,就要放假了,又闹了这一出,而且还撞上这杠精。段文楚只
觉得心累,还不得不配合着,把场面戏给演全了。

  他又惊又怒,拍案道:「竟有此事!」说着转过头,低声道:「秦少尹,你
看此事……」

  秦守一心里骂道:幹你娘!要不是你们鸿胪寺拿着卫公的面子求过来,鬼才
理你!这会儿出事了,就把锅往我这边丢?

  秦守一不动声色,转头对冉祖雍道:「冉侍郎,你看……」

  冉祖雍心里也窝火,独孤谓是我们刑部六扇门的人不假,可他是你们京兆府
死皮赖脸借调走的,这会儿想起我了?

  他转头看着独孤谓,「独孤参军,你来说说吧。」

  独孤谓对上面三位大佬无语了。我来说?我说个屁啊!这事不都是你们他娘
的安排的吗?为这破事我过年都在加班,还挨了一顿胖揍,我容易嘛我?

  「这厮目光很闪烁啊。」中行说道:「莫非还有隐情?」

  中行说往後一靠,翘起脚道:「吴将军,不如把这厮带回洛都去审审。」

  吴三桂还没开口,来自鸿胪寺、京兆府、刑部的三位副职便齐声道:「使不
得!」

  中行说细声细气地说道:「那你们也给个章程啊。唐国京兆府的官员尾随我
家主公的内眷,打的什么主意啊?」

  都说到京兆府了,秦守一不能再装残疾,他左右看了看,「诶?独孤郎,你
不是放假了吗?」

  独孤谓咬了咬牙,「是!两日前就放假了。」

  秦守一呼了口气,「不是我们京兆府的差事啊。」

  冉祖雍咳了一声,「临近年关,能有什么公差?哎?我记得有个案子,是你
在处置的吧?」

  独孤谓心领神会,赶紧道:「回上官,在下就是在追查那起案子——被误会
了。」

  段文楚精神一振。好!水搅浑了!

  「什么案子?说来听听。」

  独孤谓道:「数日前,有贼人夜半时分,在宣平坊北门外杀人,并将死者面
皮剥下,下手极其残忍。在下奉命追踪此案。」

  「这可是大案!」段文楚肃容道:「京师重地,竟有贼人半夜行凶,手段极
为残忍,性质极其恶劣!独孤参军,一定要把案子办好!办成铁案!早日抓到贼
人!还我长安朗朗天日。」

  秦守一道:「段少卿说得非常好,我再补充几点:一是工作要细致扎实,不
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二是要把百姓安危放在首位,长安城人
口数百万,治安向来是我们京兆府工作的重中之重,万万轻忽不得;第三,要加
强学习,提高工作能力,改进工作的方式方法,避免不必要的冲突。还有,一定
注意安全。」

  行啊,给你们树个杆,你们爬得还真快。

  冉祖雍一边腹诽,一边和颜悦色地说道:「公家差事,千头万绪,工作中难
免会受到种种误解,甚至一些突如其来的人身伤害。我时常告诫六扇门的同仁,
一定要能忍住委屈。要宽容,要大度,要反躬自省,要多查找我们自身能力的不
足……」

  好不容易等他们一套戏演完,中行说打了个呵欠,「带回洛都吧。」

  三人齐声道:「使不得!」

  「奇了怪了哈。」中行说阴阳怪气地说道:「数日前北门外的凶案,办官的
官差净盯着我们程府的姑娘?我们侯爷刚来两天,人就在教坊门前盯了两天。这
事要是传扬出去,我们侯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是你们大肆传扬的好不好?当街足足叫了半个时辰,教坊的姑娘们连琵琶都
不弹了,尽听着你们在门前叫嚷抓了采花贼。

  段文楚语重心长地说道:「独孤参军真是办案,绝非偷窥。」

  「是吗?」

  冉祖雍道:「确凿无疑!」

  秦守一打哈哈道:「误会,都是误会。」

  「呯」的一声,中行说把茶盏往案上一摔。

  「不好了!」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接着闯进来一头面带青斑的巨
兽。

  青面兽口鼻喷着粗气,血盆大口一开一合,「琳姨娘上吊自杀了!」

  厅中众人呆了片刻,然後「轰」的一声站起身。从段文楚到冉祖雍,一个个
觉得膀胱发紧,尿意直蹿後脑勺。

  独孤谓面色发白,忽然叫道:「不对!我盯的是蛇夫人!什么琳姨娘?我压
根儿没见过!」

  此言一出,厅内静悄悄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

  「是的。我在六扇门的卷宗里见过她。对,是画像。是个女贼,手上有人命
案子……」

  「是是是,都是江湖传言,没有证据。我可以收回刚才的话吧?」

  「谢谢!谢谢!」

  「长安?是,我在长安遇见她,因为她是女贼——这句不要!」

  「……一时心动,就暗中盯上她。」

  「是的。我错了,画像当不得准……不对!跟画像没关系,是我鬼迷心窍。

  都是我的错。是我见色起意,我认罪……」

  「我没有做什么……是的,就是在教坊门口等着她出来……对对对,就想远
远看她一眼。」

  「以後?肯定不敢了!」

  「再有一次?怎么可能!」

  「脱官服?这么跟你说吧,我要再踏进宣平坊一步,立马把腿剁了!」

  「还要捺指印?好吧好吧,我捺……」独孤谓垂头丧气地按了指印。

  「三位长官也要捺?这个……大哥,我真作不了主啊……」

  段文楚、秦守一、冉祖雍捏着鼻子,在那份口供上按了指印。然後拍着胸口
保证,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如有再犯,大家一块儿脱官服。同时承诺严厉
约束属下,绝不给程侯造成任何麻烦。无论鸿胪寺、京兆府,还是刑部,都做到
绝不姑息,绝不护短。别说拉到洛都去审,就是在铜驼巷当街问斩都没二话。

  拍完胸脯,秦守一、冉祖雍带上独孤谓灰溜溜出门,没人有心思再回去开会
总结经验教训,当场作了鸟兽散,各自回家过年不提。

  段文楚还得留下来安抚舞阳侯,并且对受到骚扰和惊吓的女眷表示歉意,同
时诚恳地邀请舞阳程侯参加元旦的大朝会。

  「我大唐附庸七十余国,分庭抗礼者唯有六朝。汉国使节更是重中之重,向
来独尊首席,备极荣耀。何况程侯此番大驾光临,敝国上下无不翘首以待,冀求
一睹贵使风采。」

  「元旦大朝会在大明宫含元殿。前辈有言: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
旒。雄浑壮阔,富丽庄严,可见我大唐堂皇气象。又有言:花迎剑佩星初落,柳
拂旗旌露未干。华贵典雅,神采飞扬。更复言: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
高……」

  程宗扬殷切地看着他,「老段,帝师的事……」

  「不敢不敢!」段文楚飞快地说道:「在下才疏学浅,难堪此任。告辞!」

  说罢犹如两肋生翼一般,脚下生风,落荒而逃。

  「可惜了。」程宗扬望着他的背影,感慨道:「多好的老师啊……」

                ◇◇◇

  「小兽还行。」中行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交待的掷杯为号,你完成得
不错。就是时机的把握,还要再精准一点。语气再重一些,着重渲染死亡的恐怖
气息,保证有人当场就能尿裤子!来来来,我们再模仿一遍……」

  祁远禁不住道:「这都是他安排的?人才啊。」

  「别听他吹牛逼。」程宗扬一边看着独孤谓的口供,一边道:「都是老贾设
计好的,交给他去办的。」

  「贾先生这计策,真是……」祁远道:「那几个官都是积年的老手,一个个
又油又滑,结果贾先生脸都没露,就把他们给制得死死的,连口供都录了。」

  「那还用说?老贾正经是玩弄人心的高手。要不然我费这么大力气把他招揽
过来,连赤阳圣果都给他吃了?」

  「这本钱可不小,一条命呢。」

  程宗扬抖了抖那份口供,「值!」

  按照独孤谓的说法,他是认出了蛇夫人的身份,才盯上她。当然,口供中只
说是见到府中的姬妾,惊为天人,才不顾体面地盯梢。等于独孤谓自己出头,把
能背的黑锅全背了。

  两种说法显然都是托辞,不过有这份口供在手,至少唐国官方不敢再肆无忌
惮地往自己家门口安排眼线。至于事情的真相,反而不重要。

  解决了这樁麻烦,程宗扬整个人都轻鬆了许多。毕竟自己秘密太多,单是蛇
奴被人认出也就罢了,万一有人认出赵飞燕或者吕雉,那乐子可就大了。

  张恽乌衣小帽,小心躬着腰上前,奉上煎好的茶汤。

  祁远接过来喝了一口,笑道:「眼看要过年了,咱们也该歇歇了吧。」

  「放假!」程宗扬道:「府里每人发十贯年终奖,再加两贯的置装费——现
做衣裳是来不及了,到成衣铺去买吧。老四,你那份我就发给兰姑算了。」

  「别啊!程头儿!」

  「怎么?你还想自己揣腰包里?」

  祁远嘿嘿笑道:「瞧你说的,我不得弄俩体己钱……」

  程宗扬一抬头,喜笑颜开地说道:「兰姑!好久不见。」

  祁远话锋一转,「……赚够了,我自己给她!」接着反应过来,「好啊,程
头儿,你诈我!」

  身後传来兰姑的笑声,「奴婢见过主子,主子吉祥。」

  程宗扬笑道:「你也叫我程头儿吧。多日不见,兰姑可是越来越水灵了。」

  「主子说笑了。」兰姑上前理了理祁远的衣裳,「祁爷胆子小,主子可莫要
吓唬他。」

  祁远老脸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程头儿刚赏了钱,足足十二贯!我一会儿拿
给你啊。」

  「我要你的钱做什么?祁爷男子汉大丈夫,可不得有几个体己钱?」

  看着祁远干笑的表情,程宗扬捧腹大笑,「让你装,活该!」

  好不容易笑完,三人坐下来,程宗扬亲手给祁远和兰姑添了茶,「石家移交
的店铺是兰姑在打理,这几日可辛苦了。」

  「倒没什么辛苦。两处铺子一处在西市,位置还可以。但周边都是卖药材、
纸笔的。离成衣铺和丝帛行隔了两条街,不太好做织坊的生意。」

  「另一处呢?」

  「另一处在靖恭坊十字街南北第二巷,原是一座酒楼,前後两处院子。靖恭
坊就在宣平坊东北,离此不远。那酒楼位置、大小都不错。」

  程宗扬笑道:「你有什么主意?」

  「我一个妇人家,能有什么主意?」

  「说来听听嘛。」

  兰姑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若是做的话,除了老本行,也想不到别的。」

  程宗扬大笑道:「好嘛,你要把水香楼也开到长安来。」

  兰姑讪讪道:「我说了主子莫笑。不过这回我另有个想头。」

  「哦?」

  「虽是水香楼,但只做女眷的生意。」

  「女眷的生意?」程宗扬先想到了鸭子,兰姑这思维够超前的啊。不光是妓
女,连妓男都想到了。

  「唐国与别处不同,女子也时常抛头露面,与男子无异。而且长安城内贵女
极多,身家更是丰厚。我们的霓龙丝衣卖的就是女客,与其在西市另盘一处商铺
经营,不若将水香楼改为女眷往来聚会之所。」

  程宗扬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这种女客聚会的场所,长安城有吗?」

  「有啊。那些女观、尼寺便是。」

  程宗扬恍然大悟,怪不得长安城内有如此多的尼寺和女观,正是因为唐国女
性地位极高,有女性聚会的需求,才因此风行。但无论道观还是寺庙,毕竟都是
宗教场所,只能满足女性群体的社交需求。真正依托于商业,包含购物、娱乐、
餐饮、交际的高级女性会所,还是一片空白。

  这也就是在长安了,换作别处,很难有如此庞大的女性消费群体——长安城
内,单是有食邑的宗室公主,就有数十位。其他郡主、县主、翁主……数以千百
计。这些女性并不是依附于男性存在的附属品,而是有切实的经济能力,能够参
与到消费中的群体。

  唐国对女性的财产权、人身权保护极为严格,突出表现便是女性参政之风盛
行。唐朝历史上接连出现武后、韦后、太平公主这些专权的女性;领兵作战的平

  阳公主;有权力推荐王维、李白出仕的玉真公主;参与政事的上官婉儿、安乐公

  主;敢于谋反的高阳公主;甚至在武则天之前便自称为「文佳皇帝」,聚众
造反的陈硕真——这些都是有原因的。

  程宗扬拍板道:「就依你的主意去做!需要多少开销,尽管说!」

  兰姑笑道:「我去酒楼看过,刚建成没多久,还是新的。不必大动,只需清
理一遍,内部铺设地毯,张挂帷帐,便已足够。另外说是只接待女客,我猜还有
些贵人会带些男子过来。便将前楼置为会客区,可供宴饮,内院禁绝男客,只允
许女客进入。这样的话,招募一些人手,便可开张。商品暂时以霓龙丝衣和各色
珠宝饰品为主,供女客挑选。」

  程宗扬摸着下巴想了想,「那些公主,不太好邀请吧?」

  兰姑笑道:「我和阮姨娘商量过,先邀请的,最好是教坊的名家。那些教坊
女子平日往来的客人非富即贵,一套丝衣,数十上百人见过也不稀奇。昨日我刚
给柳善才送了套霓龙丝衣,她喜欢得紧。若换作诸位公主,有几人能见到她们穿
的什么内衣?便是见到,也未必敢往外说。」

  程宗扬笑道:「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先从教坊入手,然後是青楼。她们
可是立在时尚的最前沿。一旦她们打开市场,真正收割利润的,才是那些年少多
金的贵女了。」

  「阮姨娘还出了个主意,请来教坊名家,做一场内衣展示。」

  「一个主意卖两家啊。不行,你们准备好了,我得先看,免得到时候禁止男
客入内,连我都进不去。」

  「主子哪里会进不去呢?」兰姑笑道:「到时候,奴家的香闺给主子留着便
是。」

  「哎呦,老四,赶紧管管你婆娘!当面就给我下鱼饵。」

  祁远一脸憨厚地说道:「我可管不着她。」

  兰姑叉腰道:「哪个要你管?」

  「祁爷,」张恽进来道:「越二爷那边来了两位生意上的朋友,想请你过去
叙叙。」

  「这就去。」祁远向主公抱了抱拳,起身出去。

  程宗扬收起笑意,对兰姑道:「还不肯嫁?」

  「我不想耽误他。」兰姑笑着叹了口气,「实话说罢,我不能生,嫁过去也
是拖累了他。」说着又埋怨道:「那老四也是个榆林脑袋,我都说给他当妾,他
硬是不肯,非要当正室。」

  「不能生也不算什么。我那一屋子不能生的。」

  兰姑似笑非笑地说道:「那可未必都怪她们。」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揭人不揭短。你这么说,我的面子往哪儿放呢?」

  兰姑笑道:「奴婢给主子赔不是了。」

  「玩笑归玩笑,说正经的,你跟老四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赶紧成亲拉倒。

  要生娃,让老四纳妾啊。反正你又不管他这个。」

  兰姑低头扯着帕子,「我到底做的皮肉生意。」

  「换做别人,多半劝你别再幹这生意,从良什么的。我倒是觉得吧,那些姑
娘到你手里还算好的。当日在水香楼,我在旁边都看到了。你做的事有些人看不
上,我看着可是积了大德。」

  兰姑掩口笑道:「积德谈不上。只是我受过苦楚,知道那滋味不好受。」

  「你就遂了老四的心意吧。」程宗扬卖力地劝道:「他这回要去五原,里头
一大半都是为了你。」

  兰姑无法生育,只怕和凝羽被人当作鼎炉一样,都与苏妖妇脱不干系。

  兰姑想了片刻,然後展颜一笑,「我明白了。老四能遇上你这样的主子,真
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要没老四,我早死了。说来还是我祖坟青烟冒得旺,才遇见老四。」

  说到祖坟,兰姑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好奇之余,还隐隐有些兴奋。

  这种表情,程宗扬近来见得太多,一看就知道兰姑在想什么,「打住!再跟
我提那谁,我立马翻脸!」

  「可外面都说,主子才是真龙。都有神龙降世了。」

  程宗扬觉得自己还是很讲科学的,可架不住六朝讲究的是玄学,最热衷的就
是各种白日显圣,得道成仙的神异传闻。这事儿根本没办法解释,程宗扬只能苍
白地说一句:「我不是,别瞎说啊。」

  兰姑小声道:「主子,你不会要当天子吧?」

  程宗扬怒道:「我还当天王老子呢!」

  好说歹说,终于打消了兰姑的好奇。程宗扬说得口干舌燥,最後专门叮嘱一
句,「别的就算了。有个事你帮我留意一下——召来的姑娘有漂亮的,悄悄跟我
说一声。」

  兰姑笑着啐了一口,拿着帕子起身告辞。

  程宗扬拿起茶盏一口喝干,只觉心情畅快,他抬腿放到几上,「谁闲着呢?

  过来一个!老爷这会儿兴致来了。」

                ◇◇◇

  赵飞燕昨晚没睡多久,从咸宜观回来後小憩了片刻,醒时已近黄昏。楼内静
悄悄的,虽然铜炉内燃着熏香,但开着窗户通风,仍有些许寒意。

  诸女各自出去办事,连合德也不在房内,不知去哪里玩耍。赵飞燕坐在妆台
前,对着铜镜将长髮软软梳了个髻。她天生丽质,眉眼如画,肤色润如明玉,寻
常的胭脂水粉反而污了颜色,因此平日极少使用。然而此时看着镜中的娇靥,总
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打开胭脂盒,用指尖沾了点胭脂,在红唇上浅浅地涂了一抹。左右端详片
刻,这才起身下楼。

  到得厅间,便看到那位湖阳君跪在座椅前,一张俏脸埋在主人腿间,卖力地
吞吐肉棒。她身无寸缕,从後看去,那隻肥圆的雪臀白生生翘在半空,前阴後庭
各插着一根粗长的胶棒。自家夫君靠在椅中,把脚放在她屁股上,不时去拨弄棒
身。

  见赵飞燕下来,程宗扬放开孙暖,「找你蛇姊姊玩去。」

  孙暖喘息着吐出肉棒,无颜去看曾被自己嘲讽奚落过的赵后,低着头避开她
的视线,捡起掉落的衣物抱在身前,光着身子走开。

  打发孙暖离开,程宗扬掩上衣襟,打了个哈哈道:「刚闲下来,正好看见她
了,哈哈……」

  赵飞燕嫣然一笑,一双妙目泛起如水的波光,她娉婷袅娜地走到自家夫君面
前,然後屈膝跪倒,张开柔艳的红唇,含住夫君的龟头,伸出滑腻的香舌,细致
地舔舐起来。

  片刻後,赵飞燕仰起脸,柔声道:「其实,那些事妾身也可以做的……」

  看着面前绝美的玉颜,程宗扬心跳都快了几分。赵飞燕与其他女子不同,算
是中了妹妹的圈套,失了贞洁,才不得不委身于己。虽然早已经与自己有了雲雨
之欢,到底身份不同,平常总免不了有几分矜持,床笫间也有些放不开。

  程宗扬讶然笑道:「今天怎么这么乖?」

  「妾身今日去咸宜观,听见女冠吟诵经文:百岁光阴石火烁,一生身世水泡
浮。只贪利禄求荣显,不顾形容暗悴枯……贱妾此生漂浮迷途,身如不系之舟,
难知去路。虽身居后位,却未尝有片刻欢愉,每日里惴惴不安,唯恐身死族灭,
为世人所笑。」

  「直到遇见夫君……」赵飞燕眼中流露出一丝浓到化不开的深情,柔声道:
「才如同归鸟返巢,终于知道安稳的滋味。」

  程宗扬知道她的身世。飞燕与合德一样,都是出生不久便被弃之道旁,数日
不死,才被赵父收养长大。後被送入阳阿公主府中,作了一名歌伎。再後来,她
被刘骜看中,一跃成为皇后。虽然备极荣宠,却如同脚踩浮萍,在诸吕充满恶意
的谣言污蔑下,声名狼藉,每日里战战兢兢。可以说,她这一生中,都没有几天
真正平安喜乐的日子。

  洛都之乱,赵飞燕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面对各方争夺,全无还手之力,一
番争斗之下,早已心力交瘁。而真正打击到她的是,她对刘骜满腔深情,感激不
尽,最後却发现刘骜只是与诸吕争权,拿她当挡箭牌来使,任由外界谣言四起,
却无动于衷,甚至刻意将诸吕的矛头引到她身上,使她更是心丧若死。

  天子尚且如此,可见赵飞燕所说的命如浮萍,无所凭依。最後反而是一个自
称商贾的年轻人挺身而出,败吕氏,诛吕冀,立天子,平刘建,不遗余力的扶助
自己,使她第一次感受到有所依靠,因此得知程侯远赴长安,赵飞燕宁肯离开汉
宫,也要跟随于他,就是怕失去这唯一的依靠。

  「妾身别无他长,唯薄有姿色。今日贱妾在神前祈佑:此生此世,唯愿以色
事君,如履随足,长伴左右,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眼前的玉人娇声细语,一字一句都如同在神前立誓,「自今而後,以君之喜
为喜,以君之乐为乐。愿为绕指,任君畅怀,极尽欢娱之事。」

  程宗扬第一次见到赵飞燕真情流露,真没想到汉国女子一旦动情,竟然如此
炽烈,犹如灯蛾,焚尽自身也在所不惜。

  「你……」程宗扬不知该如何接口,良久安慰道:「不要委屈自己。」

  赵飞燕展颜一笑,犹如鲜花怒放,使人目眩神迷,柔声道:「妾身有一事相
求。」

  「你说。」

  「妾身求夫君召集群婢,在众人面前,给妾身的後庭开苞。」赵飞燕声音微
微有些颤抖,显然羞赧无比,仍坚持说道:「妾身元红已失,非为完璧。如今得
以服侍夫君,愿在群婢见证之下,以後庭落红,为夫君贺。」

  如此亵事,从赵飞燕口中说出来,却像是起誓去履行自己的诺言一般,充满
了庄严和圣洁的仪式感。

  程宗扬搂住她的身子,「我也有件事要对你说。」

  「请夫君吩咐。」

  「以後没我的允许,不许给我口!」程宗扬道:「我这会儿想吻你,都有点
下不去嘴。」

  说着,他低下头,狠狠吻住玉人的香唇。

                ◇◇◇

  华灯初上,程宗扬刚刚浴罢,正披散着头髮,一边被阮香琳擦拭抹干,一边
看着贾文和整理的藩镇资料,一边听着尹馥兰的回话。

  「黎锦香?你遇见她了?剑霄门那个?」

  「是。她已经作了少妇打扮,应该是嫁人了。」

  「她嫁的谁?」程宗扬回想了一下,「不会是周飞吧?」

  「多半是他。当初广源行想笼络那位周少主,专门挑了她去太泉。」

  「广源行怎么不笼络我呢?」程宗扬大为不满,「这是看不上我啊!」

  旁边的侍奴都笑了起来。

  蛇夫人道:「只怪他们瞎了眼。那周飞外强中干,色厉内荏,自大到自卑,
简直荒唐可笑。」

  程宗扬替黎锦香有些可惜,「好好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让人打听一下,周飞是不是回来了。他们在留仙坪到底幹了些什么。」

  「是。」

  环佩声响,孙寿、孙暖二女扶着赵飞燕进来,成光扶着赵合德跟在後面。

  诸女都是盛装打扮,赵飞燕穿的皇后服饰,凤钗彩绶,宝光四射。襄城君与
湖阳君都穿的封君服色,锦衣绣带,贵气逼人。成光被俘时正穿着太子妃服,此
时也穿在身上。唯独赵合德没有封号,不过她的衣着更引人注目。

  她穿着一条洁白的婚纱——没错,就是经典款式的新娘婚纱。她香肩裸露,
婚纱胸部贴身紧合,腰线紧贴着臀缘,将她婀娜多姿的娇躯勾勒得淋漓尽致。下
方的裙摆镶满蕾丝,层层叠叠依次展开,宛如一支盛开的百合,奢华而又优雅。

  她脑後还披着一条折起的白纱,纱尾一直垂到肩後,犹如同画中的仙子,纯
洁得不染凡尘。

  程宗扬瞪大眼睛,这是在太泉古阵找到的一条婚纱,当时小紫觉得好玩,专
门从太泉带了出来,没想到会被合德穿上。

  程宗扬第一个念头就是:合德这丫头真不怕死啊!敢抢死丫头的婚纱穿?你
把她的婚纱穿了,将来死丫头穿什么?死丫头要是知道,你就死定了!

  赵合德玉颊生晕,一手提着裙摆,生怕踩倒。看到程宗扬惊讶的目光,她有
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这是紫妹妹给我的。好难穿……」

  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内宅诸女尽在厅中,义姁去「偶遇」潘金莲,却扑了个空,此时也已回来。

  自阮香琳以下,蛇夫人、罂粟女、惊理、孙寿、孙暖、尹馥兰、成光、义姁,
分列两排,齐声道:「恭喜娘娘。」

  厅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榻前铺着柔软的茵席,席上放着一方白布。

  赵飞燕与妹妹携手,款款走到茵席前,然後伏身拜倒,「夫君万寿永宁,获
福无量。」

  程宗扬笑道:「你还不如说恭喜发财呢。」

  赵飞燕娇声道:「恭喜发财,长乐未央。」

  程宗扬大笑道:「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恭喜发财了。」

  赵合德道:「我也恭喜你发财。还有,一直一直一直……都好好的。」

  程宗扬笑道:「真乖。一会儿你姊姊若是吃痛,你可要帮帮你姊姊。」

  赵合德点了点头,「嗯。」

              第六章为欢几何

  在众人注视下,赵飞燕直起腰,从容解开衣带。她没有脱去皇后的冠服,而
是直接将华裳提至腰间,然後褪下亵裤,显然要穿着这身皇后的服色与他交欢。

  这身华美的宫装,带给她无比的荣宠,同时也将她紧紧地束缚其中,让她难
以呼吸。她丝毫不在乎即将发生一切会亵渎这身尊贵的冠服,如果会,她希望能
亵渎它无数次。

  亵衣褪下,露出一隻肌肤胜雪,香滑粉腻的美臀。她臀部犹如一件绝美的稀
世珍宝,肌肤白嫩而又晶莹,娇柔圆润,在灯下散发出迷人的艳光,臀上那处蝴
蝶状的印记犹如朱砂染上,灯光下鲜明夺目。

  再往上,是一截光滑如玉的纤腰。赵飞燕身材极美,娇小玲珑,却丝毫不嫌
单薄。冰姿骨肉,纤秾得宜,一肌一肤都流露出万种风情。

  赵飞燕双手伸到臀後,抱住臀肉,然後纤美的玉指兰花般翘起,用掌心将臀
肉分开,露出臀间一隻雪嫩的肉孔。

  玉人娇声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妾身飞燕,今日愿在一众姊妹见证之
下,献出後庭,供夫君采撷取乐。」

  程宗扬发现,赵飞燕是个很聪颖的女子,至少学习能力很强。她出身寒门,
入宫总共也没有几年,谈吐已经非比寻常。就连当众肛交这种事,也能说得优雅
得体。

  望着身穿宫装华服,露出羞处的玉人,一股火热而异样的欲望从心底升起,
程宗扬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燃烧、沸腾。

  青史留名的绝代尤物,母仪天下的汉国皇后,此时顺从地跪伏在自己面前,
等着自己的临幸——程宗扬忽然觉得,自己穿越到六朝,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
不算白来一趟。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跨越时空的征服者,无意间闯进一个古老而庞大的帝
国……」

  脑海中响起一个深沉而幽远的声音。那声音无比陌生,却又出奇的熟悉。

  「凭借着超越时代的力量,我化身为杀戮,踏着无数白骨征服了一切。连帝
国最高贵的皇后殿下,也成为我的俘虏和奴隶。」

  恍惚中,自己似乎踏入另一个世界。周围的景象仿佛在火焰中扭曲变形,幻
化成一座宏伟无比的宫殿。

  「帝国悠久而愚蠢的骄傲令人厌恶,他们匍匐在我脚下,像膜拜神祇一样膜
拜我,却没有意识到他们只是一群渺小到可笑的虫子。他们每一次肤浅而无知的
赞颂,对我而言都如同污辱。」

  「为了宣扬征服者的无上荣光,同时也为了让那些虫子能够觉悟。在我的命
令下,以美貌和优雅而知名的帝国皇后,作为征服者的战利品,被公开展示。」

  「在皇宫前的广场上,这位尊贵的女性失去了她的尊严和贞洁,就像一个最
卑贱的母畜一样,在无数虫子的围观下,当众展露出她的一切,包括她最隐密的
部位:近乎完美的生殖器官和排泄器官。」

  「早在帝国投降的第一天,征服者就行使了他的权力,享用过作为俘虏的帝
国皇后。在古老而华丽的皇宫内,帝国皇后像母狗一样抬起臀部,露出她的性器
官,任由征服者把巨大而坚硬的阳具放进她柔美多汁的阴道,反复捅弄。征服者
粗暴而肆意地享用着自己的战利品。直到在她哭泣的赞美声中,用精液灌满她的
子宫。」

  「广场上,新任的典礼官,一隻忠诚的蝼蚁,向帝国的子民宣读了征服者的
神谕:为了显示征服者的至高无上,帝国的皇后将在她的子民面前,用最卑贱的
方式抚慰伟大的征服者,直到征服者感到满意。」

  「几隻忠诚的蝼蚁将帝国的皇后带到那些愚蠢的虫子面前,当众检查了她的
生殖器,宣布他们尊贵的皇后已经被征服者使用过,获得了无上的荣光。同时也
向那些虫子证明,皇后的肛门还是纯洁的,并没有被玷污过的痕迹,伟大的征服
者将是皇后肛门的第一个占有者。」

  「欢呼声中,征服者伸出巨蟒般的雄性生殖器,深深楔入皇后那隻娇小而柔
嫩的排泄器官。」

  「征服者大笑着抬起头,在他头顶,一隻弯曲的黑色长角泛起浓重的血色,
仿佛要刺穿苍穹——」

  程宗扬口中的声音一滞,忽然抬手往头顶摸了几下,结果只摸了个空。

  从恍惚中挣脱出来,程宗扬才意识到,刚才听到的声音都是从自己口中发出
来的,但就像是突然从录音机里听到自己的声音一样,熟悉而又陌生。

  方才的一切就像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境,因为太过于真实和荒诞的郑重,反而
有种奇怪的好笑。

  厅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惊愕、不解、恐惧,还有担
心……

  好吧,明显看得出来担心的,只有飞燕合德姊妹两个。看来其他人都已经习
惯于自己犯二了。

  罂粟女勉强道:「主子刚才说的……好奇怪……」

  蛇夫人道:「好像是个故事?我都快听入迷了。」

  程宗扬哈哈一笑,「我刚编的故事!怎么样?」

  阮香琳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疯了?」

  阮香琳赶紧道:「怎么可能!」

  「别辩解了,」程宗扬装出恶狠狠的样子,「你就是这么想的!」

  「老爷,是奴家错了。」

  程宗扬说笑几句,总算驱散了沉甸甸压在心头的阴霾。方才的幻觉就像是一
个漫长而扭曲的梦境。一觉醒来,梦境中的记忆如同阳光下的露水一样,迅速消
失,只剩一点模糊的痕迹。当然,更重要的是,眼下还有远比梦境美好的东西吸
引了他的目光。

  眼前的玉人仍然保持着跪伏的姿势,香肩贴地,雪臀高举。没有衣带束缚的
华服贴着玉体滑下,露出一截纤美柔润,白滑得宛如玉雕般的腰身。

  程宗扬方才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在幻境中看到了那位帝国皇后的面孔——与
眼前的玉人一模一样。这并不奇怪,正是赵飞燕引发了自己的幻觉,如果出现别
的面孔才奇怪。但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作为幻境的主角,自己头上会出现魔鬼
的长角?难道埋藏在心底的真实自我,居然是一个恶魔吗?

  这并不是不可能。比如此刻,程宗扬就发现,眼前风情万种的绝代尤物激起
自己狂热的欲望——那是一种强烈到疯狂的征服欲,使他脑中充满了各种不堪、
狂暴、甚至罪恶的绮念。似乎化身为幻境中的恶魔一样,彻底撕碎她的尊严和高
贵,将她的肉体、灵魂……所有的一切,全部征服。

  程宗扬心头狂跳,他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压下心底的冲动。自己这会儿热
血上头,若是按捺不住,只怕她连一个回合都承受不住,就会香销玉殒。

  眼前的尤物似乎感受到他的欲火。赵飞燕温柔如水地伏着身子,双手将自己
的臀沟分得更开一些,柔声道:「贱妾皇后赵氏,屡受程侯恩泽,今日献肛于程
侯,求程侯收用。」

  阮香琳笑道:「娘娘还得再扒开些,免得主子看不清,进错了洞。」

  赵飞燕经历过无数恶意满满地嘲讽和奚落,那时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承
受。然而此时面对一个下位者的调笑,她却娇柔地垂下眼睑,玉指使力,将粉臀
扒得更开。

  那隻小巧的肉孔原本缩在臀缝中间,仿佛一隻白嫩的玉涡,精致可爱。此时
被扒得往外绽开,才隐约露出肛洞内一抹红嫩,雪肤嫩穴,美不胜收。

  旁边诸女都是姿色上佳的丽人,可看到赵飞燕连後庭都生得如此娇艳,嫉妒
之余,都禁不住有些自惭形秽。

  身後传来一声口哨,轻佻而又无礼。赵飞燕面红过耳,知道连自己的屁眼儿
都被他看过了。

  看着姊姊的姿势,合德不由捂住发红的脸颊,小声道:「好羞人……」

  蛇夫人却是看出了这位皇后娘娘的心意,她扬手朝那隻雪臀上抽了一记,喝
斥道:「再举高些,让大伙儿都瞧仔细,皇后娘娘的屁眼儿生得什么模样?」

  赵飞燕玉颊通红,低低应了一声,「是。」然後忍着羞意,举高雪臀,任由
众人观赏。

  赵合德生气地拦住蛇夫人,「不许你打阿姊!」

  蛇夫人笑道:「小娘子莫恼,这可是你阿姊自己愿意的。」

  「才不是呢!」赵合德张开手臂护住姊姊,「阿姊才不喜欢被你们欺负。」

  蛇夫人伸手揽住合德的纤腰,笑道:「好个不解风情的小娘子,你还不知道
怎么哄男人开心呢。」

  「我当然知道啊。」赵合德小脸发红,「他肏我的时候,就很开心。」

  众女都笑了起来。

  罂粟女也看出端倪,笑着插口道:「小娘子信不信,若是换个花样肏你,主
子会更开心?」

  赵合德露出狐疑的表情。

  罂粟女道:「比如把你吊起来,一边打你的屁股,一边肏你的小嫩穴……」

  「他才不会那么坏!」说着赵合德又有些不放心,她看了程宗扬一眼,小声
道:「是吧?」

  程宗扬坏笑着吹了声口哨。

  赵合德可爱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为什么要吊起来?好奇怪……

  蛇夫人在她上啄了一口,小声笑道:「女人是让用的,又不是要供着当佛母
的。你家阿姊是皇后娘娘,身份高贵,生得又美绝人寰,可哪里有总让主子敬着
的道理?主子心肠软,面孔薄,你家阿姊再摆着皇后娘娘的架子,好端端的倒是
生分了。如今你家阿姊愿意自贱身份,让主子尽情耍弄一回,才好捅穿了那层窗
户纸。你啊,可得多学着些。」

  「你不要来骗我。」赵合德警惕地说道:「夫君哥哥才不喜欢欺负人呢,更
不会欺负姊姊。」

  「哎呀,你怎么不明白吗?若是我们欺负你阿姊,主子敢把我们全都赶出门
去。可你阿姊是为了主子高兴,自己愿意。」蛇夫人耳语道:「你阿姊可是自己
说的,要当着众人的面,让主子破肛。」

  赵合德一脸懵懂,「是这样吗?」

  蛇夫人贴在她耳边小声道:「紫妈妈说过,这叫羞辱调教,很有趣呢。」

  蛇夫人说着,朝她挤了挤眼,然後扬声道:「皇后娘娘,你的屁眼儿洗干净
了吗?」

  赵飞燕柔声道:「是。」

  蛇夫人喝斥道:「我问你洗干净没有!」

  「妾身的屁眼儿已经洗干净了。」

  「扒开,让大伙儿看仔细!」

  赵飞燕含羞撑开肛洞。

  眼看着美艳绝伦的赵氏皇后掰开屁股,露出屁眼儿,众女笑声一片。程宗扬
脑中却仿佛浮现出一连串模糊的画面:刘骜尸骨未寒,失去天子庇护的赵飞燕便
被吕冀逼宫,被迫摆出同样的姿势,被他开了後庭;已经被宣布自尽的赵昭仪沦
为无名玩物,被人肆意蹂躏,直至命殒:赵飞燕也没能逃过同样的命运,苟延数
年之後,最终也被宣布自尽。

  他忽然有种感觉,这一切未必没有发生过,甚至这一生也没能躲开,就像是
她的宿命一般。只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使她遭受的凌辱不再残忍,而是成为一种
游戏。

  笑谑中,蛇夫人将光奴牵到赵飞燕身後,「去闻闻。」

  成光将娇艳的面孔埋到赵飞燕臀间,用鼻尖嗅了嗅,娇声道:「娘娘的屁眼
儿果然洗干净了,还香喷喷的呢。」

  「仔细舔干净了。」

  成光把舌尖伸进娘娘的屁眼儿,仔细舔舐起来。

  香舌伸进肛洞,赵飞燕禁不住低叫一声,臀肉不由自主地绷紧。

  在蛇夫人的怂恿下,赵合德玉脸飞红地斜着身子,半跪在赵飞燕身侧,帮姊
姊分开臀肉。

  罂粟女用脚尖挑起赵飞燕的下巴,金灿灿的凤钗垂下一缕珠串,在额前摇晃
着,映出她倾城的艳色。

  罂粟女轻笑道:「皇后娘娘,被太子妃舔屁眼儿的滋味,舒不舒服?」

  赵飞燕玉颊红艳欲滴,她娇羞地蹙着眉头,颤声道:「舒服……」

  阮香琳道:「若不是主子搭救,你这会儿只怕已经进了永巷,每日被那些阉
奴耍弄取乐。今日让主子尽兴,也算是报恩了。」

  赵飞燕抬眼望着面前的男子,唇角微微挑起,柔声道:「多谢程侯恩典。」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前生後世,万丈红尘,让程宗扬生出一种浮生若梦的
感觉。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不有佳人,何伸雅怀?

  程宗扬呼出一口浊气,抛开脑中纷乱的思绪,然後起身张开手臂。侍奴上前
帮他解下浴袍,一根粗长的阳具从他腹下昂然挺出,肉棒上的血管像蚯蚓一样怒
涨着凸起,甚至隐隐能看到血液的流动。

  光奴鬆开唇舌,退到一旁。只见那隻白美的雪臀高举着,柔润的臀沟内沾着
水痕,散发出湿淋淋的艳光。那隻娇小而柔艳的肛洞被舔得微微翻开,中间含着
水迹,显得又湿又滑,柔嫩无比。

  惊理笑道:「主子快着,莫让娘娘的屁眼儿着凉了。」

  程宗扬哈哈一笑,然後俯下身,火热的龟头顶住肛洞,缓缓用力。

  柔软而充满弹性的肛洞慢慢凹陷下去忽然往外一翻,龟头瞬间挤入一隻又紧
又暖,绵软无比的肉孔中。

  赵飞燕禁不住低低叫了一声,玉指拧住地毯。

  赵合德抱着姊姊的雪臀,眼看着那根粗大的肉棒挤进姊姊那隻又小又嫰的肛
洞里面,羞怕之余,禁不住忐忑起来。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那些侍奴都被夫君
哥哥用过後面,还不是好端端的?

  刚想着,她「呀」的惊叫一声,却是阿姊姊那隻被撑大的嫩肛周围,现出一
抹血痕,衬着如雪的肌肤,如同落梅般殷红无比。

  众女笑道:「刚进去就见红了,娘娘的屁眼儿好生娇嫩。」

  惊理道:「恭喜主子,破了皇后娘娘的後庭,龙根见吉,财源滚滚。」

  罂粟女笑道:「还得恭喜娘娘,後庭被主子开了苞,从今往後,又多了些能
服侍主子的花样。」

  阮香琳笑道:「光奴当日被主子采了後庭花,可是高兴得都笑出声了呢。」

  成光娇声道:「能被主子收用,是贱奴的福分。」

  在众女的调笑撺掇下,赵飞燕忍着羞痛,婉声道:「恭喜程侯,得了妾身後
庭的元红,愿程侯鸿运当头,诸事吉祥……」

  程宗扬道:「叫老公。」

  「老公……妾身的屁眼儿舒服么……」

  「不错,又绵软又紧致。比起前面的鸣鸾,别有一番趣味。」

  程宗扬慢慢挺动着,一边是感受赵飞燕後庭柔嫩细腻的美妙,一边也是怕她
受创过重。没想到适应了阳物的粗细之後,身下的玉人却主动扭动雪臀,不顾後
庭的痛处,迎合他的进出。

  「真看不出,高贵的皇后娘娘还有这么淫浪的时候。」

  「平常出恭都要几个宫人服侍,这会儿主动举着屁股,让主子拿她的屁眼儿
快活。」

  「便是下等窑子里的娼妇,也不过如此了。」

  「主子龙根又粗又大,娘娘的屁眼儿都被撑裂了。」

  「主子用不着心疼,姁奴有上好的伤药,用过之後保证恢复如初。」

  「还得娘娘亲自开口,才好教主子放心。」

  赵飞燕羞赧地说道:「老公,用力便是……妾身受得住的。」

  肉棒略微用力,往外一拔,几点鲜血迸出,溅在赵合德娇美的粉颊上。小姑
娘抿着红唇,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蛇夫人安慰道:「放心吧,这里的姊妹都被主子入过肛,你阿姊是第一次用
後庭,一点痛楚,忍忍便是。等被主子幹过几次,屁眼儿就撑开了。」

  赵合德弱弱地说道:「我也没被用过……」

  「那可是好事,前後被主子开过两次苞,主子肯定会多疼你一些。」

  鲜血从臀间溢出,顺着雪白的大腿蜿蜒而下,滴在身下那方「喜帕」上。耳
中满是侍姬奴婢的调笑声,臀後传来阵阵痛楚,但看到鲜血滴落,赵飞燕心头却
猛地一鬆。

  当初程侯力挽狂澜,扶持自己稳住后位,赵飞燕原本只想着将妹妹嫁予他便
是,即便他已有正妃,也算报答一二。可没想到连自己也沦入他手中,那日被他
侵入鸾穴,赵飞燕三分羞耻,倒有七分恼意。可一番雲雨之後,她却第一次品尝
到身为女人的高潮与快感,意识到虽然同为男子,程侯与身为天子的刘骜竟是如
此不同。

  终于程侯割血相救的恩情占了上风,赵飞燕默认自己与他这位臣子的不伦之
为。待得金龙降世,赵飞燕芳心已经动摇。也许他才是真龙嫡脉,刘骜只是一个
篡居帝位的冒牌货。自己身为皇后,服侍他才是自己本分。甚至连朝臣也默认了
此节,自己出宫前往程侯封地,不仅没有受到任何阻挠,还有意无意地帮着自己
遮掩。

  而真正打开自己心结的,还是昨晚那一夜的荒唐。襄城君、湖阳君、江都王
太子妃……昔日无不是声势煊赫,便是在自己面前,也傲气十足。那位一手遮天
的襄邑侯,看自己的目光更是如同看一隻玩物一般。自己身为正宫皇后,却毫无
凭藉可依,不得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直到昨晚,她终于发现,自己有了最可靠的凭倚。贵如孙寿,骄横如孙暖,
傲慢如成光,无不对自己俯首帖耳,又乖又媚地献出私处,任由自己践踏,威风
全无,尊荣扫地。

  那一刻,她才真切意识到,自己与她们的命运只有一线之差。若非程侯,自
己的下场只会比她们更不堪。她们的男人、族中的男丁,会轮流赏玩自己这位皇
后,甚至看到友通期的遭遇,自己连自尽都不可得,只会被他们玩够之後,悄无
声息地消失。

  相比之下,自己的矜持如此可笑。一边是被仇家当成娼妓淫玩羞辱,却无计
可施。一边面对挽救了自己的恩人总是拘紧难解,难以让他畅怀。看他与那些贱
奴交欢时的恣意与放纵,自己何尝及得上万一?

  在咸宜观听到女冠的吟诵,使她生出一丝明悟。人生短暂,如电光石火,转
瞬即逝。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与其自守矜持,不若放开怀抱,让他尽情取乐,
尽欢而罢。些许羞辱,只要能让他开心,自己也受之欣然。

  「合德,」赵飞燕娇喘道:「把阿姊屁股掰得更开些,好教夫君大人的大鸡
巴整个都幹到阿姊屁眼儿里边……」

  赵合德被姊姊大胆的话语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道:「阿,阿
姊……」

  赵飞燕柔声道:「不光是你,也好教一众姊妹都看到,阿姊即便贵为皇后,
在夫君大人面前也是一样任其所为。不但被夫君幹过淫穴,还跟娼妓一样,拿屁
眼儿给夫君大人取乐,供夫君大人开心……」

  这一晚,程宗扬享受到了连天子未曾享受过的世间极乐。尊贵而美艳的皇后
放弃了所有的矜持,任由他肆意肏弄。

  这一晚,内宅所有奴婢都看到丽色倾城的汉国皇后,赤条条跪伏在厅内,赤
裸着洁白如玉的娇躯,一边被主人肏弄屁眼儿,一边娇呻着婉转迎合,丝毫不避
忌旁人的目光。

                ◇◇◇

  男主人精壮的身体伏在玉人柔软的娇躯上,双手撑地,浑身肌肉绷紧,剧烈
地射着精。

  旁边温婉的小美人儿双手掰着姊姊的雪臀,好让他射得更深一些。

  下方的玉人美目半闭,红唇微张,不时发出低低的呻吟声。粗硬的阳具深深
插进屁眼儿,滚热的精液一波一波涌入直肠,使她腹腔都暖暖的热了起来。

  好不容易射完精,程宗扬直起腰,阳具「啵」的一声,从嫩肛中拔出。

  那隻小巧的屁眼儿被幹成一个浑圆的肉洞,能看到柔腻的肠壁,还有红白相
间的精液。

  赵飞燕用身下的白布拭去臀间的血痕,然後跪在程宗扬面前,将那方白布举
过头顶,让他观赏自己後庭的落红,含羞道:「多谢夫君给妾身後庭开苞。夫君
大人辛苦。」

  程宗扬心下怜惜,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扫了孙暖、尹馥兰、义姁几人一眼,
然後张臂将赵飞燕搂在怀中。

  尹馥兰心下那点傲气,此时泯灭无余。连身份高中,丽色倾城的皇后娘娘都
主动求主子破肛,她们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赵合德跟白纸一样,半点心事也藏不住,这会儿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像是
满腹心事,偶尔看程宗扬一眼,小脸又是一阵通红。

  程宗扬看得有趣,正想将她也拥到怀里,忽然间神情一动,坐起身来,表情
说不出的古怪。好像遇到一件无比荒唐,极其可笑的事情一般,吃惊之余,又有
些忍俊不禁。

  「六扇门这帮家伙还真幹得出来啊!刚赌咒发誓绝不再派人来,出门就当放
屁了?还要不要脸了?」

  三名侍奴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讶异。她们负责内宅的警戒,一直留神周
围的动静,并没有感受到丝毫异状,主子却一口道出有人盯梢,还断定是六扇门
的人,三人不由心生敬畏,真不知主子的修为到了何等境界。

  蛇夫人道:「奴婢出去看看。」

  「用不着。」程宗扬道:「才刚到永宁坊,还得一会儿呢。」

  诸女愈发惊讶,刚到永宁坊,也就是离此三里有余,主子竟然感应得清清楚
楚,修为堪称通神!即便殇侯,也未必能感应到坊外三里的盯梢者,更不用提还
能辨出身份。

  程宗扬闭上眼,久无波动的窍阴穴微微震颤,心神透入其中,一个久违的身
影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

              第七章新罗故婢

  永宁坊外,一名戴着纱笠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掠过长街。

  走到街口,一队神策军忽然提着灯笼从路口转出。见有人冲犯宵禁,军士们
立刻拔刀,同时收拢队形,严阵以待。

  长安宵禁极严,有冲犯宵禁者,一律按盗贼论处。相应的,严令之下还敢犯
禁的,往往真是亡命之徒。

  为首的军士喝道:「站住!」

  黑衣人停下脚步,取出一块腰牌。一名军士上前举起灯笼,摇晃的灯光下,
映出腰牌上「六扇门」三个字。再看她从披风下伸出的衣袖镶着朱红的滚边,正
是官衙差役的服色。

  军士鬆了口气,随即收起灯笼退到一旁,朝後招了招手,示意同伴散开。

  就在这时,军士中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泉捕头,是你么?」

  纱笠微微抬起,面纱下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孔,正是久无音讯的六扇门捕头泉
玉姬。

  对面说话的女子摘下兜帽,露出头顶的芙蓉冠和一张如花娇靥,却是在咸宜
观出现过的那名女冠。

  泉玉姬收起腰牌,「原来是鱼玄机鱼仙子。」

  女冠执起旁边一人的手,笑道:「这是我的好友,周氏少夫人,黎锦香。这
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长安女神捕,泉捕头。」

  泉玉姬看了她一眼,然後抱拳施礼,「久仰。」

  黎锦香微笑还礼,「久仰泉捕头大名。」

  鱼玄机拉着黎锦香走过来,「我与锦香去乐游原登高,贪赏长安夜景,误了
时辰,只好请叔父帮忙,派了队神策军送我们回去,不意会遇见泉捕头。」

  鱼玄机工诗善韵,以才色名动京城,是长安有名的风流女冠。她叔父鱼朝恩
更是受封为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专领神策军,身兼光禄、鸿胪、礼宾、
内飞龙、闲厩等职,权倾朝野。

  泉玉姬道:「我公差劳碌,不得休息,怎比得了玄机仙子闲雲野鹤。」

  鱼玄机笑道:「你不若也弃了六扇门的差事,入我瑶池宗好了。」

  泉玉姬笑着摇了摇头。

  黎锦香听着两人的交谈,眼中露出一丝诧异。方才见礼时,她只觉得这位一
见面就抱拳道久仰,未免俗气太重,完全看不出好友说的果决明断,不让鬚眉。

  但句子一长,便听出这位泉捕头口齿生硬,原来不是唐国本地人氏,吐字发
音反而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忘了说了。」鱼玄机笑道:「锦音的夫君来自弁韩,与泉捕头还算是同乡
呢。」

  弁韩?泉玉姬正要开口,忽然身子一震,手掌按住小腹,露出一丝掩饰不住
的痛楚。

  「咦?」鱼玄机踏前一步,关切地问道:「泉捕头可是受伤了?」

  泉玉姬直起腰,鼻尖微微有些发红,「差事在身,不敢多叙,改日再向两位
赔罪。」说着一抱拳,「安宁洗,卡塞哟。」说罢飞身离开。

  良久,黎锦香道:「她就是《新罗女大破白头鹰》里面的那位女神捕?果然
干脆利落。」

  鱼玄机望着泉玉姬的背影,唇角慢慢露出一丝笑意,悠然道:「是啊。」

  「她最後那句我常听新罗婢说起,什么意思?」

  「新罗语的平安。告别时用的。」黎锦香淡淡道:「听着就恶心。」

  鱼玄机笑了一声,「走吧。」

                ◇◇◇

  夜色下,教坊司的墙头倏忽伸出一隻脑袋,又飞快地收了回去。

  泉玉姬走到墙边,闪身掠入墙内。

  教坊司一间僻静的小室内,独孤谓鼻青脸肿,与泉捕头相顾无言,良久才尴
尬地苦笑道:「让你看笑话了。」

  泉玉姬默不作声,连几上的茶盏也不去碰。

  独孤谓打起精神,「六日前汉使的船隻抵达长安,入住宣平坊,上峰命我就
近监看。结果……唔,吃了点亏。不得不紧急把你调回来。抱歉。」

  泉玉姬淡淡道:「有异常?」

  「有。」独孤谓道:「当日来的应该是空船。真正的汉使前日方到,与金谷
石氏的家主一同进城。走的是陆路。」

  「原因?」

  「只能靠猜了。一种可能是汉国的内乱尚未平息,汉使担心途中遇袭,才弃
舟行陆,暗渡陈仓。另一种可能就麻烦了,也许汉使是为了与某人私下会面,才
刻意瞒过朝廷。」

  「知道了。」

  独孤谓告诫道:「那些人狡猾得很,你可千万要当心。尤其是那个叫中行说
的阉狗,又狠又坏,阴险奸诈!头顶生疮,脚底流脓那种,坏透了!」

  「还有吗?」

  「我……」独孤谓迟疑了一下,然後笑道:「你匆忙回来,还没吃饭吧?我
给你准备了些点心……」

  「不用。」泉玉姬拿出一页纸,「这是宣平坊剥人面皮案子的线索。他们在
渭水北岸的马场出现过。身份已经可以确定,为首的是熊元果。」

  「凶手已经查出来了?」独孤谓又惊又喜,接过纸张看了一遍,讪讪说道:
「我这回又抢了你的功劳了。」

  泉玉姬站起身,放下斗笠的面纱。

  独孤谓连忙起身,「你去哪儿?」

  「我去对面看看。」

  「不可!」独孤谓急道:「汉使身边有高手!现在已经查出来的,有个姓敖
的,是晴州佣兵出身。里面有两三个身手比他还高明,我就是被一个姓吴的将军
给打的。汉使身边的侍婢我们也查出两个:一个蛇夫人,一个罂粟女,都是无恶
不做的匪贼和女杀手,犯案累累,手段残忍。那汉使连这种人都招揽……」

  话没说完,泉玉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独孤谓在室内转了两圈,终于按捺不住,狠狠一跺脚,找出一条黑巾,将脸
蒙得只剩一隻眼睛,溜出静室,趴在墙头观望。

  他倒是想跟着泉捕头一道探探虚实,可白天人家已经放下话来了,自己要是
再被逮到,轻则丢官去职,重则断手断脚,连几位上官也要吃挂落。

  泉玉姬没有径直掠进对面的宅院,而是绕了半圈,身影在街角一棵墨黑色的
古槐下微微一晃,消失不见。

  独孤谓伏在墙头,一边心怀忐忑,一边拼命给自己打气。以泉捕头的身手,
即便出了纰漏,也肯定能全身而退。总不至于跟自己一样,被人白白揍了一顿,
还落下把柄,连累三位上官一起丢人现眼,活活把大唐的脸面都丢尽了。这事闹
得,影响前途啊……

  这边独孤谓趴在墙头忧心忡忡地吹着寒风,那边他挂念的泉捕头不但已经顺
利进入汉使的宅院,甚至还深入到汉使的卧房内——然後就被汉使深入了。

  泉奴股间已经是一片汪洋,久违的阳物撞入体内,如同破浪前行,穴内春潮
乱涌,溅得满臀都是。

  程宗扬笑道:「我就轻轻撩拨了那么一下,你就湿成这样了?」

  「哦……主银女神捕攒着眉峰,吃力地说着,方才的精幹利落早已抛到九霄
雲外。

  她披风丢在一旁,身上那件黑底红边的捕快服被扒到腰上,露出里面白滑的
玉体,此时如同青蛙一样伏在圆桌上,股间那隻美妙的玉户因为充血,像鲜花一
样怒放翻开紧紧含住深入穴内的肉棒,一缩一缩地不停抽动震颤。

  「啵」的一声,程宗扬拔出湿淋淋的阳具,然後「叽咛」一声,带着一片水
声,重重贯入蜜穴,然後用力挺动几下。身下的女神捕屁股一阵哆嗦,居然当场
就泄了身。

  不会吧?」程宗扬吃惊之余,又有些失笑。多日不见,泉奴竟然敏感成这样,
才幹了几下,就浪得出水。

  「米呀哈米大…娄婢休提一丝淘。」泉玉姬颤声说着,一边说一边撅着滑腻
的大白屁股,在主人身下一颤一颤地泄出阴精。

  「好好说话。」

  泉玉姬用生硬的语调说道:「对不起……奴婢失态了……」

  「你的六朝话一点长进都没有。」程宗扬嘟囔着拔出阳具,然後毫不客气地
幹进她的後庭。

  「哦……」泉玉姬吃痛地叫道:「娄婢的含给……要爆炸了……」

  「忍着些。把你的含给夹紧点,就这么说会儿话。」

  「耶……」

  「你居然还当着六扇门的捕头?杀郑九鹰的事没露馅吗?」

  泉玉姬断断续续说了两边分手之後的经历。她回到长安,把罪责全部推到郑
九鹰身上,由于同行的六扇门高手全部死完,六扇门也无法判断真伪。最後经过
刑部的复查,泉玉姬原职留任。

  此後一年中,泉玉姬接连破了几起大案,再加上长安各处酒肆青楼突然流行
起《新罗女大破白头鹰》的段子,使她的名声不降反升,连原本因为郑九鹰一案
暗中压制她的六扇门高层都觉得有些棘手。

  这一次她奉命查办宣平坊剥人面皮的案子,刚锁定作案的元凶,案件有了眉
目,六扇门紧急把她召回,与独孤谓互换任务。从外边看来,六扇门这事儿做得
实在是不地道,泉玉姬唾手可得的功劳平白让给独孤谓不说,还让她堂堂一个女
捕头蹲点盯人,打压的势头实在是太明显了。

  而在身处局内的泉玉姬看来,十件百件功劳也比不上盯梢这样的小事。自从
得到六扇门传来的消息,前来的汉国使节是舞阳程侯,她心头便悸动起来。待进
入长安,魂魄相连的感觉霎时变得清晰,泉玉姬终于确定来的正是自己的主人。

  当中断已久的撩拨再一次出现,泉玉姬如受电亟,空旷多时的肉体像遇到烈
火的干柴一样,瞬间失去控制,以无比的激情回应主人的召唤。使得她在鱼玄机
等人面前当场失态,险些就露出破绽。

  「黑魔海的人找过你吗?」

  泉玉姬摇了摇头。

  程宗扬心里再一次泛起古怪的情绪,黑魔海那帮贱人无论跟朱老头,还是跟
自己,都属于不死不休的局面,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可剑玉姬每到终局,总是
莫名其妙地退让半子,非但没有下死手,反而摆出落子无悔,愿赌服输的姿态。

  几乎是来一局输一局,输一局就赔个女人。

  泉玉姬、凝玉姬、光玉姬,这就三个了。按行程分,正好是晋国、宋国、汉
国各一个。这贱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如果说是安插卧底,泉玉姬的魂丹都被自己得了,根本不可能再起异心。阮
香凝和成光,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个除了妖媚淫艳别无所长,看不
出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左右不过几个肉便器而已,难道还要闹肉便器革命不
成?

  程宗扬想了半天,也揣摩不出剑玉姬那贱人的心思,只好先放到一边,转而
问起唐国的局势,尤其是唐国官方这么下力气盯自己,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等泉玉姬说完,程宗扬才明白这是麻杆打狼两头怕。他固然担心唐国有人对
自己心存歹意,唐国方面又何尝不担心自己来搅风搅雨?大家不光怕到一块儿去
了,而且怕的理由都差不多。

  程宗扬叹道:「这事闹的,还有没有一点战略互信了?」

  泉玉姬出言道:「主人不妨去拜访卫公。」

  「嗯?」程宗扬疑惑了一下,随即一拍额头。

  卫国公李药师!当初师帅就是将月霜托付于他,临终托孤,交情可见一斑。

  如果说唐国有谁自己能够信任,也只有这位李卫公了。

  「卫公在唐国地位很高吗?」

 「卫公统领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骁卫、左右威卫、左右金吾卫、左右领

  军卫、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一共是十六卫大将军,执掌皇图天策府,
地位尊崇。」

  「十六卫大将军都归他统领?那不是所有的兵都归他管了?」

  「没有兵。」

  「什么?」

  「十六卫从大将军到将军、长史、诸曹、参军、各都尉,全都是军官。下面
没有兵。」

  程宗扬没听明白,「兵归谁管?」

  「神策军。」泉玉姬道:「十六卫合称南衙府兵,主掌府兵。黄巢之乱後,
府兵已经废除,如今的士卒都是召募而来,合称北衙禁军。其中神策一军,就有
十八万人。」

  程宗扬来回算了一遍,「你是说神策军有十八万士兵,全归鱼朝恩那个太监
管。李卫公管的十六卫大将军,一个兵都没有?」

  「是的呢。」

  「是个鬼啊!放着一堆将军不用,把士兵都给太监管?」

  「打仗的时候会用那些将军。打完仗,将军们回归十六卫。」

  玩命的时候让将军们上阵顶着,打完仗滚回十六卫蹲着?这是什么骚操作?

  「你把唐国的局势从头给我讲讲!」

  等泉玉姬好不容易说完,程宗扬才总算弄明白。自从黄巢之乱平定之後,唐
国就彻底变天了。以往的府兵制被废除,十六卫成了空架子。外面四十八藩镇各
守一方,里边是太监全面掌控军权,朝中朋党相互攻讦,宫内皇帝更是一个赛一
个的浪。

  就连宗教都不消停,儒家文官攻击佛门秃驴,佛门经过十方丛林的整合,依
靠财力大肆抢夺道门信众。执道门牛耳的王哲投身军伍,道门诸宗群龙无首,面
对十方丛林这样的巨无霸毫无办法。其余的景教、大秦教、天方教、祅教……压
根儿没人管,就跟放羊一样,跑得漫山遍野,热闹非凡。

  朝堂一片混乱,民间更是百胡杂居,商贾雲集,然而这种混乱中却有一种奇
特而旺盛的生命力。就像一片肥沃而广阔的原野,万物无拘无束,野蛮生长,反
而出奇的繁荣昌盛。

  但话说回来,唐国乱不乱跟自己有个毛的关系。自己找到卓美人儿,再看看
她传送过来的地方是个什么状况,任务就算完成了,然後就可以打道回府,回舞
都好好搞自己的发展大计。

  能通过卫公化解双方的疑虑最好,化解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六扇门想盯
着尽管盯,最好再派几个漂亮女捕过来,大家玩一场肉包子打狗的游戏。啊呸!

  我怎么是狗?起码也是条狼啊!

  「那个鱼玄机……看起来挺漂亮啊。」

  泉玉姬伏在他身下,一边被他幹着屁眼儿,一边道:「回主银……鱼玄机出
自泊陵鱼氏,是鱼无夷的妹妹。」

  程宗扬怔了一下,泊陵鱼氏……若非泉玉姬提起,自己几乎都快忘掉了。

  自己跟泊陵鱼氏结下死仇,鱼无疾、鱼无夷的死都跟自己脱不了干系,还有
从鱼氏手中夺到的阴阳鱼,如今已经融入自己丹田,想还都没可能。一个鱼玄机
不可怕,问题是她那个太监叔父鱼朝恩——掌管着十八万神策军!自己如果泄露
身份,立马就是个死字,长了翅膀都飞不出去。

  泉玉姬似乎觉察到他的心思,「鱼朝恩不是鱼氏的人。」

  泉玉姬解释道,鱼朝恩是唐国赫赫有名的权阉,出名之後,泊陵鱼氏才赶着
来攀亲,将鱼玄机送入长安,认了鱼朝恩为叔父。甚至有传言说鱼玄机作为认养
的侄女,竟然服侍叔父的起居,即使鱼朝恩是太监,也惹得风言风语,最後不得
不入咸宜观作了女冠,藉此掩人耳目。

  咸宜观作为长安第一大女道观,并不专奉道门一宗,而是诸宗均可传道。不
过相对而言,以女子为主的瑶池宗更受女冠的青睐。

  「果然是够乱的……」

  话虽如此,可还是不得不防。鱼玄机既然跟鱼朝恩有一腿,随便递句话,自
己就危险了。

  程宗扬忽然想起一事,「你不是跟潘姊儿打过照面吗?她居然没揭发你?」

  泉玉姬吃了一惊,「鹤羽剑姬在长安?」

  「你不知道?她跟那个镇国公主在一起。」程宗扬想了一下,「说不定她也
是刚到。」

  「不会超过三天,不然我肯定会知道。玛切叶答!糟了!」泉玉姬失态地叫
了一声。

  潘金莲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自己杀死郑九鹰,但当初在晴州,自己与主人一起
的事,她都是亲眼见过的。如果消息泄漏,六扇门肯定会对自己起疑心。

  「别慌。那个镇国公主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太真仙子受先皇钟爱,当初入道,先皇钦命太乙真宗、阳钧宗、乾贞道、
长青宗、瑶池宗一同授箓传道,又因为幼时大病,被光明观堂所救,因此结缘,
被光明观堂收为弟子,一人独兼六宗之长。」

  独兼六宗?听起来很厉害啊。不过昨日她在街头跟那些恶少斗殴,并没有显
露出什么了不起的修为。会不会是谣传?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太真仙子跟人打架,从来都没有输过。」

  这不废话嘛。她身份在哪儿摆着,唐皇的小姑姑。跟她打架,打输了,那是
应该的;打赢了,可能命都没了。

  「她怎么会跟潘姊儿混到一起?」

  「太真仙子身份殊贵,六宗一直有人在旁随侍护道。光明观堂也有人在,上
一位随侍的,是卫采芝。」

  「谁?」

  「光明观堂上一代的大师伯,据说是太真仙子的授业恩师。」

  程宗扬想起来,小香瓜和师师都曾提到过这位磊落不羁的师伯,没想到会是
杨玉环的授业师。这么说来,杨玉环跟小香瓜也是同门了。

  「唐国皇帝换这么勤,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内幕?」

  泉玉姬道:「六扇门只管办案缉捕,从不涉及宫闱之事。」她顿了一下,压
低声音道:「那些太监看得很紧。」

  也就是说,那些太监真要做什么手脚,外界也不会有人知晓。除非像敬宗那
样,涉及到太监之间的争斗,谋弑敬宗的太监被诛杀一空,事情才传扬出来。

  「刚才没几下就不行了。过来,像当初那样,自己把浪穴翻开,让老爷爽一
下!」

  「耶!」

  泉玉姬仰身躺在桌上,两腿笔直分开,双手剥开柔腻的阴唇,露出水汪汪的
穴口。

  「嘿米呦,究塞哟!老爷,请用力!」

  「啊……老爷……奴婢的浪穴……被幹穿了……」

  「卡撒哈米达!谢谢主人的恩典……」

  屏风後露出几双俏媚的美目,只不过此时,那些漂亮的眼睛都闪烁着赤裸裸
的不满和嫉妒。

  「该死的新罗婢!」其中一个咬牙说道。

  「拿新罗语叫床,真会勾引主子。」另一个啐道。

  有人担心地问道:「她会不会也成了侍奴,跟咱们姊妹平齐?」

  「不会罢。她底子不干净,是巫宗养的御姬奴……」

  「不好说,她可是献过元红的。听妈妈说,她还把魂丹献给了主子。」有人
忧心忡忡。

  「别嘀咕了!」主人的声音响起,「都出来吧。」

  几名侍奴面带尴尬,从屏风後鱼贯而出。

  「认识一下,这是泉玉姬。长安六扇门的捕头。这几个是家里的奴婢。」

  「啊拧哈塞哦。你好,请多关照!」泉玉姬一边掰穴被主人幹着,一边笑吟
吟与几名侍奴依次打着招呼。

  众女一边回礼,一边在心里暗暗骂道:这新罗贱婢好生不要脸,被主子幹成
这样,还能笑得出来……

  独孤谓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又一次看到泉玉姬的身影。

  那位女神捕从街角的古槐下现身,和她去时一样,悄然穿过长街。不过落在
独孤谓眼中,心头不由「咯噔」一声,他之所以被派来盯梢,一大长处就是他眼
力极佳,尤其擅长夜间视物。

  凭借过人的目力,独孤谓一眼便看出泉捕头的异样。她步态看似从容,实际
上却有不小的区别,每走一步,从脚趾到双腿都似乎在微微发颤,只不过她掩饰
得极好,换作旁人,很难看出端倪。

  独孤谓心一横,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对面看穿身份,飞身越过墙头,迎上去低
声问道:「伤在哪里了?」说着伸手去扶。

  泉玉姬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手掌,微不可察地向後示意了一下,让他小心行
藏。

  回到教坊,泉玉姬简单说了一下,自己潜入时惊动了宅中的高手,借着地利
才把人甩开。自己并未受伤,只是真气消耗过甚,调息一晚就能恢复。

  说完,她拿出一份短函,「这是交接手续。你可以走了。」

  独孤谓只好把话咽回去。泉捕头六朝话不太流畅,平日不喜与人交谈。能解
释几句,已经够给自己面子了。

  独孤谓接过函件,「那……你保重。」

  泉玉姬点了点头,拿起案上的茶盏。

  等独孤谓走远,泉玉姬掀开捕快服的下摆,用茶水洗去下体的污物。忽然她
抬起手,将沾着主人秽物的手指放在口中,浑身战慄着,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

                ◇◇◇

  泉玉姬带来的消息,给程宗扬提了醒。李卫公照拂过月霜,又是吕奉先的师
长,论公论私,自己都应该亲去拜会一番。

  程宗扬不再耽搁,第二天一早,先派人知会了鸿胪寺一声。然後奉了拜帖,
以行束脩之礼的名义,派人前往皇图天策府,投帖拜会卫国公李药师。

  此时天策府与朝中三省六部一样,也已经放假。不过李药师孑然一身,长住
府内,接到拜帖,客气地回复恭候大驾。程宗扬早已备好车马,随即带上吕奉先
和高智商,大张旗鼓地前往皇图天策府。

  皇图天策府位于兴庆宫北的永嘉坊,坊南便是龙首渠。由于永嘉坊正对着长
安三大内之一的南内兴庆宫,坊南不设坊门。车马越过龙首渠上的拱桥,又绕到
东门入坊。

  吕奉先白衣箭袖,骚包的紫金冠也换成了武士巾。玉面朱唇,雄姿英发,任
谁见了都得叫声好。

  他在坊外便即下车,步行至皇图天策府门前,按照拜师的礼数,在门外俯身
跪拜。然後在一名内穿铠甲,外披青衫的教官引领下,进入府内。

  拜师的礼仪并不复杂,尤其皇图天策府属于军方,能简化的礼仪全部简化,
一切以实用为主。

  李药师与几名教官立在阶上,吕奉先在阶下再次跪拜行礼,然後奉上束脩。

  所奉的束脩无非是酒、肉、币、帛几样,以吕奉先的身家,再多百倍也是九
牛一毛,只是束脩向来有定例,过轻过重都属于失礼,才没有搞得过分铺张。

  李药师受礼之後,回赐弓、矢、刀、剑以及袍服一套。吕奉先再次跪拜,完
成三跪三拜的拜师礼,正式进入皇图天策府。

  程宗扬全程跟随,很庆幸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之下,吕奉先同学顺利地完成了
全套礼仪,一路规规矩矩,没再闹出什么事来。

  拜完师,混在教官队伍里的王忠嗣很臭屁地跳出来,指着吕奉先大笑,「小
子!敢打教官?还不是得乖乖给我磕头!」

  吕奉先愣了一下,「教官不能打吗?」

  「能。」旁边的一名教官冷着脸道:「只要你能打得过,尽管打!」

  「哦。」吕奉先对这位爽快的教官有些好奇,「你叫什么名字?」

  那教官脸颊抽动了一下,这臭小子,一点礼貌都不带讲的,真是欠揍啊。

  王忠嗣抢着说道:「高仙芝高教官!小子,你就别想了。你学的功曹科,不
归他教。」

  吕奉先来了兴趣,「功曹是步兵还是骑兵?」

  王忠嗣无语半晌,「小子,你要学的……有点多啊。」

  「这你都不知道?」高智商鄙视地说道:「功曹——特能捞钱!吕少,等你
学成出去当个主簿,那可发了!」

  吕奉先奇道:「我要钱幹嘛?」

  高智商更纳闷,「你啥意思?还有不要钱的?」

  吕奉先更奇怪了,「钱我有的是啊。」

  众人齐齐无语。              第八章卫公问对

  看着吕同学跟大伙交流得这么亲切,程宗扬很满意,谦逊地说道:「让卫公
见笑了。吕少爷是太皇太后族中子侄,向来受宠。也是被惯坏了。

  说好听的,有点天真,说不好听的,就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二杆子。」

  「程侯说笑了。」

  「太皇太后命他到天策府求学,就是想让他吃点苦头,好好打磨一番。」程
宗扬笑道:「太皇太后对他宠爱得紧,还有几句话想嘱託卫公。卫公看——能不
能借一步说话?」

  李药师微微一笑,「来吧。」

  李药师领着他来到殿後一处小院,在会客的书房单独面晤。

  双方分宾主落座,李药师道:「程侯年少有为。」

  程宗扬笑道:「卫公是说我太年轻了吧?」

  李药师年约五旬,身材魁伟,颌下长须墨染般黑亮,没有丝毫杂色,神情淡
淡的,却给人一种坚毅如钢的感觉。举手投足间,不时流露出凛冽的杀气,显然
是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

  贾文和已经整理好李药师的经历,程宗扬来前刚恶补一番,这会儿还记得很
清楚。

  李药师看似五十来岁,实际年龄却要大上十岁不止。早在四十年前,李药师
便在唐国军中以骁勇闻名,当时他与天策府诸将一同远征青塘,累立战功。谁知
他们领军在外,背後黄巢乱起,转眼便如烈火燎原,不过年余,接连破州陷郡,
直逼长安。

  上皇急召天下府兵勤王,并命留守长安的天策府大将哥舒翰率领禁军驻守潼
关。哥舒翰当时重病在身,又深知禁军不足为持,原本想凭借坚城固守,但上皇
频频下诏,监军的太监在病榻前手持圣旨,勒命其出关迎敌。

  哥舒翰被逼无奈,最後大哭一场,被人抬着出关列阵。结果潼关一战,多年
未经战阵的禁军当场崩溃,自哥舒翰以下,随行的诸将尽数战死。

  黄巢军攻破潼关,随即进逼长安。上皇仓皇弃城入蜀,长安失陷。

  待李药师等人自青塘回师,境内已经狼烟遍地,局面难以收拾。肃宗当时不
经上皇允许,便在灵武即位。面对全师而还的天策府诸将,肃宗亲自下诏,将天
策府一众军将拆分,全部打乱分散到各地作战,并派太监监军。

  接着肃宗又下诏废除府兵制,改为召募士卒,裁撤南衙府兵,以神策军为北
衙禁军,拱卫京师。通过一系列操作,把持兵权,彻底打消了上皇复位的可能。

  等黄巢之乱平定,昔日的局面已经一去不复返。战时获得巨大权力的节度使
们纷纷拥兵自重,成为实质割据的藩镇。原本监军的太监则将神策军牢牢掌控在
手中,而名将辈出,盛极一时的皇图天策府兵权全失,尽管勇将雲集,手下却无
一兵一卒,几乎沦为一个纯粹的军事培训学校。

  如今皇图天策府名声犹在,六朝贵胄子弟无不以名列其中为荣,从皇图天策
府出来的将领也被视为名将的种子,受到各朝军方的器重。但在唐国,皇图天策
府除了地位和名誉,实质的权力已经少之又少。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李药师道:「年少有为,总好过我
们这些日薄西山的老朽。」

  程宗扬站起身,拿出一张符箓,说了声,「僭越了。」

  禁音符祭出,书房中微微波动了一下,声音内外禁绝。

  李药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施为,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程宗扬退後一步,俯身拜倒,「师帅与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授业之实。师
帅身故前,特将贱内托付给卫公,在此谢过卫公授手之德。」

  李药师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淡淡道:「你不是已经大婚,不仅娶了正妻,
还有陪媵,与月霜有何干系?」

  程宗扬汗颜道:「卫公连这事都知道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只好以平妻相待
了。」

  「好了。你既然执子侄礼,我就直接问了,你与草匪余孽有来往吗?」

  此言一出,程宗扬顿时感到一股逼人的杀气,连背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可
这个名称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草匪?」

  「黄巢乱军。」

  程宗扬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怎么跟黄巢乱军沾上关系了?

  「不瞒卫公,我此前都没听说过草匪。」

  「藩镇呢?」

  「没有!我一个都不认识,也没有来往过。」

  「那你为何来长安?」

  程宗扬诚恳地说道:「主要是为了拜见卫公。」

  「真的吗?」

  程宗扬看着李药师的眼睛,「还有岳帅遗留下来的一些事。」

  李药师看了他半晌,淡淡道:「玉环?」

  程宗扬心头一震,杨玉环果然与岳鹏举关系匪浅,而且李药师似乎知道些什
么。

  「在卫公面前不敢隐瞒,我就说实话罢,岳帅留下的手札中,有提到镇国公
主,但语焉未详,在下此来也正是想求教卫公。」

  李药师手指敲着桌面,良久道:「你去见她自己说吧。不用大张旗鼓。」

  这是提点自己私下去见杨玉环,别惊动太多人?

  程宗扬道:「镇国公主身边从人不少,敢问卫公,主要应该避开谁?」

  见他问得直接,李药师莞尔道:「都避开吧。」

  「明白了。不过还有一事,昨日我在街头偶遇镇国公主。」

  「哦?」

  「公主戴了个面具,没看清脸,不过风采逼人。但好像有刺客欲行不轨?」

  李药师毫不在意地说道:「常有之事。」

  不会吧?经常有人刺杀杨玉环?她仇家这么多?这人缘……都快赶上岳鸟人
了吧?

  程宗扬想着,心里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以岳鸟人的尿性,当年李药师与
他究竟是敌是友?

  李药师声音响起,「师帅当日殒难之事,你仔细说说,不要遗漏。」

  「是。当日在大草原深处……」

  趁着禁音符没有失效,程宗扬一边回忆,一边叙说起王哲殒命的经过。

  李药师听完,默然良久。

  程宗扬道:「师帅身殒大漠,是汉国的吕巨君等人在背後捣鬼,断了左武第
一军的粮饷,甚至与兽蛮人勾结,出卖了师帅行军的路线。」

  「证据呢?」

  程宗扬苦笑道:「吕巨君自焚而死,没能拿到他的口供。」

  「霍子孟和金蜜镝两位可好?」

  「金车骑在洛都之乱中受了点伤,所幸并不重。」

  「我听说你重建北军,还派了一个太监坐镇?」

  「是曹季兴。不瞒卫公,汉国我能绝对信任的,只有他了。」

  程宗扬说着,又赶紧道:「主要是因为北军八校尉差不多都在洛都之乱中打
完了,外面只剩下羽林天军。倒不是我信不过霍大将军,只是天子尚幼,不得不
小心从事。等汉国局势稳定,我立刻就换掉他!」

  李药师莞尔道:「为何?」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有点儿不好接口。

  原因那还不是明摆着的吗?你老人家战功累累,却被太监夺了兵权,我不赶
紧表明态度,岂不是也被你老人家归为亲小人远贤臣的昏庸之徒了吗?

  「这就当今天的考题吧。答上来,算你过关。」李药师微微一笑,「老夫与
岳鹏举的过节就此揭过。」

  合着还真有仇?

  程宗扬心一横,「在下胡言乱语,卫公勿怪。」

  「说。」

  「让我说的话,至少我现在很能理解,唐国诸位皇帝为什么要用太监掌握兵
权——若非如此,如今的唐国恐怕已经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理由。」

  「黄巢之乱後,朝廷威望扫地,尤其是肃宗未奉诏就在灵武继位,为了与上
皇争权,一连封了二十余位郡王。连王爵都如此滥封,可见形势之危急。各地节
度使大权在握,一旦直属朝廷的禁军出现动荡,唐国立刻就会四分五裂。唐皇能
做的,只有把兵权交给绝不可能篡位的阉人。」

  「你是说禁军就该由太监掌握吗?」

  「不!这是因为藩镇割据,尾大不掉,朝廷中枢实力不足,无奈之下的权宜
之计。」程宗扬不客气地说道:「一种苟且偷生的伎俩而已。」

  听到苟且偷生,李药师为之莞尔,「继续说。」

  「如果想恢复朝廷纲纪,必须将藩镇的权力收归朝廷。」

  「如何收回?」

  「我一个年轻後生知道什么?」程宗扬道:「让我说的话,各种取巧的手段
都是虚的,想削藩,动武才是真的。」

  「言战容易,战场之上可是要一刀一枪搏杀出来的。」

  「不用刀枪,还能用什么?我听说唐国朝廷曾经仿照汉国的推恩令,敢问卫
公,其效如何?」

  李药师哈哈大笑,笑声中却不免有些苦涩。

  汉国用推恩令,几乎兵不血刃就削去诸侯的实力。而唐国东施效颦,试图用
推恩令分割藩镇的地盘,结果成了笑话。究其原因,汉国诸侯都是宗室,诸子分
别继承,谁都无话可说。可唐国藩镇的节度使们全是军阀,一旦军阀失势或者身
死,立刻会出现新的军阀,能平安转移权力的都是少数。

  李药师站起身,「你去见玉环,提老夫的名字便是。」

  「多谢卫公。」程宗扬终于放下心来,又连忙道:「我还有一事,还请卫公
帮忙。」

  「哦?」

                ◇◇◇

  从李药师所住的小院出来,高智商刚逛了一圈,跑过来兴冲冲地说道:「师
傅!这地方挺大啊,我听他们说,天策府在终南山麓还有一大片营地,用来训练
骑兵战车什么的。」

  程宗扬笑眯眯道:「你觉得这地方还可以?」

  「当然可以了!」

  「那正好,我刚才专门拜托卫公,也给你报了个名。」

  高智商瞪大眼睛,「啥?」

  「走卫公的门路可不容易,师傅我可是求了半天,花费了老大的人情。」程
宗扬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你可要好好学啊。」

  高智商眼巴巴道:「师傅,你可不能为了我,欠他们人情啊。」

  「不怕,欠了就欠了,将来还上就是。」

  「师傅!」高智商抱住他的腿,「你这么正直的人!怎么能为了我这个废物
点心跟别人一样找门路,托关系啊?有失你的身份啊,师傅!」

  程宗扬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徒儿啊,只要你能出人头地,师傅这点面子
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我……」

  程宗扬五指张开,扣住他的脑壳,温言道:「机会难得啊。」

  高智商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师傅,我也跟小吕一块儿,去功曹科!出来
当主簿!」

  「你爹是太尉,你当主簿怎么行?必须是上阵杀敌,敢冒矢石,冲锋在最前
面的骑兵啊。可不能丢你爹的脸。」

  「我爹?他哪儿有什么脸啊!师傅!我跟你说,我爹除了拍马屁,别的狗屁
不通!就靠蹴鞠巴结圣上,他连马都不会骑,还上阵杀敌呢?你说他都这样了,
我学骑兵不是打他脸吗?」

  「就是因为你爹不争气,你才得好好幹,替你爹争口气。」

  「师傅……」高智商几乎声泪俱下。

  吕奉先跑过来,「厚道哥!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程宗扬道:「他因为想学骑兵,正求我呢。」

  「太好了!」吕奉先大喜过望,接着又皱起眉头,「刚才教官们说了,天策
府可不容易进呢。程侯,你千万帮帮他。厚道哥,你先别哭,我知道走门路要花
钱,不管多少,都算我的!」

  高智商欲哭无泪,可怜兮兮地说道:「师傅,我……我有痔疮,打小就骑不
得马……真的啊!」

  程宗扬叹了口气,「既然这样,为师就给你报敢死队吧。赵充国你记得吧?

  他就进过这个——好几十个人,死得就剩他一个了。」

  「骑兵!就骑兵了!」

  「你的痔疮……」

  「好了!」

  程宗扬欣慰地说道:「好徒儿,好好争气!别给为师丢脸。不然……我弄死
你!」

  放完狠话,程宗扬迈着步子走开,耳听着两人在背後嘀咕。

  「厚道哥,你师傅很严厉啊。」

  「你……你知道个屁。」

  「我怎么不知道?严师出高徒,程侯也是为你好。」

  高智商顿足道:「我他娘的就不该陪你来!」

  「谁说的?你来了我正好有个伴儿。我刚才还发愁在这儿没熟人呢。」

  「你还有发愁的时候?」

  「哎,程侯刚才说的敢死队,听起来很刺激啊。要不要……」

  「要个屁!师傅!师傅!」高智商狂奔着追上来,「让富安也来吧!哎呦,
我的腿还伤着呢,让他来倒便壶,洗马桶也行啊!」

                ◇◇◇

  「死丫头有消息了吗?」

  程宗扬一回来就问道。

  服侍多日,蛇奴等人早已学会察颜观色。一般而言,主人心情轻鬆的时候,
会调侃地说「你们紫妈妈」如何如何。而用「死丫头」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心情
特别好,不介意在奴婢面前用上两人之间的私密称呼。另一种是心情特别不好,
才口无遮拦地说出来。

  蛇夫人一边揣摩主人的心思,一边道:「罂奴去打听了。」

  「还在打听呢?」

  听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蛇夫人道:「紫妈妈没有留下信记,奴婢们只好碰运气了。」

  「雉奴呢?」

  正好,自己早就看雉奴那贱人不爽了。

  「一直没消息呢。那贱婢跟着紫妈妈,连个话也不传回来。眼里哪儿还有我
们几个?」

  「她不会跑了吧?」

  「跟着紫妈妈,那贱婢长了翅膀也飞不了。啊呸!」

  那贱婢还真是长了翅膀的。

  「去找找随船来的行李,把那柄断剑拿来。」

  程宗扬向李药师陈述大草原的经历时,提及吕雉提到的那柄断剑。吕雉虽然
心狠手辣,对两个弟弟也偏心得没边,但执政的能力还是在及格线以上的。多年
来,一直对王哲的左武第一军颇为容忍,直到受此威胁,才心生恨意,给了吕巨
君等人上下其手的机会。左武第一军覆灭之後,吕巨君等人再无掣肘,顺利将左
武第二军变成吕氏私军,以此奇兵,险些在洛都之乱中翻盘。

  蛇夫人去了半晌,回来道:「行李里面没有。惊理说,兴许是被紫妈妈带走
了。」

  带走了?

  程宗扬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扶手。忽然肩上一软,一双小手放在自己肩膀
上,轻柔地按摩起来。

  程宗扬放鬆下来,笑着说道:「合德脚步越来越轻了,我都没听见。」

  赵合德小声道:「我帮你按按,你今晚早些睡好不好?」

  程宗扬扭头道:「怎么了?」

  赵合德都些慌乱地扭过脸,「没……没什么,怕你太累了……」

  程宗扬心里一动,失笑道:「你是不是害怕了?」

  「才……才没有!」赵合德说着,耳朵都红了。

  「胆小鬼。」

  「我……我才不是!」赵合德羞得几乎要哭出来。

  「那今天晚上,换你像你姊姊陪我一样好不好?」

  赵合德挣扎半晌,最後小声道:「好……」

  程宗扬心里大笑,这小丫头原本对後庭之事并不排斥,甚至还出于好奇,有
些跃跃欲试。结果昨晚看到姊姊被自己破肛,一下子害怕起来。不过合德到底还
是个温婉柔顺的小丫头,纵然害怕,自己一逗,还是乖乖应承下来。

  「一言为定哦。」

  赵合德红润的唇瓣动了几下,最後小声道:「我要是哭了,你……你可不许
笑我。」

  程宗扬憋着笑,认真点了点头,「好吧。」

  赵合德刚鬆了口气,又赶紧拉住衣服,惊叫道:「不……不是这会儿……」

  「我又没说这会儿就幹你後边,用前边让哥哥爽一下。」

                ◇◇◇

  程宗扬终于还是放了赵合德一马——自己还有正事要办。

  换上便服,贴上鬍鬚,戴上一顶纱制的软脚幞头,程宗扬与打扮成伴当的吴
三桂、袁天罡、义姁等人一同出门,前往长安东南的曲江池。

  独孤谓吃瘪之後,六扇门除了悄悄把泉玉姬派来,装成教坊女子暗中监视,
其他盯梢的眼线全部撤走,生怕再被这位难缠的汉使抓到把柄,带回洛都审判。

  程宗扬从皇图天策府回来,还没到宣平坊,就给泉玉姬下了指令,让她打探
杨玉环的去处。

  六扇门消息到底灵通,泉玉姬很快传来消息,镇国公主今日在曲江池的芙蓉
园宴饮,很可能彻夜不归——以她的性子,连续游玩三五天也是常事。

  芙蓉园位于长安东南角的曲江池边上,是唐皇的行宫,不过每逢年节都会对
民间开放,允许百姓入园游玩。程宗扬本来想把杨玉环约出来,私下会面,可眼
看着这位霸道仙子不知道要玩到什么时候,索性去碰碰运气。

  带吴三桂是因为他能打,带老袁是因为他路熟,带上义姁,是因为要是碰见
杨玉环,万一潘姊儿还跟着,就用她把潘姊儿引走。可惜四哥、五哥回了江州,
若是跟他们一起去见杨玉环,把握更大。

  从宣平坊一路向南,沿途诸坊楼阁林立,无数殿宇台观的飞檐斗拱超出高大
的坊墙,琉璃瓦上还有未融的积雪,在深冬的阳光下金碧辉煌。其中为数最多的
就是佛寺,几乎每一坊都能看到一座重檐庑殿顶的大雄宝殿,较小的寺庙还不算
在内。

  越过升平坊,隔着两坊之地,便能看到西南一座巍峨的高塔。四方的塔身分
外眼熟,赫然是那座唐僧取经归来所建的大雁塔。

  此时的大雁塔看起来一点都不烂怂,似乎是改建不久,形制崭新,塔高更是
足有十层,厚重的塔身犹如一位佛陀,从坊中拔地而起,盘膝趺坐,俯览众生。

  「十层突兀在虚空,四十门开面面风。」袁天罡吟道:「却怪鸟飞平地上,
自惊人语半天中……」

  「你写的?」

  「我要能写出来这诗,至于混成这样吗?」

  「也是啊。」程宗扬笑道:「去看你的梦中情人,有没有什么想法啊?」

  「鬼的想法。」袁天罡道:「看到心目里的艺术女神叉着腰骂街,我当时就
脱粉了。」

  「我该说你理智呢?还是对偶像爱得不够?」

  袁天罡捂着胸口道:「你什么都别说,我这心还痛着呢。」

  四人骑马而行,忽然身後车马声响,行人纷纷避让。程宗扬扭头看去,只见
几匹快马护着一行车队疾驰而来,从几人身旁越过。

  最前面一辆大车载满经卷,中间一辆大车上垂着轻纱,一名身着袈裟的光头
大和尚坐在车中,一手持卷,一手搂着一名红粉娇娃,边看边摸。再往後一辆坐
着婢女歌伎。

  程宗扬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以为自己在太泉遇见的信永那个泼皮无赖就够
流氓了,没想到长安城的和尚还有更流氓的,堂堂大和尚公然载妓出行——连信
永都没这胆子。

  「这是大慈恩寺的窥基大师,佛门高僧。」袁天罡在旁低声道:「人称三车
法师,一车载经,一车自坐,一车载女仆、家伎。」

  「家伎?」和尚都是出家人,哪儿来的家伎?

  「窥基大师是名将之後,俗姓尉迟,少年时便聪颖过人。昔日十方丛林的首
座前来挑选弟子,选中了这位窥基大师。窥基大师当时年少气盛,不肯受诫,唐
皇亲自下诏,允其不戒女色,可食酒肉,才于大慈恩寺剃度为僧。」

  大慈恩寺是长安最宏伟华丽的寺庙,与独占一坊的大兴善寺同属皇家寺庙。

  由于大慈恩寺是唐皇亲自主持修建,地位还要高出一头。大雁塔就位于大慈
恩寺内。看这位窥基大师的声势,果然生猛霸气!

  相比之下,信永当初的吹嘘——随便在谁家大门前拉屎——这格调简直是天
差地别。

  程宗扬看着驶远的车队,然後往曲江池赶去。

                ◇◇◇

  大慈恩寺内,身材魁伟的窥基和尚推开怀中的娇娃,将经卷往车上一丢,跃
下马车,步履匆忙地走进一间僧寮。

  「师兄。」一名布衣芒鞋的僧人站起身来,合掌施礼。

  窥基僧袍一摆,盘膝坐在蒲团上,沉声道:「又让他逃掉了?」

  「佛祖在上,必能指引我们找到叛徒。」

  「好了,净念师弟。这一年多,你们从临安追到昭南,从昭南追到丹阳,又
从丹阳追到长安,也没能截住智深那贼胚。哼哼。」

  净念道:「等抓获叛徒,师弟会在佛前谢罪。」

  窥基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先不说这个。倭国来的学问僧往青龙寺求法,
义操师兄正在静修,师弟精通佛理,辩才无碍,我已经应承下来,便由你前去弘
法。」

  净念怔了一下,「东渡?」

  窥基摆了摆手,「就在青龙寺内。」

  净念稽首施礼,「谨遵师兄法旨。」

  等净念离开,窥基用巾帕擦了擦手,然後道:「来人!」

  一名小沙弥进来,合什施礼。

  「往塔上送些斋饭。」

  「是。尊敬的大师。」小沙弥恭敬地说道:「愿佛祖保佑你。」

                ◇◇◇

  曲江池畔游人如织,虽是隆冬季节,仍兴致不减。许多人家都带着小巧的红
泥火炉,酒食木炭,在池畔铺设茵席,行酒饮宴。

  袁天罡道:「曲江池最热闹要属三月初三的上巳日,天气晴暖,又正逢科举
放榜,新科进士们相聚池畔,以曲江流饮、杏园关宴、雁塔题名、乐游登高为盛
事,快意非常!」

  「要说你也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怎么没试着跟白员外一样参加科举?」

  袁天罡叹道:「我是仆役出身,没资格参加科举。再说中举不易,我也息了
这份心思。」

  程宗扬心头忽然一动,「雁塔题名……中举的进士要在大雁塔题名?」

  「不错。」袁天罡道:「进士们先于曲江宴饮,然後聚于杏园,选出两名探
花使,尽访名园,折花共赏。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兴尽之
後前往大慈恩寺,在大雁塔下留名。」

  「这么说的话,」程宗扬道:「那位白员外要是真中过进士,名字也会留在
大雁塔下。」

  袁天罡反应过来,「正是!我去大雁塔找找看!」

  「你急什么?名字又飞不了。」

  眼看袁天罡还在犹豫,程宗扬奇道:「你难道就不想见见杨玉环究竟长什么
模样?居然要跑去看大雁塔?那破塔有什么好看的?」

  袁天罡苦笑道:「我怕是同名而异,又怕见面不如闻名。」说着叹道:「也
许这就是近而情怯吧。」

  「你的戏还真多,」程宗扬哂道:「又不是让你娶她。」

  袁天罡正待反唇相讥,身後马蹄声响,几名轻裘肥马,架鹰唆犬的公子哥儿
在随从的簇拥下,如风而至。

              第九集浮屠金身

              第一章父祖天子

  曲江池中多芙蓉,御苑也因此而得名。相比于城中的街道,通往曲江芙蓉园
的道路显得简陋得了许多——当然是以唐国的标准而言。

  路面没有铺设砖石,就是黄土路。不过是黄土过筛,掺上石灰,用石碾压平
夯实,再堆放大量柴草,点燃焚烧,将整个路面全部烧制一遍的黄土路。

  经过如此处理之後,宽及两丈的路面不仅平整坚实,而且能有效避免杂草生
长,破坏路面的完整性。方法是很好,但这样的黄土路铺设下来,人力物力的耗
费可想而知。难怪石胖子在唐国的水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此时三名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儿,带着五六隻鹘鹰,七八条猎犬,十几名张牙
舞爪的随从,架鹰唆犬,呼啸而过。那些坐骑还钉了蹄铁,再结实的黄土路面也
经不住如此践踏,一蹄下去就踏出一个浅坑,砂土飞溅,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那三位恍若不觉,或者说压根儿不在乎,一路谈笑风生,旁若无人。

  一名锦帽貂裘的公子哥儿左右张望,「人呢?不是说在曲江聚会,都在哪儿
囚着呢?」

  为首的公子道:「紫雲楼。」

  「紫雲楼?谁这么大的面子?」

  「王家哥哥托到太真公主门下,借用一天,这面子够大吧?」

  「喔——」两人齐齐应了一声。

  程宗扬在旁听得仔细,当即策马上前,笑道:「三位兄弟也是来聚会的?」

  三人看他也是锦衣华服的打扮,只是面生得紧,迟疑道:「阁下是……」

  程宗扬笑道:「我也是赴王家哥哥的约,正好顺路。」

  三人恍然,「原来如此。」

  「在下姓程,不知三位贵姓?」

  「我姓韦名达,族中排行十七。」为首的公子哥儿说着,露出艳羡的目光,
「程兄,你这坐骑哪里来的?」

  虽然彼此素不相识,但这帮公子哥儿起码的眼力都是有的。这位自称姓程的
年轻人自带有一番上位者的气度,胯下那匹通体赤红的坐骑更是身高腿健,神骏
无比,比三人的坐骑都高出一头。

  这些公子哥儿平常讲究的就是声色犬马,一匹名马不仅彰显身家财力,同时
也代表了在圈子中的身份地位。程宗扬骑着这样的名驹,可见身家不凡,顿时被
三位公子哥儿引为同道中人。

  程宗扬顺势加入队伍,一边笑道:「我在汉国有处马场,惯产良驹,三位兄
弟有兴趣,回头我让人带几匹来。」

  三人大喜过望,「那可多谢了!」

  韦达道:「程兄在汉国有马场?」

  「几块荒地,用来养些马匹、牛羊罢了……」

  程宗扬随口说了自己在首阳山下的牧场,那三人不疑有他,彼此间越说越是
投契,不多时便称兄道弟,引为知己,谈笑着往紫雲楼行去。

  程宗扬本来想入苑之後打听杨玉环的去处,这会儿倒是省事,有这三位在,
连问路带找人全都有了。

  三位公子哥儿全无戒心,说笑间程宗扬打听出原委。那位所谓的王家哥哥是
宰相王涯的孙子王显,出身名门,又性喜交游,为人豪爽大度,在长安一众豪门
公子间颇有名声。每逢年节,他都会在曲江呼朋唤友,欢宴聚会,这回更是借来
皇室御用的紫雲楼,不用说,来年必定声望更上层楼。

  四人并辔南行,不多时便来到芙蓉园。

  芙蓉园临池而建,园中重门叠户,檐牙高啄,气势不逊于汉宫,精巧之处犹
有过之,尽显大唐皇室的气派。

  虽然芙蓉园年节开放,允许百姓出入,但宫室殿阁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尤其紧邻曲江池的紫雲楼,地势高瞻,殿宇华丽,隔水望之,犹如神仙宫殿,
被称为芙蓉园第一胜景,寻常百姓更是连边都摸不到,只能远观而已。

  紫雲楼高十二丈,楼分四层,玉楼重檐,金碧辉煌。临池一侧设有观景的扶
栏平台,在楼内便可俯览曲江胜景。此时楼前的广场上聚满了车马,还有数以百
计的豪奴与门客。

  那匹赤兔马帮了程宗扬大忙,论逼格,远超後世的布加迪威龙。混迹于一众
世家公子之中,根本没人怀疑他的身份,反而不少人都与韦达一样,投来艳羡的
目光。

  袁天罡等人被当作门客,拦在楼下,程宗扬与韦达等人上到宴客的二楼。

  作为东道主的王显年纪二十五六,身材不算高,腿短身长,颇为特异。他此
时正在殿门处迎客,频频抱拳拱手,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程宗扬上来时,虽然
素未谋面,他也十分热情,果真是个好客的性子。

  此时殿中已经聚了数十人,尽是锦衣少年,还有几个年纪轻轻便穿青服绿,
已经有官职在身。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谈笑喧哗,或是凭栏笑语,豪气干雲。

  韦达等人自有好友在此,程宗扬寻了个借口,自己在殿内转了一圈,没见到
杨玉环,倒是见到了几名身份不凡的贵女。让他讶异的是,其中有一半是男装打
扮。只不过她们戴的耳环都没取下,显然这些男装并非为了掩饰身份,纯粹就是
为了起居方便。

  换作别处,女扮男装出现在公众场合,肯定少不了惹人非议。可在唐国,在
场的一众公子们都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奇怪,倒是有几个赶去献殷勤,结果被骂
了一通,灰溜溜地回来,引起一片笑声。

  王显带来的奴仆在殿中摆好筵席,按照赴宴的人数,每人一张漆几,一条锦
席,几上摆着匕、箸、杯、觥,器具雅洁精致。

  程宗扬一眼扫过,殿中已经摆了三十余席,奴仆们还不断搬出漆几。最上首
放着两席,左侧一席是东道主的席位,右侧则是主宾的位置。

  天色将晚,人也来得差不多了。王显走到殿中,扬声道:「诸位兄弟!本来
早该与兄弟们聚会,只是前几日兄弟我去终南射猎,耽搁到今天。兄弟先向各位
谢罪了!」说着抱拳作了个罗圈揖。

  一众公子纷纷道:「王家哥哥说的哪里话!」

  王显笑道:「闲话少叙,难得我等兄弟在此相聚,今晚不醉无归!」

  众人轰然应诺,气氛热烈。

  王显远远作揖,扬声笑道:「永兴公主,请上坐!」

  「不去。」一名穿着道服的女子摆了摆手,豪爽地说道:「你们玩你们的,
我们姊妹自己开席。」

  「也罢。」王显笑道:「我们这些凡人不敢冲撞仙子。来人啊,给公主另设
一席。」

  几名贵女结伴去了偏殿,王显又力邀一名穿着深绿色六品官服的公子入座首
席,那公子力辞不可。双方有帮腔的,推让的,一时间拉扯不下。

  一名少年拾阶而上,听得里面吵嚷,走到程宗扬身边道:「干什么呢?这么
热闹?」

  程宗扬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少年乌衣箭袖,目带英气,只不过衣服上沾满
灰土,像是不小心从马上跌下来,滚得灰头土脸。

  程宗扬笑道:「推让首席呢。」

  那少年哂道:「有什么好推的?我坐不就行了?」

  他没有压低声音,就那么毫无顾忌地说出来,顿时惹来不少目光。

  旁边一名身材壮硕的公子哥儿哼了一声,面露不屑。

  那少年也不客气,「哼什么哼?难道我坐不得?」

  那公子哥儿勃然大怒,当场就要动手,顾忌到此地乃是长安,只狠狠盯了他
一眼。左右到底咽不下这口气,那公子哥儿踏前一步,开口说道:「王家哥哥何
必争执?以我之见,大伙儿都是王家哥哥出面召集,才来这紫雲楼,说来不少人
还不认识。不如让大伙儿自述门族官职,一来公推一位上座,二来,也免得某些
奸滑之徒,鱼目混珠!」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纷纷应是。

  王显对那位绯衣少年道:「李兄,你看如何?」

  绯衣少年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後彬彬有礼地抬手说道:「王兄先请。」

  「那好,我先来!」王显大方地说道:「我姓王名显,大伙都认识吧?」

  殿中发出一片哄笑。王显身为东道主,若是连他都不认识,那可真是混进来
的。

  王显朗声道:「某出自太原王氏,祖父代国公、宰相,讳涯;父工部郎中、
集贤殿学士,讳孟坚。李兄,请。」

  绯衣少年细声细气地说道:「祖凉国公、宰相、尚书右仆射,讳逢吉;父翰
林学士、同平章事,讳训;某大理寺司直,李植。」

  殿内传来一阵低语,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就有六品官身,原来出自陇西李氏,
祖父李逢吉是前任宰相,父亲李训是现任宰相,父祖两代宰相,到他这一代,单
是荫职也足够了。

  唐国与晋国一样,极重门第,士族中最受推崇的便是五姓七家:太原王氏、
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和荥阳郑氏。

  太宗曾经专门修订过《氏族志》,收录唐国士族二百九十三姓,一千六百五
十一家,结果出自陇西李氏的唐国皇室居然排到了一个黄门侍郎的後面——就因
为那个黄门侍郎出身于博陵崔氏。太宗一怒之下,硬将博陵崔氏改为第三等,可
天下仍然公认博陵崔氏为士族之冠。

  接下来殿内众人纷纷开口,各家的姓氏名讳一时间也记不了许多,不过程宗
扬听着,除了刚开始的王李两位,并没有其他五姓七家的子弟。这也不意外,以
五姓七家的家风,跟这些纨绔也玩不到一起。王显算是另类,又因与李植交好,
才硬把他拉来。但即便没有顶级士族,在场众人的家世也颇为显赫,国公、宰相
一大堆,最不济也是个节度使。

  等轮到方才首倡其议的公子,他傲然说道:「祖父工部尚书,讳少寂;父魏
博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讳彦祯;某家六州都指挥使,乐从训!」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公子不禁动容。魏博号称唐国第一强镇,精兵辈出,人
称「长安天子,魏博牙兵」。魏博下辖六州,乐从训的六州都指挥使,虽然官职
在朝廷中并不显赫,但手中的实力只怕仅次于神策军。

  王显笑道:「乐兄弟!这边来坐。」

  乐从训带着一丝嘲讽道:「不急,这里还有两位呢。」

  王显定睛看去,不禁愣了一下。

  这会儿众人都已说完,只剩下程宗扬和他旁边那个一身灰土的乌衣少年。

  两人对视一眼,乌衣少年道:「你先来?」

  程宗扬笑道:「还是你先吧。」

  「行!我先。」

  乌衣少年当着众人的面,昂然走到东道主席前,顺手拿起酒觥,仰起首,如
长鲸吸水般,一口气喝完。

  看着他狂狷的作派,殿中众人神态各异,有的鄙视,有的恼怒,还有的一副
看笑话的表情。只有王显和李植面露苦笑,各自逊让了一步。

  乌衣少年抬起袖子抹了抹嘴,开口道:「曾祖玄宗皇帝;祖穆宗皇帝;父敬
宗皇帝;兄当今皇帝;某江王,李炎。」

  一番话说完,殿中鸦雀无声。

  片刻後,王显带头跪下,「拜见江王殿下。」

  自李植以下,包括刚才看他不顺眼的乐从训,尽皆拜倒在地,口称殿下。

  李炎旁若无人地拈起一块点心吃了,又连饮了两觥酒,然後将酒觥一丢,看
向殿内唯一没有拜倒的人。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他也不想这么显眼,可他真有些跪不下去。

  李炎坐在东道主的席位上,看着孤零零站着的程宗扬,唇角慢慢挑起一丝笑
意,然後往旁边的首席一指,「程侯,入座吧。」

  程宗扬只好在众人注视下走过去,无奈笑道:「原来你认识我?」

  「要是连程侯都认不出来,内坊局那些奴才就该死了。」

  李炎说着转过头,「有什么吃的赶紧上——我还饿着呢。」

  王显连忙吩咐奴仆奉上酒食,一边招呼众人入座。李炎突然现身,让他又是
庆幸又是头痛。庆幸的是李炎身为亲王,此番亲临酒宴,自家的声望自然是水涨
船高。头痛的是这位爷也不打个招呼,弄得自己手忙脚乱,本来安排好的座席又
得重新排定。

  席间酒水菜肴早已备好,王显吩咐下去,转眼便即奉上。

  李炎执匕割下一块炙好的驼峰,一边扔到口里大嚼,一边道:「程侯尝尝,
这紫驼之峰,最是膏腴!」

  程宗扬切了一块,果然浓香柔滑,「味道不错。」

  李炎一手执匕,一手持觥,风卷残云般吃喝一通,然後丢下匕箸,扯起丝巾
擦了擦手,「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紫雲楼之顶,可远观长安。此时华灯初
上,万家灯火,灿若星河。程侯不妨来看看我长安城夜景,比之洛都如何?」

  程宗扬道:「你是东道主,你说了算。」

  李炎哈哈一笑,起身对王显道:「叨扰!改天我回请。」

  王显起身笑道:「不敢。」

  李炎朝李植点了点头,没有再理会众人,与程宗扬一道离席,拾阶登楼。

  等两人离开,殿中才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众人都在猜测,江王不在十六王宅
待着,怎么跑来紫雲楼?他口称的那位程侯,又是何方神圣?

  乐从训脸上时青时白,拿着食匕,在炙驼上狠狠割下一块。

                ◇◇◇

  登上顶楼,大片的白玉栏杆簇拥着一间双层飞檐的精阁。一名道人和几名太
监守在阁前。那道人年约四旬,留着三绺长髯,头戴玉冠,身上穿着一袭青色的
道袍,双目神采湛然,望之如神仙中人。

  李炎介绍道:「这位是赵炼师。」

  那道人向两人微微稽首。「长青宗,赵归真。」

  程宗扬想起在太泉见过的长青宗道人,笑道:「玉魄子玉道长可好?」

  赵归真道:「玉师弟雲游天下,尚未回返。」

  程宗扬怔了一下,「这样啊。」

  李炎走到阁前,先挤出一副笑容,然後推开阁门,欢喜地说道:「小姑姑!

  侄儿把人给你带来了!」

  阁内传来一声娇嗔,「别吵!」

  李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走进阁内。

  只见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两人,俯着身子,面前是打开的窗户。她穿着一条绛
红色的丝绸长裙,裙上绣着金色的凤纹和连理枝。那丝绸是六朝有名的蜀锦,由
于用的是柞蚕丝,比寻常的桑蚕丝要重上半分,织成的锦缎质地精巧致密,垂感
十足,此时从後看去,正看到臀部近乎完美的轮廓,曲线饱满诱人。

  忽然她肩头耸动着,「咯咯」笑了起来,「那两个在亲嘴呢……一对傻瓜,
以为躲在树後面就没人能看见了?」

  李炎捂着嘴,用力咳了两声。

  「咳什么咳?喉咙里长毛了?」那美女头也不回地说道:「说了别吵!哎哟
哎哟,又亲上了……哈!上手了,上手了!」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她面前的窗户上放着一架银白色的单筒望远镜,筒身长
近四尺,口径足有半尺,上面布满各种旋钮和竖置的广角目镜——这是一架即便
放在现代也价格不菲的天文望远镜,用来观星的专业设备,她居然拿来搞偷窥?

  「快看!快看!手都伸到衣服里面了哎!」那美女津津有味地说道:「太流
氓了!」

  「咳!咳!咳咳!」後面的亲王殿下捂着胸口,肺都快咳出来了。

  「你肺里长鸡毛了!」美女被他扫了兴致,火冒三丈地转过身,这才发现阁
中多了一个陌生人。

  几乎一瞬间,那美女脸上的气恼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矜持而又庄
重的凛然之态。

  「他是谁?」

  李炎捂着胸口,无力地说道:「姑……还是你把我踹下去的。」

  「哦。」那美女想了起来,「原来是程侯。」

  看着她的面孔,程宗扬禁不住屏住呼吸。

  那是一张令人惊艳的面孔,如果说赵飞燕的美貌是柔婉得令人心醉,面前这
张面孔美得简直有种杀气。

  那是一种冲击力十足的美,一眼看去,各种美貌绝伦、明艳不可方物、瑰姿
艳逸、鲜妍明媚、国色天香、倾国倾城、风情万种、姣艳无匹、姿容绝世……之
类的形容词,就跟瀑布一样直冲下来,活生生泼了自己一脸。

  她乌亮的长髮盘成鬟髻,髻上插着一支金步摇。雪白的额上贴着一朵鲜红的
梅花钿。肌肤白里透红,粉腻如脂,一双杏眼明眸善睐,顾盼间艳光照人。

  程宗扬忽然有种念头,想找出那张饕餮面具,戴在她脸上——这样美丽的面
孔,只让自己一个人看就够了,凭什么让别人看!

  「你,」杨玉环打量着程宗扬,一边对李炎道:「去把那对野鸳鸯打散。」

  「啊?」

  杨玉环说道:「今天是腊月二十八,过年期间,长安城不许耍流氓——就说
是你哥哥说的。」

  李炎憋了半晌,脸都快憋紫了,终于憋出一句,「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这个当皇帝的早就该整治了!」

  杨玉环警告道:「你要敢说是我说的,小心我把你腿打断!」

  李炎认命地答应下来。

  他刚要离开,杨玉环又叫住他,指着窗户道:「从这儿下去!再磨蹭,他们
就该完事了。快点儿!」

  李炎只好爬到窗户边,飞身跃到檐上,几个起落,从紫雲楼掠下,依着小姑
姑的吩咐去棒打鸳鸯。

  杨玉环微微一笑,矜持地说道:「几个侄儿不懂事,让程侯见笑了。」

  这话是把唐国的皇帝陛下也捎进去了?程宗扬都没法儿接口。他这会儿才知
道李炎身为亲王,怎么会弄得灰头土脸——合着是被杨玉环从楼上踹下去的。

  堂堂亲王,她说踹就踹,还当着自己的面,给唐国的皇帝陛下栽赃,程宗扬
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招惹她。

  杨玉环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围着他转了一圈。

  杨玉坏打量看他,他也在打量看杨妞。

  令人惊艳的不仅是她的容貌,还有同样傲人的身材。杨玉环个子高挑,身高
比自己也差不了多少。程宗扬估计她得有一米七九——减去一公分,免得不好嫁
人。至于身材,更是丰姿秾艳,柔润得荡人心魄,尤其是胸部那对……

  有过上次偶遇的经历,程宗扬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去,一对丰挺的乳峰映
入眼中。也许是距离更近的缘故,感觉比上次见到时还要大,浑圆高耸,尺寸惊
人,简直能撑爆人的眼球。随着她的步子,那对豪乳微微晃动着,冲击力十足。

  " 看起来也不比旁人多个鼻子。「

  杨玉环停下脚步,然後坐在沙发上——没错,程宗扬这会儿才看到阁中摆着
一张沙发。上面铺着一块白狐般的兽皮,雪亮的绒毛长约寸许,柔滑异常,但比
狐狸大得多,不知道是何种异兽。

  沙发前的圆桌上放着一隻高脚玻璃杯,里面盛着殷红的葡萄酒。杨玉环伸出
兰花般又白又柔的玉指,捻着杯足晃了晃,浅浅饮了一口,然後屈指一弹,打出
一道禁音符。

  杨美女两腿交叠,舒适地靠在沙发上,等禁音符生效,才开口说道:「你,
找我有什么事?」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卫公……嘴巴够快的。」

  「废话。在长安城里头混,不跟皇图天策府搞好关系,实现情报共享,打架
都找不来帮手。」

  「那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什么身份?」杨玉环矢口否认,「不知道!」

  「卫公没跟你说?」

  杨玉环哂道:「那糟老头儿说的话也能信?」

  「你的意思是,卫公说了不算?」

  「不算!」

  「岳帅的书信呢?」

  程宗扬说出岳帅的时候,一直在盯着杨玉环的眼神。杨美女目光淡定,丝毫
不显迟疑,显然对他的来意了如指掌。

  「拜托,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觉得一封书信能当证据吗?先不说伪造书信
是六朝黑市的支柱产业,经久不衰,技法推陈出新。就算是真的,谁知道会不会
是偷来的抢来的骗来的捡来的?」

  程宗扬摊开手,「那你说怎么才能相信呢?」

  杨美女优雅地啜了口葡萄酒,笑吟吟道:「不如你先说说——你跟潘姊儿什
么关系啊?」

  「我们就是一面之交,没什么关系。」

  「我信你个鬼。潘姊儿当晚回去,就闭关修炼。她突破没多久,境界还没稳
固就着急晋阶……」

  杨玉环微微侧着身,右臂支着沙发的扶手,把酒杯举到耳边,那双杏眼露出
好奇的神色,「我就奇怪,她有多想打死你?」

  「猜错了。」程宗扬果断反口,「我们有一腿。」

  「你以为我会信?人家的守宫砂还在呢。」杨玉环揶揄道:「你不会想告诉
我,你那一腿放错地方了吧?」

  这杨美女真够荤素不忌的,还说长安城不许耍流氓,敢情整个长安城的流氓
都让她一个人给耍了?

  程宗扬不打算再跟她兜圈子,「你知道我的来意,对不对?」

  杨玉环看着他,像是下定决心一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後放下酒杯,伸
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的酒渍,抬起手腕。

  衣袖滑下,露出一截雪藕般的手臂,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她肌肤白腻莹润,
细如脂玉,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腕上一条银亮的金属环。

  杨玉环晃了晃手腕,「这是什么?」

  程宗扬满脸的一言难尽。岳鸟人到底带了多少假表?怎么见人就送?他不当
表贩子,实在是委屈了他这块材料!

  程宗扬无声地叹了口气,「手表。」

  「做什么用的?」

  「看时间的。比日晷、铜漏之类的更精确。」

  「怎么看?」

  「看到上面的指针没有?短的是时针,中等的是分针,最长那根是秒针。」

  「它为什么不会动了?」

  「这是石英表,电耗完就没用了。」

  「哦。」杨玉环点了点头,然後把表摘下来递给他,「让它接着动。」

  「……你以为我会发电?」

  「不能吗?」

  程宗扬用力摇了摇头,「不可能!」

  杨玉环嗤笑一声,一副果然揭穿你的表情。

  程宗扬耐着性子解释道:「这就是一块不值钱的假表,要是机械表还能用,
石英表没电就用不成了——电你知道吧?」

  「知道啊。」杨玉环懒洋洋道:「雷电、闪电……」

  「不是那种的,它里面装的是电池。」

  「不一样吗?」

  「性质是一样的,都是电。不过雷电是自然现象,电池是人造的。」程宗扬
比划着说道:「一颗很小的东西,里面有电,用来驱动表针转动。」

  杨玉环眨了眨眼睛,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宛如放电一样,让人身上发麻,她用
甜腻的声音柔柔道:「你是说,那么小的『电池』里面有电?还跟天上的雷电是
一种东西?」

  「对!」

  「骗鬼呢!」杨玉环拍案而起,嗔道:「你给我抓个闪电塞进去看看!」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个文盲啊,起码的科学常识都没有!

  「去抓啊!你要本事把闪电抓下来,我就信了你的邪!我见过的骗子多了,
还没见过你吹的这么精奇的。」

  杨玉环双手叉腰,一脸鄙视地说道:「抓闪电?你乾脆说雷公电母都被你抓
住,塞到这里面好了。接着编啊,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来!」

  被杨玉环劈头盖脸地一顿痛斥,程宗扬发现自己居然没生气——实在是眼前
这妞长得太美了,一颦一笑都美艳绝伦,就像恃美行凶一样,让人怒不起来,眼
睛里只剩下惊艳了。

  「嗒」的一声轻响。

  杨玉环的痛斥戛然而止。

  「嗒。」

  房间里暗了下去。

  「嗒。」

  一道光柱射出,光度完全压过烛光,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

  「嗒。」

  「嗒。」

  「嗒……」

  光柱一明一灭,那张明艳的玉容在明暗交替间不断变幻。时而灿然生辉,时
而幽艳迷人。

  「手电筒。」

  程宗扬握着一根筒状物体晃了晃,然後对准窗外。

  一道雪亮的光柱从他手中亮起,向着无垠的夜空笔直射出,仿佛越过无限的
距离,一直射到夜空深处。

              第二章试君三题

  「哇!这么亮!」

  「哈哈,能照这么远!」

  「你看!像不像一把剑?天人何在!吃我一剑!杀!杀!」

  杨玉环两手握着手电筒,对着夜空又劈又砍,玩得不亦乐乎。

  「啊!我受伤了……」

  杨玉环惊呼一声,蛾眉颦起,红唇颤抖着,露出令人心碎的痛楚表情。那种
凄婉悲艳之态,让程宗扬心头都为之一紧。

  再仔细一看,这丫头把手盖在灯筒上,光柱透过手掌,将她的玉手映得如同
透明一般,红润剔透。

  「好红,好多血……救命……」

  程宗扬抚着额头道:「玩够了吧?」

  杨玉环把手电筒抱在怀中,喜滋滋道:「给我了。」

  杨妞胸部本就丰挺伟岸,此时一挤,浑圆的乳球在衣内沉甸甸地颤动着,荡
起层层乳波,让程宗扬差点儿看得眼都直了。

  他咽了吐沫,「那可不行。」

  「小气鬼。」杨玉环翻了个白眼,把手电筒丢还给他。

  「这回你该信了吧?」

  「想得美!」

  程宗扬都快气笑了,「你是打定主意不信是吧?」

  杨玉环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你好像不服气?」

  「废话!逗我玩呢?」

  「这样吧,」杨玉环大度地说道:「我出三道题。你要能答上来,我就承认
你的身份。」

  「什么题?」程宗扬戒备地说道。这妞不是个善茬,可得小心别被她坑了。

  「第一道是问答题,我问你答。」

  「可以不回答吗?」

  「可以啊。不回答就算你输了。」

  「行,你问吧。」

  杨玉环抿了抿唇角,抛出第一个问题:「你家娘子长得美吗?」

  程宗扬第一个反应是:哪位啊?自家娘子多了去了!然後才意识到她问的是
雲如瑶。情报共享啊,卫公知道的,她都知道。自己的底细对她而言,恐怕没有
多少能称得上秘密。

  「当然!美如天仙!」

  「哎呦,很有信心嘛。」杨玉环紧接着问道:「你能满足她吗?」

  程宗扬一阵火大,「这是什么鸟问题?」

  「那我换个问题好了,」杨玉环从善如流,当即换了种问法,「她能满足你
吗?」

  看着那美妞满眼好奇的目光,程宗扬慢慢伸出手,摸了摸鼻子。

  「我可以回答你,但我回答完之後,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很公平!」杨玉环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我有三位正妻,两个暂时还没过门。另外有一媵一妾,差不多一二十个侍
姬——我一个人全能摆平。」

  「这么厉害?」杨玉环上下打量着他,「吹的吧?」

  「该我问了。我作为岳帅的继承者,有资格继承他的遗物,如果你确认我的
身份无误,就应该把他的遗物交给我。那么,我的问题是……」

  程宗扬停顿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他的遗物除了你之外,还有
什么?」

  阁内一片寂静,杨玉环娇艳欲滴的红唇紧紧抿起,方才的笑谑无禁和放浪形
骸潮水般退去,露出礁石般的冷静和固执。

  程宗扬面色如常,心底越发笃定。

  岳鸟人活着的时候乱七八糟,树敌无数,死得更是极端不负责任,连句话都
没留下来,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剩下好大一个烂摊子,让自己这个後来者没
头苍蝇般乱撞。

  自己来见杨玉环,心里一点底都没有。鬼知道岳鸟人留了什么遗物,杨玉环
是不是真和他有什么关系。

  杨美女从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开始,气氛就有些古怪。她主动把李炎赶来找自
己,可见面之後,却似乎对自己有种莫名的敌意和抗拒。更让人怀疑的是,她对
于自己与其他女人的关系,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

  刚开始问潘姊儿和自己的关系,还可以说是女人天生八卦。接着追问雲如瑶
长得美不美,自己和老婆的性生活是不是和谐——她要是天生就这么八卦,根本
就长不了这么大,小时候就该被人活活打死了。

  自己的性生活干她屁事!程宗扬当时就想爆粗口,可转念一想——莫非真跟
她有关系,她才忍不住要打听呢?

  就在那一刻,程宗扬突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想见自己,又抗拒见到
自己。她围着自己打量,对自己长什么样子充满好奇,又一个劲儿地打听自己的
感情史,问自己跟谁有一腿——这是相亲呢?

  他并不知道岳鹏举在长安留了什么遗物,甚至连有没有也不知道。但从卫公
的态度,还有杨玉环的反应判断,显然留了些什么。而岳鹏举和杨玉环的关系,
也许比想像中更深,也更密切。

  程宗扬决定赌一把,从她的表情看,自己似乎赌对了。

  良久,杨玉环轻启朱唇,「等你赢了,我会告诉你。」

  程宗扬抬了抬手,「该你问了。」

  「没有了。」杨玉环冷着脸道:「突然不想问了。」

  「那就是说,我赢了?」

  杨玉环白了他一眼,「三道呢。第二道……」

  程宗扬打断她,「不是第三道了吗?」

  「我说了,第一道是问答题。」杨玉环不耐烦地说道:「刚才问的全都是第
一道题。」

  好大一个坑……你这不是三道题,是三份试卷吧?要不是她坏了兴致,不一
定要玩到什么时候呢。

  「行,你说了算。」程宗扬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继续。」

  「第二道是辨物题……」

  「不是辨认过了吗?哦,手表那个不算。」

  「你知道就好。」

  「要辨认什么东西?」

  杨玉环挑起唇角,「你不是想知道他留下什么了吗?」

  真的留有东西?程宗扬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要不要先找到死丫头再来看?

  杨玉环从沙发後面拿出一个暗黑色的物体,「呯」的放在圆几上。

  「这是什么?」

  那个物体四四方方,长三尺,宽两尺,厚约一尺。表面光滑如镜,几乎能映
出人影,犹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通体看不到任何缝隙,就像一整块切削好的金
属块一般,浑然一体。只不过它正面装有提手,提手下方还有一隻表盘——这形
制看起来就眼熟多了。

  程宗扬道:「密码箱?」

  「打开它。」

  「密码呢?」

  「没有。」

  「岳帅给你留个密码箱,没给你密码?」

  杨玉环眼也不眨地说道:「忘了。」

  程宗扬试着叩了叩物体的表面,指下传来微弱的闷响。以自己现在的修为,
一般的金属制品,用暴力强行打开也不是难事。可这隻密码箱明显是一件现代物
品,而且制作工艺远远比自己所见过的更先进,表面连道缝都没有,用蛮力就不
必想了。不过它的质地给自己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在哪儿见过?

  会不会是钛猛合金?表面渗过碳,或者添加有钨,导致表面变成暗黑色?如
果珊瑚匕首在身边,说不定还可以尝试一下暴力破解,可惜匕首给了死丫头带着
防身……

  程宗扬忽然一怔,想起那种熟悉感因何而来——珊瑚铁!这隻金属箱通体全
部由珊瑚铁制成!

  自己以前见过的珊瑚铁都是自然形态,因为六朝压根儿没有冶炼珊瑚铁的能
力。而眼前这隻金属箱则是珊瑚铁的制成品形态。难道珊瑚铁本身是现代复合金
属的产物,而六朝的珊瑚铁其实是遗落在海底的废弃物?

  程宗扬压下心底的震惊,看向密码盘。密码盘是一排竖置的齿轮,上面镌刻
的是自己熟悉的数字,只不过这会儿是打乱状态。

  一般的密码箱通常是三位数,用穷举法也就是一千次,全试一遍也用不了多
长时间。可当程宗扬数清密码盘的位数之後,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这
隻密码箱居然是他娘的八位数!这要是用穷举法暴力破解,拨到天荒地老也拨不
完。

  程宗扬试着拨了几下,果然没那么好运,直接撞上亿分之一的机率,只好无
奈放弃。

  杨玉环一脸的幸灾乐祸,「打不开吧?」

  「你就不好奇这里面装的什么吗?还瞎乐呢。」程宗扬道:「这一题我过关
了啊。」

  杨玉环蛾眉扬起,「凭什么过关?」

  「你只说了辨认,我已经认出来这是密码箱了。」程宗扬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又没说必须要打开。」

  「你——」

  「你要是能提供线索,说不定我有办法打开。不然你就慢慢拨着玩吧。」程
宗扬安慰道:「打不开其实不是坏事。以我对岳鸟……帅人性的深入了解,这里
面指不定装的什么呢。」

  这么精密的保险箱,你说岳鸟人在里面装的剩饭我都信!

  杨玉环哼了一声,把那隻金属物体收起来,丢到沙发後面。

  程宗扬伸头一看,沙发後面扔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个怪模怪样。这
隻密码箱还算好的,其他有的带着残缺的齿轮,有的装着折断的连杆,还有一件
庞然大物,怎么看都像一个发动机……

  「你这是从哪儿弄的?」

  「本公主历年搜集的各种异物。」

  「异物?」

  「各种来历不明,制作奇特的物品。」

  「我还以为你打劫了哪个垃圾堆呢。」

  程宗扬说着,忽然视线一凝,盯住其中一件物品。

  「这个?」杨玉环从那堆物品底下翻出来一件,「这东西做得挺精巧,可一
点用都没有。当锤子吧,前面短了一截。当凿子吧,下面又是平的。看起来有点
儿像指虎,可怎么都不好使,沉得压手。倒是砸核桃还行。」

  杨玉环说着,真找出一把核桃,握着那个东西,「呯」的砸开一颗。

  看着她豪迈的动作,程宗扬心臓差点儿从喉咙里跳出来,「停!」

  杨玉环「呯!呯!呯!」一连砸三颗,才冷哼一声,「你说停就停,那我多
没面子?」

  程宗扬捂着胸口,半晌才道:「你保险都没关……」

  「什么保险?」

  「别再动了!慢慢放到桌子上……枪口别对着我!」

  「梆」的一声,那支大口径手枪被直接扔到桌上。

  程宗扬一把抢起枪,先关掉保险,然後检查了一下。他并不是没有玩过枪,
但这支枪跟他见过的都不太一样。结构相似,不过口径极大,尺寸和份量都比一
般的枪支要重得多。

  「这是什么东西?」

  「手枪。」

  「做什么用的?」

  「一种杀人的武器。」

  「杀人?抡起来砸吗?」

  程宗扬抽出弹匣,发现里面没有装子弹,才鬆了口气,但接着又觉得不对,
「子弹呢?」

  「什么子弹?」

  「大概有半指长的圆柱体,金属外壳,顶部通常是尖的或者圆的。」

  「没见过!」

  干!好不容易见到把枪,居然没子弹?没子弹的枪有个屁用,砸核桃都嫌不
趁手。

  程宗扬还不甘心,「这些东西你从哪儿收集的?」

  「捡的,买的,别人送的,还有侄儿们孝敬的。」

  行了,知道你侄儿们很牛逼,大唐皇帝呢。有点好东西,八成都被你给搜刮
走了。

  「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吗?」

  「这谁知道?到我手里,鬼知道已经过了多少手了。不过这东西挺结实的,
上一家拿它弯通条,听说还挺方便。」

  弯通条?拿枪管来弯通条?得,这下找到子弹也没法儿使了,里面的膛线都
不知道磨成什么样了,开枪八成要炸膛……

  程宗扬把那隻手枪往破烂堆里一丢,「第二题考完了吧?」

  杨玉环讶道:「我出题了吗?」

  「……」程宗扬一脸呆滞。

  杨玉环理直气壮地说道:「我都没问,你自己说的。怎么?想耍赖啊?」

  行,你长得美,你说得对。

  「还有什么题?快点!」

  杨玉环起身走到窗边,「第二道的第二题——这是什么?」

  「天文望远镜。」

  「会用吗?」

  这个自己还真会用。程宗扬卷起衣袖,先把镜头调高,从暗搓搓对着池边的
小树林,调到对准东边天顶的角度。

  他一边对着目镜调动旋钮,一边道:「今晚没月亮,只能观星了。随便找一
颗近的……好了。」

  程宗扬话音刚落,一股香风便扑面而来。杨美女不等他让开位置,就把他推
到一边,凑到目镜上,随即发出一声惊呼,「这么清楚?!好大的星星哎!上面
是什么……红斑?真的是红斑!它还在转!」

  「不会吧?你还能看出来它在转?」

  「老娘视力一流!」杨美女头也不抬地吹了一句,又沉浸在自家收藏品的新
玩法里,「好多漂亮的条纹……这是什么星?」

  不等他回答,杨玉环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惊呼道:「岁星!居然是岁
星!原来岁星长这个样子啊!」

  身边的美女不断发出惊呼,丝毫没有留意自己与那个男人离得有多近。姣洁
如玉的面颊,修长柔美的玉颈,丰腴而又白腻的肌肤,仿佛散发出一丝奇异而香
馥的气息,呼吸间香气逼人,令人禁不住心猿意马……

  杨美女意犹未尽地抬起头,「原来能看这么远……这个干什么用的?」她指
着目镜旁边一个小巧的支架问道。

  「应该是放手机的。」

  「手机?」

  「……这个解释起来就太长了。」

  「那就短点说。」

  「你可以这么想像一下:有一个东西,把日晷、影月宗的传讯术、笏板、算
盘、钱包、照像机、录音机……全部放在一起,这就是手机了。」

  杨玉环只回答了三个字,「真能吹!」

  「手表、手枪、手机、手电筒……这名字编得,又随意又省心哈。」杨美女
讽刺道:「编瞎话都不用心。」

  程宗扬感觉好像被人打到七寸。这么一想,现代人起名还真是不走心,怎么
省事怎么来,尽跟「手」干上了。

  「还有什么题目,赶紧出。」

  「出什么出?我要观星。忙着呢。别这么看着我,我又没说一次考完。剩下
的改天再说。」

  「改日了?意思是,我们日後再说?」

  「行啊,等你能日到我再说吧。」杨玉环撤去禁音符,娇声唤道:「来人!

  送客!」

  一名太监闻声进来,他戴着貂蝉冠,怀中抱着一柄拂尘,那张浮肿一样惨白
的脸上,挤出一个恐怖的笑容,血红的嘴唇就跟刚喝过血一样。

  又是一个死变态……

  程宗扬不禁想起远在临安的秦翰、郭槐等人。同样是太监,汉、唐、晋净出
变态了,相比之下,宋国的太监真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倒是大臣变态的不少。

  那死太监对房间里发生的事没有流露出半分好奇,客气地赔着笑脸道:「侯
爷,这边请。」

  出了阁门,那位赵归真赵炼师在门旁的蒲团上盘膝趺坐,身边浮着一颗鸡蛋
大的青色珠子,围着他缓缓转动,珠体散发出青濛濛的微光。

  见程宗扬出来,赵归真微微一笑,那颗珠子倏忽没入胸口。程宗扬回了一个
笑容,却不禁想起太乙真宗。唐国佛门势力固然强大,道门势力也不小,不知道
他们派来的是哪位。

  紫雲楼顶四周围着白玉栏杆,视野开阔无比。程宗扬一眼望去,看到檐角蹲
着一个人。

  程宗扬走过去,「你不是赶那对野鸳鸯去了吗?」

  「嘘……别让里面听见。」李炎压低声音道:「太缺德了,会被雷劈的。」

  「胆子不小啊,连你姑姑的话也敢不听。」

  程宗扬翻过栏杆,顺着琉璃瓦滑到檐角,「看什么呢?」

  「长安城。」

  程宗扬抬眼望去,只见脚下的曲江池波光如镜,水面倒映着一座金碧辉煌的
紫雲楼。再往北,是长安城的万家灯火。

  夜色下的长安城,比白天看起来还要清晰与鲜明。数以万计的灯火勾勒出长
安城整齐的市坊与街道,宛如一副纵横分明的棋盘。坊中楼阁林立,还有许多佛
塔点缀其中,尤其是那座大雁塔,离曲江池只有两坊之地。塔上的长明灯昼夜不
熄,宛如一座灯塔矗立在长安城边缘。

  六朝建筑的规模比自己想像中都大得多,这座大雁塔也不例外。十层的塔身
高近三十丈,四方的塔角挑着铜铃,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能听到铃声的轻响。

  程宗扬禁不住赞叹道:「好宏伟的佛塔。」

  李炎哼了一声,双手抱在脑後,仰身躺在瓦脊上,「哪天我非把这些混账寺
庙都给拆了不可。」

                ◇◇◇

  晋昌坊,大慈恩寺,大雁塔十层。

  四面的塔门前,各坐着一对僧人。他们穿着黑色的僧衣,光头上点着「卐」

  字形的香疤。此时众僧双手合什,眼观鼻,鼻观心,口中念诵经文:「无上
诸天深敬叹,大地重念普安和,人元真性蒙依止,三才慈父耶和华……」

  另外一名僧人双手合什,绕着佛塔漫步。等僧人们念诵到这一句,他用右手
在胸前画了个「卐」字,扬声道:「赞美你,天上的慈父。」

  众僧念诵道:「一切善众至诚礼;一切慧性称赞歌;一切含真尽归仰;蒙圣
慈光救离魔。难寻无及正真常,慈父、明子、净风王……」

  那僧人虔诚地伏身拜倒,「赞美你,圣父、圣子和圣灵!」

  与後世不同,此时大雁塔的楼梯设在塔外,除了坐在门外的八名僧人,一名
绕塔的巡行僧人,还有一名僧人坐在楼梯中间,算下来一共十名。下面一层,同
样是十名僧人。再往下,还是十名。但从第七层往下,就不再有僧人看守。

  念经声如同一百万隻苍蝇一样,飞进塔内「嗡嗡」作响。

  塔内长明的佛灯前,一名穿着黑色丝袍的美妇举起铁制的钵盂,仰首张开檀
口,凌空倒下。

  钵盂中的清水落入口中,美妇舌尖一转,然後吐出少许。

  「无毒。」

  塔内供奉着一尊等人大小的坐佛,佛身用一整块碧绿的翠玉雕成,外面的衣
物、饰品尽是黄金所制,玉胎金镶,华贵无比。

  此时,一名紫衫少女依在佛像膝间,怀中抱着一隻白绒绒的小狗,精致的面
孔如同宝石一般精致。

  「喝了十天的清水,胃里好难受呢。」

  那名巡行僧走到门前,开口道:「敝寺奉有斋饭。」

  「我要吃肉。」

  「佛祖在上,我等僧徒不得杀生、食荤。」

  「不行呢。我们教派内也有规矩的,信众不许吃素,食素就是破戒。」

  巡行僧怒道:「安有此理?」

  「只许你们戒荤,就不许我们戒素吗?我们怕素教第一戒就是辟榖. 素食不
得入口。」

  小紫对吕雉道:「记下来。」

  吕雉不动声色地应道:「是。」

  那僧人怫然道:「哪里有什么怕素教?」

  「有啊。刚成立的,我是教主,她是教众。你要是肯弃暗投明,加入本教,
我们怕素教就有三个人了。本教第一条宗旨是:我们都不是吃素的!这一条也记
下来哦。」

  「是。」

  巡行僧忍气道:「这位姑娘……」

  「叫我教主。」

  「这位教……」那僧人刚说了半截,蓦地倏然一惊。自己一直小心戒备,却
在不知不觉间中了她的惑心术,此女着实可怕!

  他连忙拨动念珠,低声念诵道:「奉佛祖之名,愿佛、法、僧三宝,三位一
体,拯救世间所有迷途的羔羊,阿……」

  「阿弥陀佛,灯要灭了。」

  小紫说着,屈指一弹,玉佛前的长明灯光焰像被人捺住一样,缩小到黄豆大
小,眼看就要熄灭。

  「佛祖!」那僧人大惊失色,「万万不可!」

  「我要吃肉!」

  「够了!」窥基大步进来,挥舞着袖子喝道:「尔等擅闯本寺,窃占佛祖金
身!我佛慈悲,亦有雷霆手段!如今我大慈恩寺护教法僧尽在于此,管教尔等插
翅难飞!」

  「大和尚,你好吵哦。早就跟你说了,这佛像是我捡到的。」

  窥基咆哮道:「此像在我大雁塔已供奉数百年!」

  小紫笑吟吟道:「这塔也是我捡到的。」

  窥基额角青筋直蹦,低吼道:「你们闯进本寺,究竟要做什么!」

  「我们就是出来玩啊,走啊走啊,捡到一座塔,还有一个佛像。」

  「你们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啊。」

  「好好好。从今日开始,不许再送水食。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两个妖孽,能
不能再撑十日!」

  窥基拂袖而去,远远听到他的咆哮声,「你们这些废物!被人闯进塔内还不
知晓!」

  「回大师兄,当日我等一直在塔外值守,察觉塔内异动,便即封锁雁塔,里
里外外仔细搜索了一遍,可委实没有找到有人闯入的痕迹。她们……她们就像飞
进来的……」

  「外无异状,必有内鬼!再查!」

  「是!」

  吕雉没有去碰送来的斋饭,只略微用了些清水,望着外面,淡淡道:「他们
今晚必会动手。」

  「熬了这么久,这些大和尚的耐性可真好。」

  「或许是援手已到。」

  小紫摸着佛像的下巴道:「这佛像已死老僧肯定喜欢,八条手臂呢,就算要
十万贯,他也不会还价。可惜他是个穷鬼,连十贯都拿不出来。」

  吕雉镇定地说道:「我背不动。」

  「那就打碎了,慢慢背好了。」

  小紫说着,玉指轻弹,佛像一隻手中握的金刚杵被弹了出来。卧在她怀中的
雪雪伸出脖子,张口将那根镶嵌着八宝的金刚杵吞了进去。

  衣袂声响,门外打坐的八名僧人同时起身,眼中露出愤恨的目光。

  小紫从佛像下拿起一隻拳头大小的铸铁罐子,笑吟吟在手里抛着。

  两女闯入塔内的第一天,那些僧人就见识过它的厉害,此物一炸,佛像必难
幸免,虽然愤慨,还是无奈坐下。

  那尊碧玉佛祖等身像,是唐国皇室供奉在塔内的。若有损坏,谁都担不起责
任。尤其目前这位皇帝,对十方丛林的态度一直很暧昧,一旦被抓到把柄,不仅
大慈恩寺,甚至整个十方丛林都会受到牵连。

  巡行僧净岸合什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且莫逞一时之快。」

  「那为什么不放我们走呢?」

  「女施主擅闯本寺,总要给个交待。」

  「我都已经说了啊。走着走着就走进来了。你瞧,我说了你们又不信,还在
塔外面加了个罩子,人家想走也走不了。」

  「好教女施主知晓,敝寺在塔上设下十方禁魔阵,各种传讯、遁空的法术尽
数禁绝。女施主若想离开,除非一步步走下去。」

  「那就不走好了。」

  「女施主纵然辟榖有术,难道还能撑过一个月去?何况敝寺若是断绝饮水,
不知女施主又能撑上几日?」

  「不怕啊。」小紫拍了拍玉佛的肚子,「要是没水喝,我就把它砸开,找找
里面有没有水胆。」

  净岸气血上涌,忍不住攘袖踏前一步。忽然周围诸僧齐声梵唱,净岸这才警
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又被她激起怒火,以至失态。

  小紫笑道:「大和尚,你凡心未除,六根不净,还是留了头髮还俗好了。」

  净岸低低喧了声佛号,一步步从塔内退出,不再与她争口舌之辩。

  小紫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好了,人家要休息了。雉奴,你来守夜。」

  吕雉背对着小紫,屈膝跪坐在佛像旁,静静看着外面。

  在她对面,两名僧人正在执卷诵读,只是他们都竖握着经卷,翻折的一半正
对着吕雉的视线,一边念诵,手指一边沿着经卷上的文字依次点过。

  吕雉目光幽深,良久才微微一眨。              第三章雁塔题名

  紫雲楼内,几名请来助兴的教坊女子在席间浅吟低唱,那帮公子少年飞觞传
饮,酒兴正酣。

  程宗扬与李炎一同下楼,他主动向王显打了个招呼,为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唐
突了主人的酒宴告罪,然後称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这位程侯如此客气,王显自然连声谦让,亲自送两人下楼。

  李炎道:「我刚听他们在说什么好马?」

  王显笑道:「正是程侯那匹名驹,神骏非凡,世间少有。」

  「那匹赤红马是你的?」李炎当即道:「卖不卖?」

  「要是我的就送你了,」程宗扬摊了摊手,「可惜是借的。」

  「借谁的?」

  「一个天策府新生……」

  程宗扬还未说完,李炎便恍然道:「原来是他啊。」

  「你知道?」

  「汉国吕氏后族,我能不知道吗?刚来就捶了王忠嗣那小子一顿。啧啧,刚
走个姓霍的祸害,又钻出来一个。」

  「王忠嗣……」程宗扬想了想那家伙满脸鬚髯的模样,就算说他四十也有人
信,「不小了吧?」

  「就比我大两岁。他爹战死疆场,打小就在宫里,跟我们一块儿长大的。让
汉国一个小毛孩子揍成这样……啧啧啧啧,我明儿个得去啐他,把我们大唐的脸
面都丢尽了!」

  三人说着,下了殿前的长阶,随从牵马过来,三人正待上马,忽然旁边传来
一声惊叫。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阶旁停着一辆豪华的四轮马车,车身微微摇晃,似乎有
人在里面挣扎。接着车帘被人扯开,一名衣衫不整的少女勉强探出半边身子,凄
声叫道:「救命啊……」

  程宗扬愕然道:「这是那个——小环?」

  一隻大手从车中伸出,扯住小环的衣襟,「嗤喇」一声撕开。然後另一隻手
捂住少女的嘴巴,把她拖进车内。

  程宗扬向吴三桂使了个眼色,吴三桂正要拔步上前,李炎已经喝道:「哪里
来的畜生!做什么呢?」

  话一出口,车後坐着的几名汉子同时站起身,为首一个脸上带着一道恐怖的
疤痕,从左眉到右颧骨,皮肉翻卷,骨骼凹陷,伤势再重数分,足以将他的头颅
劈成两半。几人默不作声,但浑身杀气逼人,连车前的驭马都不由偏了偏脑袋,
不安地挪动四蹄。

  王显看到车上的标记,扬声道:「里面可是乐公子?我王显啊!」

  车内静了片刻,然後乐从训掀开车帘,从车上跃下,向三人抱了抱拳,皮笑
肉不笑地说道:「见过江王殿下、程侯、王兄。」

  没等李炎开口,王显便抢先摇头笑道:「好你个乐大少,又喝多了吧?这位
是我专门请来的教坊舞伎,可不是做那种营生的。」

  乐从训皱了皱眉,「教坊的官伎不做这种营生?」

  「娼女才是卖身的,官伎卖艺不卖身。」王显拍着他的肩膀道:「若是你情
我愿,自是好说,用强可是不成的,乐老弟。」

  说话间,小环一手掩着衣襟,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犹豫了一下,跑到王显
身後躲起来。那位程公子她虽然认识,但不知身家高低,只当是个外地富商。王
显是今日做东的主家,又是长安有名的豪门公子,这会儿还帮她说话,自然躲到
王显身後才放心。

  乐从训脸色变了变,沉声道:「受教了。」

  说罢抱拳向李炎施了一礼,「在下告辞。」接着扭头便走。

  乐从训的一众随从纷纷上前,跟随主人的车马奔出紫雲楼。

  王显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村牛!」然後道:「让殿下见笑了,这些藩
镇子弟在地方上威风惯了,不懂长安的规矩。」

  「刚才那些就是魏博的牙兵?」李炎冷笑一声,「够威风够煞气。」

  小环原本被邀来跳她拿手的《甘泉舞》,不意被乐从训强行掳到车上,欲图
不轨。她竭力挣扎下,身子被抓伤了好几处,尤其是颈中直到下巴,被抓出一道
血痕,方才只顾着害怕,这会儿痛得直掉眼泪。

  伤成这样,舞是跳不成了,王显只好让家奴带她先下去休息。

  程宗扬见小环伤处破了皮,万一处置不当,只怕脸上会留下疤痕。他示意义
姁留下来,帮小环治疗伤势,一边给她暗暗使了个眼色,让她借机打听潘金莲的
下落。

  李炎没理会这些琐事,区区一个乐从训,更不放在心上。他一边翻身上马,
一边道:「程侯去哪里?」

  程宗扬笑道:「这会儿已经宵禁,我可没有乐少那么大的面子,能拿来当路
条使,只能跟着殿下走了。」

  「反正顺路,我送你得了。」

  袁天罡在後面咳了一声。

  程宗扬道:「方才在上面看到大雁塔灯火辉煌,我倒想去大慈恩寺看看。」

  李炎脸色僵了一下,然後笑道:「正好我也有日子没去过了——咱们就夜访
大雁塔!」

                ◇◇◇

  长安城宵禁虽严,但此时有江王殿下亲自带队,一行人全无顾忌,在空无一
人的长街上纵马狂奔,小半个时辰便赶到晋昌坊。

  几名江王宅的少年跃马上前,挥着马鞭将坊门打得一片山响,呼喝着叫坊卒
打开坊门。

  袁天罡趁这个机会解说道:「大慈恩寺占了晋昌坊的东半坊,共有十八院,
近两千间房舍。寺内重楼复殿,虹梁藻井,玉阶金环,并极殊丽……」

  程宗扬直接把袁天罡口中那些华丽夸张的形容词过滤掉,只留下数字,半坊
之地,差不多是一百万平方米——这比故宫还大出一半!

  大兴善寺虽然独占靖善坊一坊,但靖善坊属于对着皇城的小坊,单纯从面积
而论,两者不相上下。十八院,两千僧舍,少说也有三五千名僧人,加上城中的
信众,大慈恩寺的规模和影响力可想而知。

  一进坊门,便闻到浓浓的香火气息。晋昌坊内除了独占东半边的大慈恩寺,
西南、西北还有楚国、净住两座寺庙,使得整个晋昌坊如同一方佛国。此时虽是
夜间,但坊内到处点着长明的石灯,星星点点,不计其数。

  大慈恩寺的山门是一座三重飞檐,五门六柱的琉璃白玉牌坊,正中的券门下
方是一条汉白玉铺设而成的御道。以李炎的放诞豪爽,不拘小节,也不敢走这条
御道,只从旁边的券门穿过。

  巍峨的寺门下方悬挂着一面黑底金字的巨匾,上书「敕造大慈恩寺」六个大
字,每个字都近一人高。阶前的广场上树立着三根高大的旗杆,上面的旗幡在夜
风中招展摇动,夜色中只能看到幡下低垂的旄旒。

  李炎与他的父兄一样,性喜游猎,对马球、角抵更是热衷,身边时常有十余
名少年作为玩伴和出行的随从。那些少年砸坊门时气势汹汹,这会儿到了大慈恩
寺门前,一个个都老实下来。

  一名少年远远就翻身下马,一路小跑来到旁边的侧门,叫起值夜的僧人,先
道了声「打搅」,然後才说明来意。

  那僧人进去复命,不多时,侧门洞开,一名中年僧人快步迎出,合什说道:
「贫僧净空,拜见江王殿下。」

  「大和尚你好啊。窥基大师可在?」

  「大师夜诵经卷,方才睡下。贫僧已经命人前去通传。」

  「不必打扰大师了。」李炎跳下马,「今晚无事,我就是过来玩玩。」

  净空是大慈恩寺迎客院的香主,平日迎来送往,精通世故,对唐国一众贵人
了如指掌。这位江王殿下除了玩耍,就是整日与道门的牛鼻子们厮混,热衷于道
门的飞升之术,从没听说过他礼过什么佛,敬过什么香。好端端的深夜来此,委
实令人莫名其妙。

  净空心下起疑,面上却不露半分,恭恭敬敬地施礼道:「殿下请。」

  净空将众人迎进门,一边揣摩李炎的来意,一边道:「殿下可是要礼佛?敝
寺新制了一批瑞香,贫僧这便让人取来。」

  李炎不在意地说道:「好久没登大雁塔了,上塔上走走。」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净空不动声色,微微躬身道:「殿下,这边请。」

  净空领着一行人来到正院,一迭声命座下的小沙弥奉上香茶、果品,一边歉
然道:「仓促间招待不周,还请殿下恕罪。」

  「用不着费事,我到塔上逛一圈就走。」李炎说着,拿起一隻佛手,往身後
一丢。

  一名少年敏捷地跃起身,一把接在手里,笑道:「谢殿下赏赐!」引来一片
小小的喝彩声。

  净空含笑道:「殿下可是要登大雁塔?」

  「怎么?不方便?」

  「不敢不敢。」净空道:「殿下稍坐,贫僧这便去取钥匙。来人啊!」

  净空叫来两名小沙弥,吩咐他们招待好贵客,然後向江王殿下告了罪,步履
匆忙的离开。

  程宗扬看着华丽的殿宇,笑道:「大慈恩寺果然气派不凡。」

  「就他们臭规矩多。」

  李炎靠在椅中,将脚跷到茶几上,斜眼看着旁边的小沙弥,「几岁了?」

  「回殿下,」小沙弥怯生生道:「小僧刚满十四。」

  「认识几个字?」

  「小僧不曾识字。」

  「那你们怎么念经的?」

  「师傅诵读,小僧跟着背诵。」

  「平常做些什么?」

  「诵经、迎客。」

  李炎笑道:「还有收香火钱吧?」

  「是。」

  程宗扬道:「打水,烧火呢?」

  小沙弥道:「寺中有火工居士。」

  袁天罡道:「僧人们只管清修,各种清扫、炊食之类的俗务,都是由居士打
理。」

  小沙弥道:「师傅说过,掘地、除草、植树,皆为不净业。佛门修行当摒弃
俗业,方能精进。」

  李炎笑着对程宗扬道:「听到了吧?这些大大小小的和尚,莫说垦荒种田,
就连烧火做饭、洒扫庭院都由信众代劳。除了念经、拿钱,别的一概不干,过得
逍遥自在,简直是神仙日子。」

  程宗扬笑道:「大慈恩寺香火旺盛,换作小寺,免不了还得沿街化缘。」

  「什么化缘?就是讨饭!我大唐以耕战立国,百姓以勤勉持家,偏生这些和
尚一个个舌灿莲花,不事生产,反以乞食为荣!不服劳役,专以敛财为能!整日
里口喧佛号,迷惑众生。哼哼!」

  李炎目光不善地盯着那名小沙弥,把他吓得几乎要哭出来。

  大雁塔下。

  静室内坐着数名僧人,窥基身披僧衣,面色阴沉。

  净空道:「大师兄,江王性子峻急,只怕拖延不得。」

  「区区一个李炎,有何不好打发的?」一名披着大红袈裟,浑身珠光宝气的
僧人道:「只是他此来到底是何用意?究竟是随性而为,还是专为塔上那个妖孽
而来?」

  「以江王的性子……」另一名僧人道:「若是无事,未必肯来大慈恩寺,更
不会指名要登雁塔。」

  「那就是为塔上那个妖孽了。」

  一名布衣僧人道:「居然与十六王宅有所勾结,此事背後只怕关联甚大。」

  窥基双掌一合,发出金石交鸣般的声音,冷冷道:「我正愁无处下手,李炎
这小子肯跳出来,倒是省事。」说着他站起身,「且待我去会会他!」

  众僧双手合什,齐声道:「光荣归于佛祖。」

  李炎连喝了两盏茶,早已等得不耐烦,眼看净空一去不回,索性也站起身,
「坐得腚痛!走!我们自去塔上。等大和尚回来,让他给我们开门。」

  「殿下!殿下!」

  两名小沙弥连忙劝阻,可哪里拦得住他?

  李炎带着一众随从,风风火火走到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去路。

  窥基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这小子,来此做甚?」

  李炎笑道:「尉迟叔,多日不见,你气色越来越好了啊。」

  「少拍马屁!」窥基道:「有事说事,莫耽误我修行。」

  「真没什么事,就是想到塔上看看风景。」

  窥基一口回绝,「塔上木梯朽坏,眼下禁止登塔。」

  「不会吧?这么巧?」

  「想要登塔,」窥基大手一张,「拿一万金铢的布施来。再等上三五个月,
待换过木梯,你尽管去登!」

  「一万金铢?」李炎叫道:「你怎么不去抢?」

  「你小子一次都没布施过,正好赶上,让老衲也狮子大开口一回!」

  程宗扬笑道:「既然木梯朽坏,我们不登便是。只在塔外瞻仰一番,大师可
否通融?」

  说着程宗扬招了招手,吴三桂拿出一隻沉甸甸的钱袋,递给小沙弥。

  「这是一点香火钱,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小沙弥入手一沉,赶紧奉给窥基大师。

  金、银、铜铢份量大小迥异,窥基不用伸手,便看出那是一袋金铢,数量不
下百枚。大慈恩寺豪阔的施主虽多,但随手便布施上百枚金铢也不多见。

  他深深盯了程宗扬一眼,半晌才道:「施主好生豪阔。来吧。」

  大雁塔位于大慈恩寺西院,塔基高两丈,长宽近二十丈,四方的塔身逐层缩
小,最下面一层边长十余丈。塔基四周林立着碑刻——正是程宗扬此行的目的。

  程宗扬似模似样地点了香,插在金灿灿的香炉中,敬了佛祖,然後绕着塔基
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上面的字迹。

  「这有什么好瞧的?」李炎就着石灯看着碑额,「大唐天宝十二年……都一
百多年前的题名了,人都成灰了。」

  程宗扬道:「这些都是先贤名士,追古思今,令人不胜向往。」

  程宗扬一脸的唏嘘感慨,其实碑上那些名字,他拢共也没认识几个。

  虽然不知道窥基等人为何不愿旁人登塔,不过程宗扬对大雁塔的兴趣其实不
大,他真正在意的是「雁塔题名」所留下的进士名录。

  唐国科举每年一考,通常分为明经、进士两科。其中明经科每年中举者百人
左右,进士科只有区区二十名。

  每年科举时,考生们从各州郡汇聚长安,在大雁塔下祈福留名,一旦中了进
士,便将名字涂朱,以流芳千古。考生们无不将此视为莫大的荣耀。那位传说中
的白员外如果真中过进士,肯定会在大雁塔下留下名字。

  唐国考生先经过州郡选拔,方能赴长安参加科举,大州每年也只有三人的限
额,因此考生数量并不多,每年一通石碑便足够刻下。

  白员外传说日久,很难确定他参加科举的时间。程宗扬只能大致圈定一个范
围:白员外出生约在一百年前,参加科举最早也在八十年前。唐国科举号称三十
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五十岁中进士都能算得上年轻。那么白员外参加科举的
时间大概在八十年前到五十年前之间,总共三十通石碑而已。

  考虑到白员外中进士被视为奇闻,五十岁才中进士的可能性非常小,真正需
要留意的,也就是最早的十几块。

  雁塔题名作为长安名胜,寺内每年都会将留名重新涂朱,即便百余年前的碑
文字迹,依然如新。

  程宗扬与袁天罡一道,在碑上寻找姓白的名字——数量还真不多,从八十年
前,再到七十年前,再到六十年前,涂朱的总共也才五六个。

  但紧接着,一连出了三个名字涂成朱红色的白姓名人:白居易、白行简、白
敏中。这兄弟三个,一个大诗人,一个……大诗人,一个宰相,生生撑起了白氏
的大半边天。

  李炎不耐烦看石碑,跟一帮少年围着一盏半人高的石灯,试着谁能举起来。

  窥基、净空等人在旁看着,脸色虽然不大好,倒也没阻止江王殿下的雅兴。

  袁天罡摩挲着碑上的名字,有些神思不属。

  程宗扬低声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袁天罡回过神来,叹道:「这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怎么?你认识?」

  「见过这位。」袁天罡指了指白居易的名字,然後自嘲地笑道:「我年轻时
穷得要死,琢磨着投诗混点名声,好不容易混了一回诗会,结果白老随手指了件
东西,让我们当场赋诗……」

  「你没装一把?」

  「屁咧,当场打回原形。一起去的十几个人,就我交了白卷。」

  程宗扬笑了几声,又回头看着石碑,「白居易五十年前中的进士,好像十几
年前逝世的?」

  「十八年前。」

  「真遗憾,我来得晚了点,没见到这位活着的大诗人。」程宗扬说着忽然一
怔,「老袁,你在想什么呢?」

  袁天罡声音轻如耳语,「我在想,会不会是他……」

  程宗扬看着他手指摩挲的那个名字:白行简。

  「唐国士人多以诗赋知名,他却长于小说,还有一篇赋……」

  「什么赋?」

  袁天罡四下看了看,小声道:「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哎——」不学无术的程侯爷发出一声惊呼,「这个我听说过哎!」

  袁天罡声音压得更低,「擅长小说,又喜欢写这点事,跟他同时代的文士相
比,无论题材还是观念,都很不一样。」

  「你是想说,白行简是穿过来的?还是个写黄文的?」

  袁天罡郑重点了点头。

  「鬼扯呢。他要是写黄文穿过来的,会只写几千字?十万字等于没写,一百
万字刚起步好不好!」

  袁天罡争辩道:「也许是个黄文爱好者呢?」

  「那他还写个屁啊,直接干多好?」

  看到老袁一脸受屈辱的表情,程宗扬咳了一声,「我不是故意说你啊。我的
意思是,他都中进士了,用不着纸上谈兵对吧?你瞧他哥,号称诗魔,堪称诗中
色魔,一大把年纪还姬妾成群,素口蛮腰,啧啧……」

  结果被岳鸟人给绿了。程宗扬不无恶意地暗道。

  袁天罡道:「也许是干得高兴才写下来的呢?」

  「那也不是他。他们是兄弟三个,跟白员外的经历根本合不上。」

  「不是白员外,但也许是另一个穿来的呢?」

  程宗扬被他怼得无话可说,「得,反正就这几个,抄下来挨个查吧。」

  两人在碑刻前小声嘀咕,引得窥基等人频频注目。

  李炎过来道:「看什么呢?」

  袁天罡与程宗扬指着碑文,异口同声地说道:「我的偶像!」

  袁天罡指的是白居易,程宗扬指的是白行简。

  「哎呦,」李炎看来也是个懂行的,「程侯很博学嘛。」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差不多,差不多。」

  「差远了好不好?」李炎道:「喜爱白乐天白老的遍地都是,长安城就有一
位,浑身上下刺满了白诗,还是带图的——可喜爱大乐赋还说出来的……」

  他竖起大拇指,诚恳地说道:「程侯,你是独一份。」

  程宗扬打着哈哈道:「一般一般。」

  「夜色已深,老衲就不留殿下歇宿了。」窥基大袖一挥,「来人!送客!」

  净空合什道:「恭送各位施主。愿佛祖赐福予你。」

  程宗扬正要开口,忽然心下一动,一丝莫名的喜悦从心底升起,自己还没有
反应过来,嘴角就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他抬头往大雁塔顶上望去,入目是一片绚丽的火光,接着仿佛一层无形的罩
子乍然破裂,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无数断木、碎石,雨点般四处激射。

  大雁塔十层高近百米,纷乱的人影望之如蚁,可程宗扬一眼看去,就看到那
张自己念兹在兹的娇俏玉脸。

  小紫嘴角微微翘起,看口型正在说那三个字,「大笨瓜。」

  程宗扬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死丫头,心里的喜悦仿佛要炸开一样。

  窥基勃然变色,大雁塔十层西侧的券门被炸出一个大洞,砖石破碎,券门两
侧矗立的天王像被炸去半边,栏杆尽碎。两名黑衣僧人倒在一边,生死不知,火
光中,其余几名黑衣僧人纷纷掠来。

  大雁塔九层、八层守护的僧人往塔上冲去,与此同时,周围几间僧舍也掠出
数道身影,飞鸟般跃上大雁塔,蹿檐越脊,直趋而上。

  眼看小紫就要被众僧围住,吴三桂握紧双拳,向主公暗暗使了个眼色,却被
程宗扬拦住。

  程宗扬笑吟吟看着塔上。爆炸的火光迅速熄灭,连佛前的长明灯也随之黯淡
下去。黑暗中,蓦然张开一双黑色的羽翼,小紫小巧的身影坐在雉奴的背上,轻
飘飘飞出大雁塔,洒下一片银铃般的笑声。

  窥基目眦欲裂,厉声道:「一群废物!把那妖女射下来!」

  几名僧人奔进僧舍,转眼拿了几支重弩出来,瞄向空中的身影。

  几名光头大和尚手持重弩,面色凝重地装矢、上弦,那模样看起来颇有几分
滑稽。李炎的脸色却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随着爆炸声传开,各处院墙上都有僧人的身影出现,大慈恩寺面积广阔,雉
奴背着小紫,却越飞越低,眼看就要落入重围。几名僧人持弩瞄向两人的身影,
随时都可能击发。

  去路被堵,吕雉在空中绕了半个圈子,重又飞回西院。小紫娇声道:「大和
尚,你们再要拦我,我就把它扔下去。」

  小紫侧身坐在吕雉背上,手边还放着一尊等人大小的八臂碧玉金佛,这要是
掉在地上,铁定摔得粉碎。

  窥基额角青筋暴跳,恨声道:「住手!」

  离地面还有丈许,小紫轻巧地一跃,落在程宗扬身边。

  巡行僧净岸刚从塔顶追下来,他纵身而起,袍袖一翻,露出一截黑瘦如铁的
手臂,往小紫颈中抓去。

  一条淡金色的胳膊伸来,「篷」的一声闷响,将净岸的手臂挡开。吴三桂双
臂交叉,几乎与拳头等粗的手腕筋骨毕露,摆了个大力金刚臂的起手势。

  窥基盯着程宗扬,身上的僧衣无风而动。

  程宗扬好整以暇地从袖中取出一柄折扇,「刷」地抖开,悠然道:「还没来
得及介绍:鄙人是此番代表汉国出使大唐的官方使者,假节钺,舞阳侯程。」

  他牵起小紫的手,「这是本侯未过门的妻子。」

  追赶过来的众僧一脸呆滞,窥基眼角「突突」直跳。

  汉使也就罢了,假节钺——这可是代表汉国天子出行的顶级使者!

  李炎张大嘴巴,惊奇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小紫。

  程宗扬把折扇盖在他脸上晃了晃,「江王殿下,夜色已深,本侯先回去。希
望明天,唐国官方能给本侯一个说法。」

  说罢,程宗扬挽起小紫的手,扬长而去。

  李炎望着着他的背影,也是一脸呆滞,半晌才道:「说法?什么说法?」

              第四章佛法显圣

  段文楚一脸呆滞地看着面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中行说,只觉心力交瘁,
吃救心丸都救不回来那种。

  今天是大年二十九,明天就是除夕。自己堂堂鸿胪寺少卿,在家里睡得好端
端的,却被人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叫起,脸都没顾上洗,巴巴地赶过来听一个阉奴
教训。这年真真是没法儿过了……

  终于等到中行说口乾舌燥,拿起茶盏的空隙,段文楚弱弱地说道:「那位姑
娘是擅闯……」

  「呯」的一声,中行说丢下茶盏,震得段文楚一阵心惊肉跳。

  接着中行说就劈头盖脸地怼过来,他尖着嗓子道:「擅闯?大雁塔本来就是
任由游人登高望远的观赏区,既非皇室禁地,又非佛门专有,哪里来的擅闯?再
说了,我家夫人即便是误入,大慈恩那帮贼秃一不报官,二不知会家属,反而将
两个弱女子囚禁塔上——足足十日之久!期间威逼禁足,连塔门都出不得一步!

  我倒要问问,那帮贼秃究竟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还是说长安城的高僧
擅自在庙中囚禁女子已经蔚然成风了吗?连官府都视为寻常了吗?」

  中行说一连串的质问气壮山河,掷地有声。段文楚抹了把脸上的口水,不禁
心怀戚戚。

  骂得真好啊,真应该把那帮大师们都绑过来,蹲这里听听!人家擅闯,你们
就敢把人关起来?置我大唐官府于何地?置我大唐的脸面于何地?置我这个倒了
八辈子霉的鸿胪寺少卿于何地?真真把我们大唐的脸面都丢尽了!

  不过话说来,咱们这也不是第一回丢脸了。上回因为官府的人盯梢,被汉使
抓了个现行。这回轮到佛门,还是皇家寺庙。好吧,大伙排着队,轮番丢脸,所
谓祸不单行,吾道不孤。

  段文楚木着脸道:「大慈恩寺的僧人确有不是,不过贵上在塔上时,众僧始
终以礼相待,并无威逼之事。」

  「还有脸说!」中行说痛声喝道:「十天!我家夫人生生饿了十天!人都瘦
得跟纸片一样!我们这些奴才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连死的心都有!主忧臣辱,
主辱臣死!」

  中行说越说越激动,扯起袖子道:「我一个阉奴,今日便与你血溅五步!」

  段文楚推案而起,背脊贴在墙上叫道:「先生息怒!何以至此啊!咱们有话
好好商量!好好商量!」

  「割地!」

  段文楚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割两个郡给我们侯爷,这事就算过去了。」

  「过不去!」段文楚叫道:「我大唐从无割地之举!何况是为这么点儿事?

  老中,你这漫天要价要得也太过了!」

  「割地不行?」

  「真不行!一千一万个不行!」

  「少割点儿?一个郡?」

  「一寸都不行!这么说吧,我要敢应半个字,出门就得被人乱刀砍死,死了
还得被人踩着尸体吐唾沫。」

  「那你说。」

  「让我说吧,贵上擅闯……」

  「还说擅闯!我家夫人好端端带着奴婢去大雁塔游玩,一个恍惚,莫名就到
了大雁塔十层,被一帮贼秃看押起来。我倒想问问,那帮贼秃施的什么妖法?到
底坑害了多少女子!」

  这事儿还真说不清!段文楚连夜被江王殿下叫起,与江王府、大慈恩寺的僧
众三头六面商量对策,结果头一樁,人家舞阳侯未过门的娇妻怎么到的大雁塔十
层?那些和尚就说不出个头绪来。各种支吾应对,闪烁其词。追问得紧了,那帮
贼秃索性破罐破摔,非说人家突然就在塔里出现,塔里塔外好几十个大和尚,硬
没一个看到她们怎么进去的。

  这是处理问题的态度吗?出了这档子破事,大伙儿掩都掩盖不及呢,这帮秃
驴还上赶着添柴加火?这帮和尚也是霸道惯了,堂堂汉使的娇妻都敢拘禁,正当
着江王殿下的面被抓了个现行不说,事到如今还藏着掖着,段文楚都想啐他们一
脸!

  「据寺里的僧人说,贵上先炸坏了塔上的木梯,又将券门炸毁。说来贵上毫
髮无伤,倒是大慈恩寺损失惨重。」段文楚这番话说得毫无底气,还不得不咬着
牙列举己方的损失,竭力在谈判中争取更多的利益。

  果然话一出口,就被那阉狗啐了回来,「那是他们活该!我家夫人带着防身
利器,若非心怀慈悲,早送那些贼秃上西天去见佛祖了!他们不仅不感恩戴德,
这会儿居然还反咬一口?莫非还想让我家夫人赔偿他们损失不成?」

  段文楚沉痛地说道:「寺里的僧人也伤了两个。」

  「这样吧。」中行说快人快语,「你们把那两个贼秃杀了,只当给我家夫人
赔罪,这事儿也算完。」

  段文楚面色僵硬。说得真轻巧啊,大慈恩寺的僧人那是随便杀的吗?要是能
杀我早就杀了,你信不信!

  「上天有好生之德,贵上也有仁慈之心。」段文楚乾笑道:「暂且,暂且饶
他们一命吧。」

  「割地你不肯,杀了罪魁祸首你也不肯。怎么着?欺负我们是外地来的,平
白让我们吃这个大亏?」

  段文楚心里憋屈得要死,大慈恩寺这事闹的,压根儿没什么道理可讲。说到
天边,你一群和尚,把两个女人拘禁在庙里就不对!大慈恩寺什么背景?大唐的
皇家寺庙!这事儿敢传出去隻言片语,立马就是一樁天大的醜闻。

  既然不能晓之以理,只好动之以情。段文楚道:「大过年的,大伙儿都不容
易。汉唐本是睦邻,一点点误会而已,何必伤了和气呢?先生你看,该如何了结
此事?」

  中行说竖起一根手指,「其一,大慈恩寺赔礼道歉。」

  那帮秃驴惹出的祸事,他们不去赔礼道歉,难道还让自己来装孙子?段文楚
果断点头,「该当的!」

  「让大慈恩寺的主持亲自过来磕头。」

  「……这个。」段文楚苦着脸道:「我实话跟你说吧,大慈恩寺的窥基大师
出自功臣世家尉迟氏,乃是奉先皇诏命,代替先皇出家为僧。连吾皇见到大师,
也得礼敬三分。」

  「不行!必须有人承担责任!」

  「……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回头再来答复,如何?先生且说第二樁。」

  「我家夫人被囚塔上十日,这损失该怎么赔?」

  段文楚试探道:「你看……多少钱合适?」

  「钱?」中行说像是受了莫大的污辱,尖声叫道:「我家侯爷最不缺的就是
钱!再提一个钱字,咱们就算谈崩了!」

  「好好好,不提阿堵物。先生的意思是?」

  「那尊碧玉金佛……」

  「万万不可!」段文楚心都快碎了,这阉狗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一口口咬
的全是痛处!

  「那碧玉金佛是建塔时专供的护国神像,我大唐历代帝皇登基,都要去礼拜
祈福。」

  中行说轻飘飘道:「换个呗。」

  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要不是今天走得急,没来得及带上击贼笏,我这
会儿就抽你了!

  段文楚按捺住怒气,苦口婆心地解释半晌。总之,地不能割,和尚不能杀,
窥基大师不能磕头,碧玉金佛也不可能赔给程侯。至于其他的,大家慢慢商量,
反正自己就算死在谈判桌上,也得把两边都安抚下来。

                ◇◇◇

  中行说回来复命时,程宗扬正拿着小勺,一勺一勺喂小紫喝粥。

  喝了几口,程宗扬拿起帕子,给小紫擦了擦唇角,「你是说,你找到一处遗
迹,然後不知怎么,就被传送到大雁塔里面?」

  「嗯。」

  「遗迹在哪儿?」

  「兴庆宫。」

  程宗扬想起去皇图天策府时,曾路过兴庆宫,但那座宫殿据说在黄巢之乱中
被乱兵焚毁,已经废弃多年。

  中行说一把抢过程宗扬手里的粥碗,殷勤地舀了一勺,喂给女主人,一边谄
媚地说道:「回紫妈妈,妈妈交待的事,小的已经办好了。」

  程宗扬惊奇地看着中行说,这杠精整天杠天杠地杠神仙,谁能想到居然还有
这副嘴脸?

  中行说细声细气地说道:「鸿胪寺的人已经答应了,由江王殿下代表唐国官
方,向妈妈赔礼道歉。碧玉金身佛是皇室重宝,不好拿来赔偿,钱铢妈妈不要,
换成大慈恩寺名下的地产。小的按照妈妈的吩咐,要了坊里的法雲尼寺,总之,
这回要让大慈恩寺那帮贼秃好好出一回血。」

  程宗扬奇道:「要尼寺干嘛?」

  小紫道:「让雉奴出家啊。」

  程宗扬眉头一皱,觉得这事并不简单。吕雉的身份太过敏感,赵飞燕怕了汉
宫的政治厮杀,宁愿跟着自己奔走,也不肯留在汉宫当她的太后。没有她这位名
义上的掌权者约束,吕雉绝不能再留在汉国,否则她趁着内宫的权力真空重掌大
权,自己哭都哭不出来。

  把吕雉送到唐国出家为尼,倒是个好主意,无论对内对外,包括对霍子孟、
金蜜镝等人都好交待——事实上这也是双方的默契。问题是为了让吕雉出家,用
得着要一座寺庙吗?

  「将来法雲尼寺成了程头儿的家庙,程头儿就可以玩里面的小尼姑了。正好
教坊又在隔壁,程头儿想偷香窃玉也方便啊。」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个死丫头。」

  「还有吗?」

  「还有些绫罗绸缎,赔给妈妈做衣服;一点珠宝美玉,赔给妈妈做首饰;饮
食上妈妈不要素的,那些和尚又不肯杀生,最後谈下来,奉送活羊二百口,胡椒
香料二百斛。」

  程宗扬忍不住道:「庙里还有活羊?」

  中行说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傻瓜一样,「信徒送到庙里放生的。」

  跟这孙子置气,能把自己气死。程宗扬果断忽略掉他的目光,只当没看见。

  好嘛,借花献佛,借羊赔偿。反正那些羊即便被放生,将来也不知道会落到
谁口里,能被死丫头吃掉,也算是它们羊生的造化了。

  「林林总总,算下来有千把金铢的样子,便宜他们了。」中行说瞧着女主人
的脸色道:「要不……小的再去宰他们一刀?」

  「先这样吧。剩下的改天再去讨。」

  中行说一听,精神大振,主子这意思……这事儿没完,後头还有?这可是打
着灯笼都找不来的好事啊!跟着紫妈妈干活儿,就是舒坦!

  小紫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小的告退。」

  中行说恭恭敬敬地把粥碗还给正头主子,倒退着出了门,然後兴冲冲叫上吴
三桂,去鸿胪寺讨账。

  这厮还是欠收拾啊。程宗扬感叹着放下粥碗,张开手臂,「过来抱抱。」

  小紫舒服地依在他怀里,然後皱了皱娇俏的鼻尖,「有味道。」

  「不会吧?」程宗扬闻了闻自己身上,「哪儿有味?」

  他忽然想起来,伸手从囊中取出一件物品,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那是昨晚
用过的手电筒,被杨玉环握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异香。

  小紫道:「你见到杨玉环了?」

  程宗扬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瑞龙脑香啊。波斯进献给唐国皇室的贡品,专供杨姊姊一个人用的。」

  「姊姊妹妹的,叫这么亲?」程宗扬後知後觉地说道:「你见过她了?」

  「来的第一天我就见她了。」

  「怪不得她对我这么了解呢!嗨,这小妞装得还挺像,我还真以为卫公嘴巴
那么大,什么都往外说呢。」

  「你是说我嘴巴很大喽。」

  程宗扬正容道:「你这是污蔑!我是说那妞太能装了。明明都跟你见过了,
还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对了,你见过那个手提箱没有?四方板子,一点缝没有那
个。」

  「见过啊。」

  「你说老岳为什么要留个那东西?里面装的什么?还有,她说密码忘了,是
真的假的?」

  小紫笑吟吟道:「大笨瓜,你被骗了哦。」

  程宗扬又一次感觉到智商受到了污辱,他的反击是:手脚齐上,把死丫头抱
得紧紧的,用自己还没来得及刮的鬍髭在她粉嫩的玉颈中一阵乱蹭。

  「救命啊……」

  「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死丫头,看你还敢戏弄我!」

  「饶命啊,程头儿……」

  折腾了好一会儿,程宗扬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小紫。

  小紫拂了拂鬓角,仰起颈子抱怨道:「跟刷子一样,都快破了。」

  程宗扬「啵」的亲了一口,「好了吧?」

  「还要。」

  程宗扬一口吻住她被刮红的粉颈,半晌才鬆开口,坏笑道:「你要想要,我
能给你舔出血来。」

  小紫玉颊一下子红了起来,脆声道:「不要!」

  「好了,好了。那个手提箱是怎么回事?」

  「杨姊姊看着好玩,从别人手里捡来的。」

  「等等!从别人手里捡来的?确定不是抢的吗?」

  「人都死了,当然是捡的。」

  也对。活人才是抢,把人弄死再拿走,说是捡的没毛病。

  难怪密码都没有,居然还有脸说「忘了」?这妞真是骗人不眨眼啊,说瞎话
就跟喝凉水一样,张口就来。

  小紫道:「别人都不知道那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她就拿来问你了。」

  「跟岳帅没关系?」

  「没有。」

  程宗扬回想了一下,杨玉环拿起那个手提箱,随手就扔到她收集一堆垃圾里
面——怪不得自己智商不够数,光从这个举动就应该能看出这个手提箱跟岳鸟人
没关系,不然能扔得这么随意吗?

  「那她手里有没有其他跟岳帅有关的东西?」

  「不管有没有,都跟我没关系啊。」

  好吧,反正你不认他这个爹了,也不认碧姬那个妈了。程宗扬暗暗道:没爹
没娘的小可怜,有我疼你就够了。

  「你们还说什么了?」

  「说你器大活好,威猛无俦,雄姿英发啊。」

  程宗扬立马觉得自己白疼她了,憋了半晌才道:「你们两个黄花闺女,凑一
块儿就聊这个?」

  「不然呢?」小紫笑吟吟道:「她听得可起劲了。」

  大唐第一女流氓就是她了——太真公主杨玉环,没跑!

  「程头儿,我可一直都在夸你哦。」

  程宗扬表示自己伤不起,「行了,你就别表功了。」

  自己还觉得人家是女流氓,都不知道自己在人家心目里是个什么鸟样。

  程宗扬拉住她的手,「然後你就被困在塔上十天?」

  「我从十六王宅的太真公主府出来,就去了兴庆宫。」

  「有卓美人儿的消息吗?」

  「她好像被困在一个奇怪的地方,有时候很近,有时候又很远。」

  程宗扬想了想,「她都被困这么久了,既然还有感应,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
会有危险。你先歇歇,等养好了精神我们一起去。诶!你知道我路上遇见什么了
吗?」

  程宗扬压低声音,「跟我和岳鸟人一样的,两个!一个疑似的已经死了,还
有一个你刚见过……」

  程宗扬贴在小紫耳边,嘀嘀咕咕说了自己路上的经历,如何遇到袁天罡,如
何去找白员外的故宅,如何与李卫公见面……一直把小紫哄睡着,才小心把她抱
到床上,顺便踢了雪雪一脚。好些日子没踢小贱狗了,有些怀念。

  程宗扬说是不担心,到底还有些放心不下。他叫来罂粟女,让她藉着泉玉姬
的盯梢为掩护,悄悄前往兴庆宫。不用冒险进去找人,只是先踩好点,监看宫内
是否有异动。

  接着他叫来吕雉,询问这些天的经历。吕雉坦然应对,这些天她一直跟着小
紫,被禁在大雁塔上。由于大慈恩寺的僧人用了十方禁魔大阵,两人无法脱身,
连讯息也被断绝。直到程宗扬无意中来到塔下,紫妈妈才用手雷轰破大阵,否则
即便她有翼能飞,也未必能在强弩的威胁下,顺利飞出大慈恩寺。

  「让你跟着死丫头,是让你保护她的。结果让你们紫妈妈饿了十天?要你有
什么用?你个废物!」

  程宗扬知道自己这话不讲理,可死丫头受了委屈,自己也一肚子的气,拿太
后娘娘当个出气筒,挺好。

  有的没的喝斥一通,程宗扬出了气,随即让人请贾先生过来。

  「我遇到一件事,就是这里面的分寸拿捏不好,你帮我参详一下——大慈恩
寺的和尚居然私藏劲弩,这事儿严重不严重?」

  「主公以为呢?」

  「我觉得这得算重罪了。要是在汉国,有人私藏劲弩,肯定是杀头的大罪。

  问题是唐国的律例我不熟,这罪名够不够给大慈恩寺的和尚判个死刑?」

  「唐律私藏甲三领,弩五张者,处绞刑。」

  程宗扬双掌一合,「那帮和尚拿出来的弩至少有十几张!而且江王也在场,
亲眼目睹!人证物证俱在,干!把那帮贼和尚都给绞了!让他们欺负我老婆!老
贾,帮我写张状子,我告死那帮秃驴!」

  「主公要出面首告?」

  「不行吗?」

  「若能告死他们,即便主公不出面,也会有人告发。若告不死他们,主公出
面也是无用。」

  程宗扬有些不甘心,「这么好的机会就平白放过?」

  贾文和只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

  大明宫,清思殿。

  「皇兄,」李炎进殿便举起一隻竹篓,笑道:「我给你带了些上好的蛤蜊。

  用盐水养了数日,泥沙都已经吐净了。」

  「哦。」李昂正在窗前临帖,闻言放下笔,饶有兴致地走过来,「是花蛤,
还是西施舌?」

  说着他接过竹篓,「空的?你个老五!又来这一手?再敢戏弄于朕,朕就办
你个欺君之罪!」

  李炎笑道:「皇兄息怒。我听人说皇兄戒食蛤蜊,才特来相试。」

  「外面又有传言了?谁说的?」

  「我给你学学,你来猜吧。」

  李昂示意他走到窗边,然後推开窗户。周围的内侍都离得远远的,无人能听
到两兄弟间的对话。

  李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外面的传言是这么说的——据说皇兄喜欢
吃蛤蜊,有一天左右奉了一盘进献,中间有一个怎么都劈不开。皇兄心知有异,
于是焚香祝祷。刚点上香,那蛤蜊自己就开了。皇兄一看,里面有两个人形,头
上髮髻如螺,脚下踩着莲花。皇兄赶紧取了一隻金粟檀香盒,将蛤蜊盛放起来,
送到大兴善寺供奉。」

  李昂脸色阴沉,「大兴善寺那帮贼秃!」

  「还有一樁,皇兄想不想听?」

  「说!」

  「前些日子,皇兄不是询问诸臣,当今天下弊病所在吗?」

  「不错。朕继位以来,释放宫女三千余人,罢免五坊小儿,裁省朝廷冗员。

  虽然内忧外患尚存,但太平可期。唯独佛门,其言其行无补于世,每年耗费
钱铢不计其数。朕有心下诏让他们节制,少办些虚耗钱粮的法会。」

  「皇兄知道外界怎么说的吗?外面传言,皇兄拟好诏书,准备第二天下诏。

  结果当晚尚食修治御膳,正要煮鸡蛋,刚点上火,锅里发出一阵动静——你
猜怎么着?」

  李昂冷笑道:「这个编得新奇。难道又是菩萨显灵了?」

  「尚食凑到锅边一听,那锅鸡蛋在叫呢——群呼观世音菩萨。尚食赶紧禀告
皇兄,皇兄听罢不信。」

  「废话!傻子才信。」

  「然後皇兄派人查验,还真是一锅鸡蛋在念佛。据说皇兄当时就在感叹:真
不知道佛门有如此伟力!第二天诏书也不下了,反而下令,命各州郡塑观世音菩
萨像,昼夜敬拜。」

  李昂冷冷道:「朕就想知道,那锅鸡蛋熟了吗?」

  「编故事的没说,我猜是熟了。」李炎嬉笑道:「能念经的鸡蛋,吃了肯定
大补。就算皇兄不吃,那帮和尚也得抢着吃。」

  说罢两人大笑起来。

  笑完李昂扬声道:「来人!命御厨煮一锅鸡蛋!分赐大慈恩寺、大兴善寺、
护国天王寺。」

  李炎笑道:「一锅只怕不够。」

  「让他们切开分着吃!午膳给朕进一盘蛤蜊,劈不开的一律砸碎!」

  内侍不解其意,仍尖声应道:「是!」

  等内侍退下,李昂道:「这帮贼秃,惯会无中生有,颠倒黑白,拨弄是非。

  偏偏世间多有愚者,对其顶礼膜拜。唉……」

  李昂比李炎大五岁,如今也不过二十六岁,可看起来比李炎大上十岁不止,
眉宇间郁色重重。

  李炎收起笑意,慢慢道:「皇兄可知我昨晚去了何处?」

  「去了大慈恩寺。北司的人清晨禀报,说那位汉使与大慈恩寺起了些纠纷,
你也在场。那位汉使怎么样?听说是个胸无文墨,只知敛财的市侩之徒?」

  「皇兄可知道汉使与大慈恩寺起了什么纠纷?」

  「哦?」

  「汉使夫人与仆妇同往大慈恩寺游玩,被寺中僧人囚禁于大雁塔上,整整十
日之久。」

  李昂神情顿变。北司是内侍省的俗称,与三省六部所在的南衙相对应。一向
负责刺探京中各种消息,没想到他们故意替大慈恩寺的人隐瞒,竟将这么一樁足
以震撼汉唐两国的醜闻轻描淡写为纠纷!

  「那位汉使是食封三千户的舞阳侯,假节钺。」

  李昂一听便知道,眼下不是追究北司诸阉责任的时候,要紧的是先安抚好这
位身份特殊的汉使。

  「立刻命鸿胪寺的人去拜见汉使!该赔偿的赔偿,该道歉的道歉!找出罪魁
祸首,杖三百,流三千里!遇赦不赦!」

  李炎没有作声,只低头看着地面。

  李昂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老五,还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汉使夫人从塔上逃出来时,大慈恩寺的僧人还在追杀。」

  李昂皱起眉头,低声道:「放肆!」

  「他们拿的都是蹶张弩。」

  李昂怔了半晌,「你没看错?」

  「光我看到的,至少就有十六张。在场的不止是我,还有程侯,以及程侯的
随从,跟我一起去的二十余名少年。」

  李昂摩挲着书案,迟迟不语。良久才说道:「窥基大师出身武将世家。那些
弩……也许是他自用的。」

  「皇兄圣明。」

  李炎沉默了一会儿,「我会让人转告窥基大师,载妓载酒也就罢了。既然出
家,兵矢之类最好不要带入寺中。」

  「是。」

  「别让姑姑知道。」李昂低声道:「不然她又跟窥基大师打起来,咱们夹在
中间,又是左右为难。」

  「明白。」

  李昂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後无奈地叹了一声,「去吧。」

  「臣弟告退。」

  李炎退到殿外,两名内侍迎上来,说笑着送江王出宫。

  李昂脸色愈发冰冷,北司诸阉多有佛门信徒,又执掌着神策军,那批劲弩肯
定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方才他在弟弟面前显得自信满满,可如今天下之患何止浮
屠氏?阉竖、藩镇,对朝廷的威胁更在佛门之上,而且三者盘根错节,牵一髮而
动全身……

  李昂思索半晌,最後开口道:「传郑注、李训觐见。」

              第五章佛门公敌

  直到中午,程宗扬才得到消息,大慈恩寺那批弓弩,都属于窥基大师的个人
收藏。随後的官方调查显示,皆为祖传之物,还是御赐的那种。

  程宗扬正在与袁天罡对照进士名录,接到这个消息也是服气。从违禁武器,
变成工艺品,又变成收藏品,这会儿都变成文物了,还怎么治那帮秃驴的罪?

  「唐国的和尚能量很大啊。」

  袁天罡道:「有没有觉得有点古怪?」

  程宗扬道:「你也发现了?」

  「他们是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我们是旁观者清。只要有眼睛,都
能觉出蹊跷。鸠占鹊巢啊,披着佛门的外衣,内里早就变得不像样子了。」

  「夺舍。」

  袁天罡拍案道:「就是夺舍!太可怕了。」

  「这有什么可怕的?」

  「你想想,里头那个干过的都是什么事?讨伐异端、消灭异教徒、满世界殖
民、传播福音——攻击性十足。披上佛教的外衣,又增加了欺骗性。一手袈裟,
一手屠刀,你怕不怕?」

  「不至于吧?那些和尚自己都没折腾完呢。」

  「等折腾完就晚了。」

  程宗扬放下名单,好奇地说道:「老袁,我还没发现你是个心怀苍生的大贤
呢。」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你是挂念你那位小姐吧?」

  袁天罡捂住胸口,「别说了。」

  「算了,就这几个人名,咱们琢磨这么久也没个头绪,还是给老贾,让他费
心去吧。」

  程宗扬收起名录,交给青面兽,让他送到贾文和处。然後摸着下巴道:「五
十年前,差不多就是不拾一世大师一统佛门,建立十方丛林的时候。密宗也是那
时候被纳入十方丛林,佛门其他的残余部分四散逃亡,成为叵密……」

  袁天罡眉头紧皱,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虽然十方丛林在佛门中一手遮天,但佛门并不是只有一个十方丛林。除了
叵密跟十方丛林不共戴天。还有唐国佛门理事会的信永,他虽然挂着十方丛林名
誉主持的头衔,但我瞧着,跟十方丛林的路数也不大一样。」

  「我听你说过那个信永,他什么样的?」

  「怎么说呢?你见过後世那种和尚吧?肥头大耳,脑满肠肥,满口的阿弥陀
佛,眼珠滴溜溜乱转那种的。」

  「听起来像是骗子?」

  「何止是像?简直就是!」

  「好事啊!」袁天罡道:「果真如此的话,正说明他们跟被夺舍的十方丛林
不是一路人!」

  程宗扬想了想,然後叫来蛇奴,「上次让你打听信永的事,打听了吗?」

  「主子不说,奴婢险些就忘了回话。」蛇夫人道:「娑梵寺在终南山北麓,
本来在延福坊有处下院,但上个月庙里做法会,不小心失火被封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这么巧?

  「那胖和尚没烧死吧?」

  「信永大师本来是亲临法会的,一失火他就溜了。」

  「这秃驴……」不仅从太泉活着回来了,听起来还很风光?长青宗那个,到
现在还没消息呢。

  「给他下个帖子,说故人有请,邀他到坊里作客。」

  「是。」

  程宗扬上午哪里也没去,小紫在内室睡着,自己在外间会客办事。

  到了午末,刚得到消息的石超匆忙赶来。他与小紫在建康就认识,听说小紫
被困在大雁塔上十日之久,特意带了礼物前来,一是看望,二是致歉。

  「我是真没想到。」石超一脸自责地说道:「早知道有这种事,我就带上人
去大雁塔了。那帮秃驴!亏我还布施过好大一笔钱。」

  这事怨不得石超,毕竟连自家奴婢都不知道小紫去了哪儿。

  「紫姑娘没事吧?」石超压低声音道:「程哥,我要不要叫小嫂子?」

  程宗扬笑道:「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正说话间,鸿胪寺再度派人求见,想当面向程侯夫人致歉。

  程宗扬连来人的面都没有见,只说拙荆尚在昏迷,无心会客,就把人打发走
了,一点面子都没给。

  石超竖起大拇指,「程哥,还是你厉害!」

  程宗扬道:「让他们着急几天再说。起码这个年他们是别想过安稳了。」

                ◇◇◇

  大慈恩寺内,程宗扬昨晚看过的石碑被僧人们全部拓印下来,逐张检查。另
一拨僧人取来《氏族志》,全面清查国中所有程姓望族。

  窥基一手数着念珠,一手按在膝上,一边闭目打坐,一边听着众僧的禀报。

  「白居易、白敏中的後人都已找到,并无支系在外。白行简的後人已然迁回
原籍,查证尚需时日。」

  「世居长安的程氏望族不多,一位是前朝宰相程异家族,另一位是太宗朝大
将程知节的後人。」另一名僧人说着,看了窥基一眼。

  窥基摆了摆手,「不用查了。」

  窥基祖上尉迟恭同为太宗朝大将,与程知节齐名,两家乃是世交。程家若有
支系流落在外,他肯定知道。

  另一名僧人道:「程异擅长理财,倒是与其有相似之处。但其後人俱在,查
之并无异样。」

  一名年轻的僧人道:「我去找了宣平坊的卷宗,程侯所住的宅院刚买不久,
前一位主人也姓程。而且与草……」

  窥基蓦然张目,双目如电盯了他一眼,沉声道:「不相干的事,别查了!」

  那僧人慌忙合什,「是。」

  一名僧人匆匆进来,拿着一张纸道:「上院回讯了!」

  窥基抬手一招,将那张纸摄到掌中,一眼扫过,然後重重拍在案上,「果真
如此!」

  众僧往纸上看去,只见上面是两行篆香烧炙般的字迹:程宗扬,盘江人,交
结鲁逆智深,于临安伤本寺僧徒多人。比至洛都,复伤本寺僧徒多人。法旨:降
魔卫道。光荣归于佛祖。

  众僧口喧佛号,齐声道:「此魔乃佛门公敌,天下共诛之!」

  传讯的僧人道:「还有一则口谕,是沮渠大师亲谕法旨。」

  「说!」

  「沮渠大师口谕:上院特大师已于盩厔降伏外道邪魔,将亲至长安,弘扬佛
法。伏愿十方丛林僧众,上下齐心,光大我佛。」

  众僧齐齐动容,面色说不出的古怪。

  窥基沉声道:「回禀上师,大慈恩寺僧众将倾力相助。愿佛法昌盛!」

  众僧齐声道:「阿弥陀佛。」

                ◇◇◇

  程宗扬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十方丛林列为佛门公敌,要被降妖除魔的那个妖
魔。相反,他这会儿心情很好。

  小紫睡了一觉,这会儿正在清点她的收获——大慈恩寺作为大唐皇家寺庙,
塔内的珍宝无数。虽然那尊碧玉金身佛不好拿,但别的只要雪雪能吞得下,全都
进了它的狗嘴。

  小贱狗这会儿就跟个宝物袋子似的,呼喇喇倒出来一堆东西,满地的珠光宝
气,单是大块宝石就有二三十颗。

  大慈恩寺也够倒霉的,丢失了这么多宝物,还没处叫屈——江王殿下可以作
证,程侯的少夫人是空着手走的,庙里丢了什么宝物也赖不到人家身上。八成是
那帮贼秃监守自盗,趁寺内大乱,虚报损失,借机销账。

  「这是长明灯的罩子?」

  程宗扬拿起两座小巧的金塔,那塔只有拳头大,却铸成七层的浮屠,上面还
镂刻着豆粒大的十八罗汉,塔上细如蛛痕的瓦纹都刻得一丝不苟,真不知花费了
多少人力。

  程宗扬本来想一把将它捏成丸子,看看又舍不得,最後只好放下,悻悻道:
「真够浪费的。」

  宝物中还有几卷装订过的狭长叶片,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看不懂的文字,叶片
边缘包着金箔,古色斑斓。

  「这是贝叶经?」程宗扬吃了一惊,「你把大慈恩寺的贝叶经都顺走了,人
家还不得跟你玩命?」

  「安啦。这些东西放在箱子里,不知多久没人看过。就算丢了,他们也不知
道。」

  程宗扬想起十方丛林和尚们念的经文,跟正规的佛经相比,早已似是而非。

  那位借着佛门外皮,贩卖私货的不拾一世大师,恐怕把经文都改了。这些贝
叶经原本也许是佛门至宝,眼下已然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

  正如袁天罡所言,更换过教义的十方丛林已经成了一个十足的怪胎,虽然还
披着佛门大慈大悲的外衣,但内里偏执疯狂,变得侵略性十足,充满了前所未有
的攻击性。

  小紫把宝物看了一遍,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便失了兴致。将宝物一卷,丢
给蛇奴,然後抱着雪雪靠在榻上,「这几天还有什么好玩的?」

  蛇夫人在女主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小紫笑了起来,「这么乖?」

  蛇夫人撇了撇嘴,「看着三贞九烈,揭开来也是个骚浪的淫才。」

  程宗扬看不过去,「人家是感激我好不好?」

  「当然好啦。」小紫笑道:「程头儿这么心疼,取颗宝石赏她吧。」

  蛇奴酸溜溜道:「服侍主子本来就是她份内的事,哪里用得着妈妈重赏?」

  「蠢货!你们紫妈妈这是宣告当家的地位呢。」

  「程头儿,你好聪明哦。」

  「瞧你说的,你那点儿花花肠子我还看不出来?不过说到花花肠子,我忽然
有个想……」

  小紫道:「大笨瓜,你想都不要想。」

  程宗扬一脸暧昧地看着她,也不说话,意思是我就想了,你能怎么着吧?

  小紫笑吟吟看着他,「你可以想想雉奴哦。」

  程宗扬眼睛盯着她,紧闭着嘴巴,摇了摇头。

  「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哦。她悄悄跟大慈恩寺的和尚眉来眼去呢。」

  程宗扬当场破功,「还有这事儿?她……不对!」

  程宗扬陡然想起,诸吕作乱时,吕雉的永安宫里就有十方丛林的妖僧出现,
当时兵荒马乱,牵扯到的各方势力太多,很可能还有漏网之鱼,趁乱逃出汉国。

  难道他们又重新接上头了?

  「好事!」程宗扬往掌心里重重擂了一拳,「我们这回就放长线,看能钓出
来什么鱼!先别打草惊蛇,让她尽管去折腾。最好她跟那帮贼秃扯上关系,到时
候我们把他们一网捞乾净!」

  蛇奴钦佩地看着自家主人,然後听见主人信心满满地说道:「敢跟紫丫头耍
心眼儿?玩死她!」

  ……效忠女主人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惊理拿着一隻锦囊进来,「一名太监送来这个,说是由主子亲启。」

  「太监?宫里的?」

  「他自称姓高,脸又白又肿,嘴巴涂得血红……这会儿张恽在陪着。」

  程宗扬想起在紫雲楼见到的那张浮尸脸,杨玉环的贴身太监?找自己干嘛?

  他拿起锦囊掂了掂,轻飘飘的,仿佛空无一物。

  程宗扬拆开锦囊,只见里面是一张浅黄色的符纸。锦囊刚一打开,那张符纸
便无声无息地燃烧起来。

  接着一声娇咤响起,「速至紫雲楼!立刻!马上!」

  那声音又脆又响,直接在手心里响起,险些没把程宗扬的耳膜震破——果然
是太真公主的玉旨纶音。

  程宗扬揉了揉耳朵,对小紫道:「看来杨公主有急事,我们一起去。」

  「不要。」小紫道:「我要去靖恭坊找兰姑玩。」

  靖恭坊就在邻坊,相去不远。程宗扬道:「行吧。你多带点人。那些秃驴又
坏又狠,还是一伙偏执狂,保不齐什么时候又犯病了。」

                ◇◇◇

  程宗扬带上敖润等人,一行人马如龙,人如虎,风卷残雲一般赶往芙蓉园。

  程宗扬眉头紧锁,杨玉环如此急切,究竟出了什么事?是大慈恩的事有变?

  还是关系到岳帅的遗物?

  又或者是义姁?她昨晚因为小环的事留在紫雲楼,引来了乐从训的报复?还
是遇见潘金莲,因为行事不密,被潘姊儿当场揭穿?

  姓杨这妞也真是!你都奢侈到用传音符了,多说一句会死啊!

  程宗扬心里焦急,也顾不得和那位姓高的太监寒暄。到了紫雲楼下,他跃下
马,在高太监的带领下径直上楼,来到楼顶的精阁。

  昨天在此值守的赵归真赵炼师已经不见踪影,新换了一位面生的道长。程宗
扬左右看了看,没瞧见潘姊儿,放心之余又有点儿遗憾。

  高太监叩了叩门,尖声道:「回公主,程侯已至。」

  阁里传来杨玉环的声音,「进来!哎,先别……」

  程宗扬哪儿管那么多?直接推门进去,正看到杨美女横躺在沙发上,罗裙掀
起半边,露出一隻白生生的玉足。足弯纤巧柔润,玉趾晶莹白嫩,骨肉匀停,秀
美无铸。

  程宗扬定了定神,才看到旁边一名小婢跪在地上,正帮她涂丹蔻。

  杨玉环抖开长裙遮住玉足,气势汹汹地说道:「看什么看!」

  程宗扬奇道:「长得好看还不让看?什么人啊!」

  杨玉环来了兴趣,「真的好看吗?」

  「还行吧。在我的姬妾里面能排七八九十位吧。」

  「呦,你不会看错了吧?要不要再看一眼?」

  「得了。有什么事赶紧说!我那边还忙着呢。」

  「呶,那个看不到了。」杨玉环抬了抬下巴,往窗边示意了一下。

  程宗扬差点儿没气死,「你那么着急把我叫来,就为调望远镜这点破事?」

  「你吼什么吼!」杨玉环气恼地说道:「我看不到星星,不找你还找谁?」

  程宗扬往窗外看了一眼,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这会儿是大白天,你看什
么星星?」

  杨玉环恍然大悟,「哦……怪不得看不到,我还以为把它弄坏了呢。好了,
没事了,你走吧。」

  干!大爷从宣平坊跑到芙蓉园,还没喘口气就被你打发走了?

  「你!出去!」程宗扬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把那小婢吓跑,然後挤到
沙发上,「往边上点儿!」

  杨玉环凤目圆睁,「你往边上点!凭什么挤我?」

  「就一张沙发,你不往边上点儿,我怎么坐?要不我坐你身上?」

  「要坐也是我坐你身上!」

  「来吧!」程宗扬张开手臂,一副尽管来坐的姿态。

  杨玉环哼了一声,将双腿重重放在程宗扬大腿上,还泄忿般蹬了一记。

  一股香风扑面而来,正是瑞龙脑香的馥华气息。即使隔着罗裙,仍能感受到
她肌肤的光洁和柔润,还有一丝依稀的体温。

  看着她凸凹有致的玉体横陈身前,程宗扬张开的双手僵在半空,终于还是没
好意思下手。他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把手放在沙发的靠背上。

  「行了,不会真为这么点儿事就把我叫来吧?」

  杨玉环懒洋洋道:「有人在查你的底。」

  「六扇门?还是那些和尚?」

  「再猜。」

  程宗扬想了一遍,除了六扇门和大慈恩寺的和尚,别人真未必有胆子来调查
自己。你瞧,鸿胪寺现在就老实多了。

  「谁?」

  「宫里。」

  「宫里?宫里干嘛要查我?」

  「你知道,很多太监都无儿无女……」

  「等会儿,难道还有有儿有女的太监?」

  「别打岔!」杨玉环翻了个白眼,「怎么没有?仇士良就有五个娃,前两天
还在李二面前给他那些个废物娃讨封呢。」

  李二?指的是唐国如今的皇帝李昂吧?怎么堂堂皇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
跟跑堂的一样?

  「仇士良是干什么的?」

  「南安郡公,知内侍省事,神策军左护军中尉,兼左街功德使。」

  「……通俗点!」

  杨玉环嗤笑一声,充分表达了自己的鄙夷之情,然後道:「一个大太监。管
着内侍省和左神策军。」

  内侍省即北司,可以单挑三省六部的存在,权力极大,又掌握着左神策军的
军权,绝对属于实力派。问题是再有实力的太监,也不该生五个儿子啊?

  「哎,我刚才说到哪儿了?仇士良那混账五个娃……我说他干嘛?」杨玉环
蹬了他一脚,「让你别打岔!」

  叽叽咕咕抱怨一通,杨玉环才想起来方才要说的,「你知道,很多太监无儿
无女,年纪大了没人养老。所以他们通常会找个寺庙,把一辈子赚的黑心钱都布
施给庙里,被宫里辞了之後,就入寺当个和尚。明白了吗?」

  「宫里的太监跟佛门关系很深?」

  「对啰!」

  「大慈恩寺通过宫里的太监,来摸我的底?」

  「聪明!」

  「那你还不把脚放下去!」

  「哎唷!我不嫌弃你就不错了,你居然还嫌弃我?你以为谁都配给老娘垫脚
啊?」杨玉环说着狠狠翻了个白眼,「就放!」

  「我说公主殿下,咱说话别那么流氓好不好?」

  「那要怎么说?」杨玉环娇声道:「程侯君上,奴家双足困甚,可否容奴家
素足于君膝上,稍事歇息?……咦?这是个什么东西?」

  程宗扬赶紧捂裆,「别蹬!」

  「好啊,你身怀利器,莫非要刺杀本公主!」杨玉环说变脸就变脸,娇声喝
道:「高力士!」

  阁门「咣」的一声分开,那个白脸血唇的太监蝴蝶般飞进来,双爪一错,往
程宗扬肩头抓来。

  程宗扬被高力士这个名字震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手扣住肩头,一股
古怪的气息透体而入,顿时浑身受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浮肿脸的死太监另一
隻手屈如鹰爪,老鹰抓小鸡般往自己裆下抓去。

  高力士一把抓住「凶器」,顿时老脸一红,就跟被蝎子蛰到一样甩开手,不
言声地退到一边。

  「哈哈哈哈!」杨玉环笑得直打跌,还故意踩了几脚,「让你耍流氓!」

  程宗扬长吸了一口气,丹田气旋疾转,将高力士那一抓的劲力逼出,真气游
走间经脉复畅,浑身酸软尽去,接着双手一揽,将杨玉环双足握住,用力一扯。

  杨玉环一声娇呼,被扯得横躺在程宗扬腿上。程宗扬不等她还手,双手一翻
一拧,将她牢牢制住。杨玉环本来靠在沙发宽大的扶手上,只一转眼,一双玉腿
便交叠着被程宗扬盘在臂间,动弹不得。

  高力士惨白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最後头一低,只当没看见。

  杨玉环被他制得死死的,却丝毫不见惊惶,她好整以暇地扶了扶髮髻,大度
地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场就算你赢了。」说着她眼圈一红,楚楚可怜地
说道:「程侯饶命,奴家再也不敢了!」

  「……你认输还真够快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杨玉环放了两句江湖上的
场面话,接着又泪眼婆娑地娇声道:「程侯大人,你就高抬贵手,放小女子一马
吧。」

  程宗扬啼笑皆非,杨妞这脸变得,该怂的时候绝不硬撑着,怪不得是艺术家
呢,演技超群。

  「唐国得势的宦官都有谁?」

  杨玉环答得很痛快,「李辅国,博陆郡王,天下大事皆出其手;鱼朝恩,神
策军观军容使,掌神策军;王守澄,枢密院左枢密使,掌军事;田令孜,枢密院
右枢密使,掌政事;仇士良,知内侍省,掌左神策军。两枢密使、两神策军中尉
并称四贵,加上为首的李辅国,一王四公,权倾朝野。其他握有实权的宦官,还
有好几十个。」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试探道:「郡王?」

  「爵位比你高哦。」

  唐国还真是舍得,连太监都能封王?自己原本觉得汉国那几位中常侍就够拽
了,但跟唐国的同行一比,单超、徐璜、唐衡等人只剩下提鞋的份儿了。何况这
五个大太监下面还有几十个实力派,唐国宦官涉足之广,权力之大,可见一斑。

  程宗扬忍不住看了高力士一眼。单论名气的话,恐怕还是这位名声大些。可
惜他错过玄宗皇帝,又投到杨玉环门下,误上了贼船,就是想再给李太白脱靴,
这辈子也没戏了。

  心神一分,免不了露出破绽。那双丰腴柔腻的玉腿忽然一滑,游鱼般从程宗
扬臂间脱出,接着一脚踢在他腹下。

  程宗扬胯下一震,整个人从沙发上倒翻过去。他倒抽一口凉气,两手按着小
腹,身体像大虾一样弯曲起来。刚抬起头,便看到一隻白玉般秀美无瑕的玉足直
踢过来,正中胸口。

  「臭流氓!下去吧!」

  伴随着杨玉环的娇咤声,程宗扬犹如腾雲驾雾一般,从放着望远镜的窗口飞
了出去。

  敖润正在给赤兔马整理鞍辔,耳听得头顶风声疾响,急忙牵马避让。还没来
得及抬头去看,便听「篷」的一声闷响,一个人影从紫雲楼高处坠下,正摔在自
己脚边,溅起一片烟尘。

  尘埃落定,露出地上的人影。敖润张大嘴巴,看着自家主公躺在草窝中,浑
身沾满灰土、草茎,一动不动。

  敖润看看地上的主公,再看看紫雲楼顶,十几丈的高度,这么硬摔下来还有
命?

  忽然主公眼皮一动,睁开眼睛,然後长长呼了口气。

  敖润肝都在颤,「程头儿,你没事吧?」

  程宗扬摔得不轻,幸好这是紫雲楼靠近曲江的小树林边缘,摔到了草地上,
换成前面石板铺过的广场,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程宗扬坐起身,先用力「呸」了几口,吐掉口里的泥土、草根,然後忍痛爬
起来,抬头喝道:「杨——」

  刚喊出一个字,叫声戛然而止。

  杨玉环出现在阁楼的窗口,双手抱在胸前,笑靥如花地说道:「有本事耍流
氓,你有本事打回来啊。」

  这位杨贵妃俏立窗前,风姿绰约,仪态万方,程宗扬的视线却落在她脚下。

  紫雲楼四层的望台上,一个女子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扶着栏杆,正盯着自己。

  她穿着黑色的丝衣,戴着一幅面纱,只露出一双天生便有几分媚态的美目,
只是此时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目光中仿佛有火在烧。

  程宗扬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跤摔得并不重,至少架子还能撑住。他咧嘴一笑,
扬手朝楼上抛了一个飞吻,长声笑道:「等着吧!有你服软的时候!」

  杨玉环啐了一口。

  下面的潘金莲眉梢微微挑起,手中长剑霍然跳出半截。

  「走!」程宗扬见好就收,高声道:「去靖恭坊!逛窑子去!」              第六章美玉当品

  靖恭坊位于宣平坊东北,从程宅过去,步行不过一两刻钟。程宗扬从曲江赶
回时,诸女已经在水香楼游玩多时。

  水香楼眼下尚未开张,只是去了酒楼的招牌,暂时停业。这里原本是石家经
营多年的产业,前後各有一院,分为三进。虽然位于闹市,周围却颇为幽静。楼
内诸物齐备,连仆役都不缺。

  依照兰姑的盘算,前面两进作为会客饮宴之所,内进则是女性会所,只限女
客进入,为此专门招了些小婢,在会所内伺候。

  进到院内,兰姑迎出来,吃惊地说道:「主子是摔哪儿了?一身的灰土。」

  说着拿帕子来拂。

  程宗扬笑道:「不小心摔了一跤。紫丫头来了吗?」

  「来了有一阵呢。」兰姑一边说着,一边唤来小婢打水,一边去知会众女。

  不多时,阮香琳与蛇夫人出来,一同帮他除去外衣,解散头髮。

  这会儿热水已经备好,走进室内,只见房中放着一隻红漆澡盆,描着花鸟草
木,一看就是女性用品。

  阮香琳笑道:「楼里没有旁的澡盆,只好委屈夫君大人了。」

  「去拿个垫子来。还有,」程宗扬一边脱衣服,一边告诫道:「先别跟紫丫
头说。」

  脱下内衣,阮香琳和蛇夫人吓了一跳,他背後一大片瘀肿的乌青,还有几处
渗血的伤痕。

  阮香琳失声道:「怎么摔这么重?」

  「这就不错了,十几丈呢,好歹没伤到骨头。」

  这要是後世,十层楼的高度摔下来,自己运气再好,也是个高位截瘫,哪儿
像现在?连口血都没吐。

  阮香琳连忙去取伤药,蛇夫人取来垫子。程宗扬趴在木桶边缘,闭上眼睛,
深深吸了口气,丹田真气缓缓运转,打通瘀滞的气血。

  蛇夫人将他头髮拨到一边,用铜皿盛了热水,冲去头髮上沾的灰土、枯草,
然後用澡豆搓洗数遍,再用清水冲洗乾净。

  不多时,伤药取来,一双微温的手掌涂了些油脂状的药膏,在他背上抹拭。

  背上原本是半麻木的肿痛感,随着伤药化开,逐渐变成火辣辣的痛楚。程宗
扬放下心来,既然还能感觉到痛,说明内伤不重。不然一跤摔成重伤,非得把杨
妞笑死不可。

  既然只是一点皮外伤,程宗扬心思不由得活泛起来。他闭着眼随手一伸,摸
到一条细软的腰肢,也不拘是阮香琳还是蛇奴,便大肆摸弄起来。

  光洁的肌肤入手温凉细腻,随便一摸,指下传来一丝微微的颤慄。程宗扬心
下好笑,琳儿也就昨晚没有侍寝,刚摸上可就受不住了。也是她有心,取伤药过
来,还专门把衣服脱了,就知道自己闲不住,好方便自己上下其手。

  阮香琳跪坐在澡盆前,俯着身子给自己涂抹伤药,那双手从肩头开始,一点
一点往後抹去。随着程宗扬手掌毫不客气地摸弄,那具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忽
然间她身子一僵,却是那隻手伸到背後,沿着脊椎往下摸去,触到臀沟边缘。

  程宗扬越发觉得有趣,他指尖碰到一条又薄又细的织物,显然自家小妾并没
有彻底脱光,而是穿着一条霓龙轻丝织成的内裤。

  他闭着眼就能想象自家小妾此时的姿态——美艳的熟妇盘着髮髻,跪坐在木
桶前,丰腴而成熟的肉体又白又艳,身上只有一条薄如蝉翼的乳罩和内裤,被自
己摸得玉脸飞红,芳心荡漾,情难自已……

  指尖传来的触感告诉他,那是一条丁字裤。细不盈指的裤底陷在臀沟里面,
被凝脂般雪白的臀肉夹住。霓龙丝是程宗扬亲手采到的,这种生在海底的奇异植
物直径比髮丝还细,却极为坚韧,不仅有着极强的弹性和延展性,而且天然有一
种温凉细密的质感。

  手指伸进臀肉内,勾起裤底,往外一直扯到极限,然後手指一鬆。「啪」的
一声轻响,充满弹性的薄丝落在臀肉上,滑入臀沟。

  「啪!」

  「啪!」

  「啪!」

  「啪!」

  程宗扬像挑弦一样拨着裤底,一下又一下击打着臀肉。然後又一次挑起,却
没有放手,而是故意将柔韧的丝物扯紧,往上提起。

  程宗扬心下感叹,自己的修为果然已经通幽入微,单凭手感就能清楚感觉到
织物陷入臀肉的细微触感,就像一条细绳般,勒住柔嫩的玉户。

  阮香琳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甚至连牙关都发出战慄的轻响。程宗扬心下暗
笑之余,还有一丝纳闷儿和隐约的愧疚。自己近来不会是忽视了自家小妾的感受
吧?怎么稍一撩拨,她的反应就这么剧烈?

  自己姬妾里面,阮香琳侍寝的次数绝不算少,除了来月事的时候,都没隔过
三天的。难道说真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哪里像合德那小丫头,见到自己的小
弟弟就跟见到大老虎一样。

  程宗扬将裤底往旁边一扒,拨到圆臀外侧,两手一同伸出,抱住阮香琳的臀
底往上抬起,十指用力,将臀肉朝两边分开。

  身前的女子低叫一声,娇躯不稳,伏在他肩膀上。程宗扬双手扣住丰满柔滑
的臀肉,只觉软腻盈手,香气馥华,就像熟透的水蜜桃一样,仿佛略一用力,便
会流出甜美的浆汁。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伸出两根手指,指尖沿着她敞露的臀沟,打着转往下摸
去。美妇的臀沟光溜溜的,温泽柔润,滑腻无比,随着他的抚弄,丰腻的臀肉不
住震颤。

  忽然间指尖一软,从臀沟内凹陷下去,触到一隻软嫩的肉孔。

  那肉孔小小的缩成一点,微微一碰,指尖传来脂滑般软腻的质感,显然刚清
理过,还涂了富含油脂的香露。

  自家小妾早就献过後庭,程宗扬手指毫不客气地戳进嫩肛,一口气在她屁眼
儿里抽送了十几下,直到她娇躯剧颤,缩成一点的肛菊被捅弄得绽放开来。

  程宗扬坏笑着放过她的屁眼儿,手指往下探入她的玉户,一边抚弄,一边用
指尖拨开湿滑的花瓣,熟门熟路地伸进穴口,往里一探……

  然後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隻蜜穴水汪汪的,早已湿泞一片,穴口滑溜溜,又紧又窄,玉阜饱满而又
光润,阴唇软腻紧凑——这一切堪称完美,然而探入穴口的手指只浅浅伸进一个
指节,就触到一片柔韧的薄膜……

  程宗扬差点儿被吓到了,自己内宅居然还有处女?哪儿来的?!

  难道是兰姑照顾到自己的兴致,专门安排的?不对啊!这手感明显不是青涩
的处子,分明是个成熟的妇人。哪儿有熟妇还是完璧的?

  他赶紧把人放下,一边睁开眼睛,抬头望去。

  面前是一张冷艳而又充满屈辱的玉脸,她双眉如黛,容颜早已褪去少女的青
涩,流露出熟艳的风情。那具白如凝脂的胴体更是曲线饱满,凸凹有致。她原本
是跪坐的姿势,被自己方才一番玩弄,这会儿斜坐在地上,玉颊发红,身子不知
因为气愤还是羞辱而微微颤抖。

  程宗扬脸上的震惊渐渐褪去,然後露出一丝调侃的笑容,「我当是谁呢,原
来是尊荣高贵的太后娘娘。」

  蛇奴这会儿才「扑嗤」一声笑了出来,揶揄道:「主子方才没看见,太后娘
娘被主子扒着屁股戳屁眼儿的时候,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呢。」

  侍奴的嘲笑声中,吕雉脸上的羞意越来越淡,最後变得苍白如纸。她此时跪
坐在浴桶前方,长髮盘成端庄的圆髻,上面插着一支华丽的凤钗,依稀还有昔日
汉宫太后的风姿。然而颈部以下,只有一条黑丝的乳罩和一条同样款式的内裤,
质地还是半透明的,连乳尖粉艳的色泽都看得清清楚楚。

  「把奶子露出来,给主子看看。」蛇夫人嘻笑着扯住吕雉肩上的乳罩带子,
往下一扒,一隻丰挺的雪乳顿时跳了出来,在她胸前颤微微抖动着。

  吕雉默然无语,连眼珠都没有移动半分。她乳头还是处子一般娇嫩的粉红色
泽,乳球又白又圆,丝毫没有下坠的迹象,处子的羞涩与熟妇的艳丽融为一体,
形成一种奇妙的反差。

  蛇夫人捻住吕雉的乳尖,奚落道:「太后娘娘的奶头还没有被别人摸过吧?

  白活了这么多年呢。」

  程宗扬吹了一声口哨,这么娇嫩的乳头,也就合德能跟她相媲美了。可惜她
这么漂亮的身子,却连正常的性生活都没有过,简直是浪费。

  眼前熟艳的美妇毫不回避地望着他,但仔细看时,会发现她的视线没有任何
焦点,空洞的眼神就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人偶一样。

  这是自我催眠啊,用一副任人摆布的姿态,保护自己最後一点尊严。她也就
剩下这么一层又薄又脆的外壳了,自己伸出一根小手指都能把它捅碎。

  程宗扬心下冷笑,抬手伸到吕熟妇臀下,扯住她的丁字裤,一把拽到膝下。

  虽然那条霓龙丝裤又薄又透,压根儿遮不住什么,但到底还是一层衣物,一
旦扒下,对心理的冲击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果然,仅剩的遮羞物被扯掉,以吕
雉的冷漠也禁不住身子一颤。

  这只是刚开始。程宗扬伸手抓住她的双膝,一脸冷笑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然
後朝两边一扯,迫使她双膝分开,将下体整个暴露出来。

  吕雉红唇抿紧,脸色愈发苍白。

  程宗扬鬆开手,慢条斯理地说道:「有劳太后娘娘亲举御手,把自己下面剥
开。听说娘娘还是处女呢,且让本侯观赏观赏,太后娘娘还未开苞的处女屄是个
什么模样?」

  吕雉像木偶一样伸出双手,指尖按住阴唇,慢慢朝两边剥开,将自己的性器
绽露在主人眼前。

  「再扒开些!」蛇夫人在旁边呵斥道。

  随着吕雉手指的动作,那隻柔美的嫩穴绽开成一个美妙的菱形,露出里面红
腻的蜜肉,水灵灵,娇艳欲滴。

  日色偏西,泛黄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那具近乎全裸的玉体上。熟艳而高贵
的美妇跪在猩红的地毯上,她髮如乌雲,肤如白瓷,胸前黑色的丝织乳罩半掉下
来,裸露出一隻丰满耸翘的雪乳,另外一隻被黑色的薄纱包裹着,红嫩的乳尖若
隐若现。

  同样款式的黑色蕾丝内裤被扒到膝下,压在小腿下面,曲线圆润的大腿朝两
边分开,双手伸到腹下,玉指剥开那隻娇艳的性器,供主人观赏。

  「你别说,太后娘娘的处女屄还挺嫩。」程宗扬笑道:「水不少嘛。再抬高
些。」

  蛇夫人朝吕雉臀上踢了一脚,「没听到吗?主子让你把浪穴再抬高些!」

  吕雉沉默地挺起下体,将自己的阴部举得更高。

  程宗扬伸出手指,像把玩一件精美的玉器一样,抚弄着她的性器。相比于其
他女子,雉奴的玉户与凝羽更相似,但自己与凝羽相遇时,凝羽已非完璧,而吕
雉虽然年龄更长,却至今尚未破瓜。

  成熟的性器带着处子特有的鲜美与柔嫩,阴唇红润细致,看不到一丝杂色,
顶端的花蒂犹如一颗红透的浆果。再往下,柔艳的穴口宛若红玉,小巧玲珑,晶
莹柔润,完美得让人舍不得碰触。

  越是让人舍不得,摸起来才越爽!

  程宗扬手指伸进熟妇娇艳欲滴的嫩穴,用指尖玩弄着穴口,一边笑道:「太
后娘娘的小嫩屄手感真不错,刘奭那个大傻瓜,放着这样的妙物居然不用……啧
啧,真是个蠢货。」

  吕雉低垂着眼睛,仿佛那具身体不是自己的,对他的调笑和奚落更是充耳不
闻。

  「真乖。一会儿本侯给太后娘娘开苞,娘娘也要这般乖乖的,好好看着本侯
的大肉棒,怎么干进娘娘娇滴滴的小嫩穴里面的。」程宗扬指尖塞在美妇穴口,
一边戳弄,一边道:「本侯一向助人为乐,今日代表天子,给太后娘娘开苞,让
娘娘体会到当女人的滋味……」

  手指拔出,从穴口中带出一股清亮的淫水,散发着一丝销魂的媚惑气息。

  程宗扬心神莫名地恍惚了一下,那隻性器嵌在雪白的玉腿中间,仿佛一瓣娇
美的红莲,湿淋淋的,却出奇得不见淫荡,反而在娇柔与羞涩中,显露出处子的
静美和淡淡的幽香。

  程宗扬喉头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吐沫。

  蛇夫人笑道:「太后娘娘,准备好给主子侍寝。主子可是真龙降世,比你那
个死鬼老公强出千百倍。能被主子开苞,可是你这辈子的福气呢。」

  吕雉眼神越发空洞,整个人似乎只剩下一具躯壳。

  程宗扬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後道:「你先出去。」

  蛇夫人一愣,然後应道:「是。」

  房门掩上,程宗扬还有些不放心,抬手一挥,四周系起的帷帐鬆开,垂落下
来。

  程宗扬抬眼看了看吕雉冷漠的面孔,又低头看了看她熟艳而鲜美的性器,内
心好一番天人交战。做吧,有点没面子。不做吧,这事自己还没试过呢。

  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若是错过,只能诱惑死丫头了。死丫头可没雉奴这么
听话,未必会给自己这个机会。真可惜,自己当初先对合德做了也好啊……

  程宗扬挣扎半晌,最後心一横,抬手抱起吕雉,放在桶沿上,压低声音警告
道:「不许往外说!」

  吕雉漠然看着他,忽然间凤目睁大,露出惊恐的表情。

  程宗扬半伏在木桶内,手臂抱着她的双腿,然後口一张,吻住她的玉户。

  吕雉双手还剥着下体,一双玉足翘在他肩头,玉趾绷紧,眼睛瞪得大大的,
一个「不」字哽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想象过自己如何被他粗暴地夺去贞洁——就像那些侍奴一样,母狗般卑微
地伏在主人脚边,撅着屁股被主人开苞。或者躺在桌子上,露出蜜穴,被主人一
边嘲讽一边夺走她的处女。或者在众人的围观下,自己主动爬到主人身上,把自
己的处女嫩穴送在主人的阳具上,献出自己的元红。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幕。即便国色天香的赵飞燕,还是玉蕊新破的
赵合德,都不曾被他品过玉户。甚至他都不怎么亲吻那些侍奴,只因为那些侍奴
的嘴巴都含过他的肉棒。

  炽热的呼吸喷到下体,吕雉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接着火热的嘴唇触到自己
最敏感的部位……

  「啊!」吕雉惊叫了一声,然後猛地咬住嘴唇。

  两片嘴唇含住自己的花蒂,一股强烈的吸力将小巧的阴珠吸得鼓起,接着一
个粗糙而又柔软的物体卷住那粒小小的肉珠,充满颗粒感的舌苔在敏感的阴蒂上
划过,吕雉像是触电一样,瞬间淌下泪来。

  程宗扬含住阴蒂吸吮片刻,然後满意地鬆开舌尖,张口将她玉户整个含住,
舌头在柔嫩的阴唇间来回舔舐,品尝着处女熟妇的滋味。

  吕雉白美的双腿搭在他肩上,两手扶着桶沿,像是要躲开一样,玉体微微後
仰。她紧闭着眼睛,死死咬着唇瓣,胸前那隻雪白的乳球不停起伏,掀起一片片
白腻的波浪。

  成熟而娇艳的性器像盛开的花朵一样,散发着诱人的女性气息。穴间红腻的
蜜肉在舌尖上颤抖着,滑嫩得像豆花一样,尤其是那隻柔润的小嫩穴,被自己舌
尖一顶,便拼命缩紧,连整个玉户都随之抽动起来。

  吕雉养尊处优多年,用尽天下最名贵的香料,程宗扬把头埋在她两腿之间,
那两条白馥馥的美腿贴在颈侧,肌肤厮磨间,满是馥郁的香气。

  舌尖在玉户间不停地来回挑动着,阴蒂、外阴唇、内阴唇、阴唇内的蜜肉、
穴口,被他逐一品尝了一番,遍尝处女美穴的滋味。接着舌尖又一次滑入穴口,
这一次一直深入到穴内,直到碰触到穴内那层韧膜……

  吕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处女膜被他手指玩弄过之後,居然又被放到了舌
尖上。连自己处女膜的滋味都被他尝过了……

  吕雉心里蓦然生起这个念头,然後下体猛然一热,一股热流奔涌而出。

  「干!」

  程宗扬有些狼狈地抬起头,气恼地啐了一口。

  吕雉失神地张着红唇,浑身颤抖着,从未有过的强烈快感席卷全身,让她意
识都几乎模糊。

  恍惚间,身子一轻,被他抱在肩间,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时,自
己已经躺在了地毯上。

  身前精壮的男子将她双腿架在肩上,然後往前俯下身。吕雉髻上的凤钗歪到
一边,雪白的美腿被迫扬起,整个下体完全暴露出来,接着他腰身往前一送,那
根火热而坚硬的阳具顶入臀间,毫不客气地挤进体内。

  吕雉先是一个微小的错愕,接着像被刀刺般浑身一紧,泪水夺眶而出。

  「你哭什么?」男子不悦地说道:「又不是没干过?」

  「不……不要……」身下的贵妇第一次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哭泣着小声央求
道。

  「搞清楚好不好?你现在是我的奴婢,你有什么资格说不?老爷我又没开你
的苞,干你的屁眼儿是看得起你,你还推三阻四的?」

  「不要!」

  那是她曾经的噩梦。从带着两个弟弟的孤女,突然入宫成为皇后,她原以为
命运终于垂青自己,没想到遭遇的却是命运的嘲弄,使她沦为后宫那些知情人眼
中的笑柄。

  虽然已然过去多年,曾经的一切也变为不为人知的禁忌,但此刻被自己的主
人侵犯,却仿佛一处从未癒合的伤口,被人重新撕开。曾经遭受过的羞辱再次涌
上心头,吕雉竭力挣扎起来。不过她修为被制,在主人手下毫无反抗之力。

  程宗扬大是不满,「我又没用你前面,用用後面怎么了?刘奭那厮能用,凭
什么我不能用?你还委屈?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你那好弟弟倚仗着你的声势,这
些年来残害过多少女子?你心里没点数吗?我就用下你屁眼儿,你还哭上了?」

  程宗扬说着,腰身狠狠一挺,整根阳具破肛而入,尽数捅入美妇体内。吕雉
痛叫着,雪臀被干得抬起,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用这个姿势干身下美妇的屁眼儿,并不是十分顺畅。不过程宗扬很满意,这
个姿势自己不仅能观赏这位太后娘娘屈辱的表情,把玩她圆润的双乳,还能欣赏
她的处女嫩穴——比如自己干进去时,她的嫩穴会张开,那隻小巧柔嫩的穴口微
微绽放,溢出一汪清亮的蜜汁。

  身下的贵妇赤条条躺在地毯上,柔白的玉体震颤着,宛如起伏的波浪,柔顺
动人。她凤钗滑脱,青丝散乱,玉齿咬着唇瓣,颊上早已泪流满面。

  阳具在美妇成熟而又温暖紧凑的屁眼儿里抽送着,带来阵阵快感。程宗扬一
边挺动,一边张开双手,把玩着她胸前那对玉乳,对她的泪水视而不见,反而带
着一丝嘲讽说道:「太后娘娘的屁眼儿很紧嘛,干起来够爽。刘奭那废物还挺有
福气的。可惜你晚回来一日,昨晚我才刚给皇后娘娘的後庭开苞,要不然就把你
们婆媳摆到一处,给你们两个的屁眼儿一块儿开了,比比你们婆媳谁的屁眼儿干
着更爽……」

  「你哭个屁啊!真比起来,你儿媳比你还要漂亮一点,无论容貌、气质,还
是身材、肌肤,都是绝色!你那便宜儿子也是废物,还天子呢,连自己的老婆都
保不住。要不是我帮忙,你们吕家那帮混账东西,这会儿不知道给你的便宜儿子
戴多少顶绿帽子了。」

  「说来也好笑,刘骜暗地里借着游猎,笼络死士,想要对付你。结果还没准
备好,就被他的便宜舅舅一锅端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哎,你说我是不是真
是真龙降世,有大气运在身?这报应来得还真快!我干你,那是替天行道!」

  「来,换个姿势。你如今是我的奴婢,唯一的本分就是让老爷爽……」

  吕雉跪在地上,像娼妓一样撅着屁股,被他干得叫不出来。那根阳具仿佛有
着无穷的精力,一下一下贯入体内,每一下都力道十足,似乎永远都不会疲倦。

  浑圆的雪臀丰滑而又白腻,那隻粉艳柔嫩的屁眼儿被肉棒塞得满满的,火热
的棒身在肠道内不停进出,吕雉伏着身,秀眉颦紧,丰满的大屁股被干得不住乱
颤。

  身後的男子粗暴地侵犯着她的肛洞,阳具拔出时,龟头鼓胀的肉冠卡在肛洞
边缘,将那隻雪臀带得抬起,接着又重重贯入肛内,仿佛将那隻白艳的丰臀挑在
阳具上,任意摆弄。

  吕雉觉得自己就像一具跪伏在海滩上的白沙雕像一样,被汹涌而狂暴的海浪
不断拍打侵蚀,曾经那些屈辱的记忆在一波又一波冲击下,像流沙一样被撞得粉
碎。渐渐的,那个曾经给她噩梦般记忆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後只剩下此时此刻正
在自己肛内挺弄的身影。

  比起那位至高无上却色厉内荏的天子,臀後的身影更高大、更强壮,像一个
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自己脆弱的身体。就像宿命一样,自己再没有任何反抗的余
地,只能收敛羽翼,蜷伏在他身下。恍惚中,一隻手伸到自己下体,抚弄着自己
未经人事的处子蜜穴。吕雉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把玩着自己未曾开苞的嫩穴,直
到自己被他揪着花蒂,再一次迎来高潮。

  蛇夫人在门外听着,房内半晌没有动静,好不容易传来一声惊叫,接着又没
了声音。她心下纳罕,主子这是在做什么呢?给雉奴开个苞要这么久?这会儿又
没了声音,难道是把她嘴巴堵上了?

  真是的,主子行事从来没有避过自己这些侍奴,偏偏到了雉奴,竟把自己赶
出来!蛇夫人悻悻然暗道:落势凤凰不如鸡,那贱人不过一个失势的太后,有什
么金贵的?

  过了好半晌,房内才传来女子的低叫,虽然断断续续,但能听出是交合中的
声音。

  蛇奴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得意。到底是自家主子,那贱人每日里冷冰冰地扮高
贵,还不是一样被主子收用了?

  足足又等了一刻钟,房门终于打开。吕雉脚步虚浮的从房内出来,她脸色潮
红中带着一丝苍白,空洞的眼神毫无神采,头髮乱纷纷的,脸上还有泪痕,一副
魂不守舍的样子。

  蛇奴看着她行走时的步态,嘴角微微挑起。看来这贱人被干得不轻,这会儿
腿都软了。瞧这位一向矜贵的太后娘娘颜面扫地的狼狈模样,真让人说不出的开
心和愉悦。

  蛇奴拉起吕雉的手,高声笑道:「太后娘娘刚破了体,可是辛苦了。只是还
歇不得,这会儿该去给紫妈妈磕头呢。」

  吕雉挣了一下,没能挣开,反而被她故意扭住手指,像是要将自己的指骨拧
碎一般。指节传来的剧痛使她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晕倒在地。

  程宗扬抱着手臂,从门口露出半边身体,「去吧。」说着给了她一个充满威
胁的眼神。

  吕雉吃痛之余,玉容不由一红。

  他方才的话似乎还萦绕在耳边,「方才的事不许说出去!要不然,我立马弄
死你!记住没有?」

  吕雉手指抖了一下,下体似乎又传来他呼吸的热气,还有胡茬扎在蜜肉上的
刺痛……

  「哟,一个侍寝的下贱奴婢,还羞得跟个新嫁娘似的?」蛇夫人挑起她的下
巴,揶揄道:「还好被主子开过苞,什么时候也让姊姊爽一下啊?」

  那是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吕雉忽然变得气定神闲,淡淡道:「但
凭吩咐。」

  「说得挺大方,」蛇夫人白了她一眼,「走吧。」

              第七章释特昧普

  程宗扬怕被小紫看到自己背後的伤势,平白惹她担心,于是准备先在楼里逛
一圈,待伤势恢复一些再去找她——反正自己有生死根在身,真元旺盛,伤势痊
癒的速度比常人快出许多,耽误不了太多时间。

  他此时所在的最後一进是幢三层的小楼,结构颇为精巧,用料也十分上乘,
虽然远比不上紫雲楼的皇室气派,三层加起来也不及紫雲楼一层的高度,但闹中
取静,大门一闭便自成天地,作为会所最合适不过。

  上到三楼,却见兰姑、阮香琳、惊理等人聚在长廊东边的窗口,望着外面,
边看边笑。程宗扬好奇地走过去,打眼一看,隔壁是一间类似寺庙的建筑,规模
不大,形制颇为古怪。

  寻常寺庙坐北朝南,庙中至少有一座用来供奉佛祖的主殿。这处紧邻着会所
的寺庙寺门在南,寺中的建筑却是坐东朝西,而且主殿的开间极浅,只保留了石
制的殿柱和宽大的飞檐,无墙无门。从会所的窗口望去,正能看到其中供奉的神
像,却是一尊披髮的胡像。

  此时主殿前聚着十余名白衣白冠的男女,皆是鬈髮的胡人,为首一名女子身
着彩衣,头上戴着莲蓬状的花冠,冠下垂着白色的披巾,高鼻深目,肤色雪白。

  一名穿着黄袍的内侍立在众人面前,手捧敕书,骈四俪六地念着,後面还站
了几个光头的沙弥。

  程宗扬听了几句,一个字都没听懂,「这是什么庙?干嘛呢?」

  兰姑笑道:「那是摩尼寺,里面供的明尊。那内侍是左街功德使的人,带了
敕书来,说是皇帝下诏,命摩尼寺改为佛寺,庙中的摩尼师一律皈依佛门,由左
街僧录掌管。」

  程宗扬心头一跳,摩尼教?那不是明教吗?摩尼教与拜火教一样,都属于波
斯的国教。长安城中胡人众多,有摩尼寺也不奇怪。不过那边波斯亡国,这边就
下令把摩尼寺改为佛寺,感觉有点过河拆桥啊……

  说话间,那名内侍已经念完敕书。那些胡人大放悲声,痛哭不已。

  内侍撇了撇嘴,啐了一口道:「大过年的嚎什么丧呢?晦气!」说着收起敕
书,交给後面的沙弥。

  沙弥双手合什,恭敬地行了一礼,小心翼翼地捧过敕书,陪着笑脸道:「辛
苦贵使,还请贵使入内稍坐。」

  「免了吧,差事要紧。这庙就交给你们了。这大过年的,咱家又跑了一趟差
事。」那内侍抱怨道:「天生的劳碌命!」

  沙弥堆起笑脸,一边送他离开,一边将一隻鼓囊囊的钱袋悄悄塞到那内侍袖
里。

  程宗扬看得直撇嘴,这帮贼秃果然会来事。哪像那些摩尼师,只剩下哭了。

  内侍接过钱袋,态度立刻亲热了许多,「天色不早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
赶紧把事办了,也能过个安稳年。」

  「公公说的是,一会儿等特大师到场,贫僧等人就改掉这摩尼寺。」

  「哦?特大师亲自来了?」

  「特大师新授了左街僧录,这回专门入京拜谢楚国公的。」

  内侍露出笑容,「仇公公兼着左街功德使,特大师又授了左街僧录,咱们往
後可就是一家人了。」

  「公公说的是,闲时还请到小庙品茶。」

  内侍笑道:「好说,好说。」

  那些胡人悲泣不已,哭得肝肠寸断,连程宗扬听着都不禁心生恻隐。一帮子
国破家亡的男男女女,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现在连窝都被抢走了,哭得可够惨
的……

  不过看旁边的惊理、成光、孙寿、阮香琳等人一个个嬉笑自若,程宗扬也不
好说什么。毕竟看人出殡不嫌事大,反倒是自己,有事没事同情心瞎泛滥,这要
让人知道,自己滥好人的名头可就坐得更实了。

  一名白衣胡人悲声道:「既然做不得摩尼师,拜不得明尊,我便破门出教!

  岂能拜到番僧门下!」

  那沙弥送走内侍,回转过来正听见这话,冷笑道:「这话你说了可不算。来
啊,先把大门封了,仔细清点一番,莫让这些外道邪魔藏匿了财物!」

  那些胡人齐齐变色,为首的女摩尼师颤声道:「本寺财物乃是吾等族人寄放
于此,并非本寺之物。」

  沙弥笑道:「方才大皇帝的敕书已经说了,摩尼寺一应田地、房屋、财物,
皆归本寺所有。至于来历如何,贫僧可管不到。」

  女摩尼师扬声道:「我要见赞愿尊首!」

  「急什么?特大师已经带人去封了大雲光明寺,你们的赞愿尊首,眼下也已
皈依我佛了。哈哈哈哈!」沙弥说着放声大笑。

  程宗扬忍不住道:「看这贼秃的嘴脸,才像个外道邪魔!硬抢啊!」

  阮香琳笑道:「管他呢,只当看个热闹。咦?夫君大人自己过来了?那位太
后娘娘呢?莫不是被夫君大人收用过,这会儿起不来身了?」

  程宗扬捏住她的下巴,扭到窗外,「看我干嘛?专心看热闹!你们都给我盯
准了!找出来这帮秃驴的茬,老爷我告死他们!」

  那沙弥笑声未绝,方才说话的胡人跃起身,双目通红地握紧拳头,身上白衣
无风自起。

  女摩尼师扯住他的衣袖,「阿诺!不要冲动!」

  阿诺腮上的鬚髯起伏着,慢慢退下,重新跪倒在地。

  谁知那沙弥「呸」的一口,竟然一口浓痰吐到阿诺的脸上。

  阿诺像被激怒的猎豹一样嘶吼着跃起,一拳打在那沙弥的面门上。

  那沙弥应手而倒,像隻沙包一样摔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几下,然後头一歪,
没了动静。

  同行的几名沙弥扑将上来,摩腹的摩腹,捶胸的捶胸,掐人中的掐人中,乱
纷纷叫道:「二师兄没气了!」

  「杀人啦!」

  「摩尼师抗诏行凶啊……」

  那些胡人惊愕地止住哭声,阿诺一脸茫然,女摩尼师也脸色大变。

  程宗扬咧了咧嘴角。传说中明教高手如雲,可这一拳打死个和尚,到底是明
教高手身手高强,还是那和尚太不济事?

  女摩尼师急切道:「我这里有五明丹……」

  一名沙弥抱着倒地的同伴嚎啕大哭,满脸鼻涕眼泪地叫道:「你是怕我二师
兄不死,还要下毒吗?」

  另一名沙弥哭嚎着悲声道:「二师兄,你死得好惨啊!」

  刺耳的哭丧声中,一个粗犷的声音喝道:「哪里来的外道邪魔!竟敢伤我佛
门弟子!」

  说话间,一名高大的僧人大步而入。他脚上踏着一双黑沉沉的铁鞋,身上披
着一件带兜帽的外袍,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宽大的下巴和唇角挑起的嘴巴,手
中拿着一隻灰布包裹。此时架着双肩,一步一顿,走路的姿势如同巨蟹般,给人
一种横行天下,睥睨众生之感。

  那些沙弥如逢救星,纷纷叫道:「特大师!救命啊!这些摩尼教的邪魔杀人
啦!」

  那僧人从鼻孔中冷哼一声,厉声喝道:「我是不是早就说过——对待这些外
道邪魔,绝不得手软!是不是!」

  众沙弥顶礼而拜,「悔不该不听大师真言,伤了二师兄的性命!」

  那僧人嘴角挑得愈发高了,他走到倒地的沙弥身边,看也不看一眼,扬着下
巴吩咐道:「先抬过去!待本大师用时轮经法为其祈福。」

  旁边的沙弥喜极而泣,高呼道:「特大师的时轮经法当世无双,妙法通神,
起死回生!」

  另一名沙弥双手举天,欢声道:「二师兄这下有救了!」

  一众沙弥破涕为笑,欢呼不已。

  女摩尼师望着那名喧宾夺主的僧人,一时间被其声势震慑,握着五明丹的手
掌僵在身前。

  一片吹捧声中,特大师抬起双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众人安静。刚才还在又
哭又笑的沙弥立刻噤声,崇拜地看着这位十方丛林的大德高僧。

  等众人安静下来之後,特大师竖起手指,放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程宗扬看得嘴角直抽抽。这位特大师,表演欲可够强的。一个噤声的手势,
都能表演两遍。要不是自己居高临下,早看到他在门外蹲着,掐着时间进门,还
真信了他的邪!

  特大师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阿诺,沉声道:「你,出来。」

  阿诺上前一步,还未站稳,便见那位特大师衣袖一翻,一隻铁锤般的拳头由
小变大,重重擂在他脸上。

  阿诺肩膀一晃,便待避开,可那一拳直来直去,看似粗鄙到了极点,却令人
避无可避。「篷」的一声闷响,阿诺被打得横飞起来,人在半空就昏迷过去,仰
身倒在地上。

  特大师挑起唇角,不屑地说道:「外道邪魔,不过如此!」

  後面的沙弥叫道:「大师威武!」

  「好一招罗汉拳!大巧若拙!」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打得好!」

  「二师兄,你醒醒!特大师为你报仇了!」

  女摩尼师压下心底的战慄,双掌交叠,施了一礼,「大师……」

  话刚出口,便被特大师打断,他挥手将那隻灰布包裹扔到女摩尼师面前,傲
慢地抬起下巴。

  女摩尼师迟疑了一下,然後俯身解开包裹。

  包裹中是一隻精美的头冠,上部是一个金色的圆盘,下方是银白的月牙,周
围用宝石镶嵌成七彩的群星和花环。

  头冠刚露出一角,女摩尼师便跪倒在地,额头贴在地上。这是摩尼教最尊贵
的神使之一,善母的日月头冠,代表着光明与生命,是教中至高无上的宝物。

  周围的摩尼教信徒露出敬畏的眼神,齐齐伏身,对着那顶头冠顶礼膜拜,口
诵经文。

  脚步声响,一行人走进院中,最前面是一名头髮花白的胡人老者,他躬着腰
身,双手合什,虔诚地走到特大师身後。

  女摩尼师抬起头,惊喜交加地说道:「赞愿尊首!」

  胡人老者温言道:「阿罗莎,我亲爱的孩子,请叫我善愿。」

  女摩尼师露出吃惊而又复杂的眼神,「尊首……」

  胡人老者慈祥地说道:「我的孩子,你已经看到了,这是善母的日月冠,光
明与生命的象征。」

  女摩尼师道:「是的。赞美善母,她将带来光明,战胜黑暗与恐惧。」

  胡人老者温言道:「阿罗莎,我的孩子。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噩耗,尊贵的
善母已经降下神谕:黑暗战胜了光明,我们的故国已经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女摩尼师阿罗莎泪水奔涌而出,「这是真的吗?波斯真的亡国了吗?一切都
毁灭了吗?」

  「不要悲泣,我的阿罗莎。」胡人老者温和而舒缓地说道:「这一切并不是
结束,而是开始。我们尊贵的善母已经皈依佛门,被大师亲赐法号善施。她告诉
我们,故国终将沐浴在佛祖的荣光下,所有的光荣都将归于佛祖。所以,一个虔
诚的摩尼教徒,必须是一个更虔诚的佛门信徒。这是神的旨意,神的意愿。」

  阿罗莎眼中露出一丝挣扎。

  胡人老者用手指在胸前画了一个「卐」字符,虔诚地说道:「佛祖将指引我
们,让光明重回故国。」

  阿罗莎终于俯首拜倒,「谨遵您的旨意。」

  胡人老者张开手掌,放在她头顶,「佛祖是慈悲而万能的。超越了生死,时
间,光明和黑暗。你要像敬畏神一样,敬畏佛门僧人。愿佛祖赐福予你,阿弥陀
佛。」

  女摩尼师眼神渐渐变得清澈,她双手合什,轻声应道:「阿弥陀佛。」

  「这些已经没用了。」胡人老者解下阿罗莎的头冠,像丢一件垃圾一样,丢
在那顶属于善母的日月冠旁边,然後向一众信徒宣告道:「让我们赞美佛祖。」

  「如您所愿。」

  余下的摩尼信徒纷纷应合,赞颂大慈大悲的佛祖,表示自己的尊敬和爱戴,
对新皈依信仰的虔诚。

  善愿恭敬地说道:「这位特大师,是十方丛林最伟大的高僧,通晓一切知识
的智者。」

  特大师走到大殿前方,正对着摩尼像的位置,然後抬起手臂,如同一个人体
的十字架。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斗篷无风而起,颈下的系带「篷」的一声断开,整件斗
篷像被人扯掉般飘飞起来。

  兜帽掀开,一片金光跃然而出,所有人都露出惊骇的目光,呆呆望着特大师
头顶。

  一墙之隔的小楼上,程宗扬眼珠子险些瞪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十方丛林
这位特大师,居然是一头金髮的洋和尚!更让人惊疑的是,他头上的金髮竟然被
盘成一个个螺状的髮髻——与佛祖脑袋上面一模一样!

  寺庙中的佛像程宗扬见得多了,却还是头一回见到有活人捣饬出与佛祖同款
的髮型——这得费多少工夫?

  旁边一名僧人大声道:「特大师升座!请法衣、法杖、法器!」

  後面的僧人捧上一件金灿灿的袈裟,然後各种法器流水般送上。

  片刻间,那位特大师已经换了形貌,他身上披着一件金丝织成的金色袈裟,
左手持着一柄一人高的黄金法杖,右手托着一隻黄金钵盂,腕上悬着一串一百零
八颗的黄金念珠,脚下的铁鞋也换成芒鞋式样的黄金鞋。整个人从头到脚,散发
出一片金灿灿的耀眼光芒,足以亮瞎人的狗眼,堪称人造金身。

  「衲子法号昧普!」特大师中气十足地喝道:「以释为姓,以特为名,释特
昧普!身为大孚灵鹫寺首座,不拾一世大师的衣钵继承者,密宗之王,佛门保护
者,理管天下僧尼的左街僧录,十方丛林和朝廷共同认定的佛门代言人!大成金
身之法王!」

  说着他并起食中二指,指向众人,声如雷霆地喝道:「你们的牧主和命运的
掌管者!」

  程宗扬忽然想起佛门传说中,佛祖降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宣称:天上
地下,唯我独尊——那气势,恐怕也就特大师这样了吧?尤其是他上挑的唇角,
傲气冲天,无论看谁都一副不服不忿的模样,似乎普天之下全是菜鸡,没有人比
他更懂!

  释特昧普……这孙子不会跟不拾一世大师的背景有关吧?那件袈裟上的英文
原本是自己面对十方丛林时最大的秘密和底牌,可这会儿突然跳出来个洋和尚,
程宗扬不由生出一丝紧迫感。

  那件袈裟放了几十年,都没人太当回事。结果刚落到鲁智深手里,突然就宝
贝起来,引出十方丛林那群疯僧满六朝地追杀,会不会与这位特大师出现有关?

  程宗扬还在动着脑筋,那位特大师已经降下法旨,命令在场的男信徒,让他
们亲手推倒殿中供奉的摩尼像。

  那些新皈依的信徒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迟疑,曾经执掌大雲光明寺的赞愿
尊首,如今的佛门弟子善愿第一个站出来,拿起绳索,目光坚定地走到殿中,套
住神像的脖颈,一边高声道:「赞美佛祖!」

  曾经的摩尼教信徒们一个一个站出来,接过绳子。最後所有的胡人男子都拥
上前去,一起喊着号子,拉动绳索,齐心合力将他们曾经膜拜过无数次的神像推
倒。

  剩下的女子仍跪在原地,她们和曾经的女摩尼师阿罗莎一样,双手合什,低
声赞美着佛祖。

  披髮的胡像渐渐倾斜,在台基上摇摇欲坠,最後终于失去平衡,轰然倒地,
碎成数段。

  尘埃中,那些胡人都露出茫然的眼神,似乎不敢相信他们真的推倒了自己曾
经无比尊敬的教主神像。

  特大师释特昧普抬起金光闪闪的金鞋,踏在神像折断的头颅上,然後张开双
臂,神圣而庄严地宣告道:「赞美佛祖吧。以佛祖的名义,我将赐福予你们。」

  新皈依的信徒们参差不齐地说道:「赞美佛祖,一切光荣归于佛祖……」

  随着赞颂的不断重复,他们似乎找回了信心和勇气,声音越来越整齐,越来
越狂热,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赞美佛祖!一切光荣归于佛祖!」

  金光闪闪的特大师伫立在神像破碎的头颅上,像金身神祇一样张着双臂,享
受着新皈依者的欢呼。

  「虔诚的人有福了,」等赞美声停止,特大师声如洪钟地说道:「佛祖将赐
福予他的信徒!」

  说着他手指一点。那位被抬到边上,已经气绝多时的二师兄一跃而起,高声
道:「赞美佛祖!」

  在场的信徒发出一片惊呼,接着在善愿的带领下,纷纷赞美佛祖。

  阿罗莎恭敬地说道:「尊敬的释特昧普大师,阿诺是个冲动的年轻人,请您
宽恕他。」

  「如你所愿!」特大师手一摆,一名黑衣僧人走上前来。

  「谤佛、殴僧、抗拒圣旨!以佛祖的名义!我!释特昧普!」特大师高声喝
道:「判处他——死刑!」

  话音刚落,黑衣僧人便挥起一柄雪亮的钢刀,斩下阿诺的首级。

  血光乍起,那个胡人男子的头颅滚到特大师脚下,与神像的头颅撞在一起,
在地上洒下一串血淋淋的痕迹。

  正在欢呼赞美的信徒瞬间鸦雀无声。阿罗莎惊骇得瞪大眼睛,脸色像失血般
苍白。

  「无知的女人!」特大师发出狮吼般的佛吟,「以他的罪行,本应该百世轮
回,在地狱中不得解脱!如今被我——释特昧普!下令超度,免去了他的轮回之
苦,宽恕了他的罪行,你们竟然还不感激!」

  他的佛吟声仿佛带着摧毁人心的力量,震聋发聩,直击灵魂。阿罗莎怔怔看
着他,原有的信念都在佛吟中被打碎、重铸,她惊骇的目光一点一点变得敬畏。

  最後俯下身,虔诚地将额头贴在地上,「感谢您的宽容和慈悲。」

  新皈依的信徒们同样流露出敬畏和惧怕的神情,信佛者死而复生,辱佛者被
当场斩首,没有任何人再怀疑,这位十方丛林的伟大智者,真的掌握着他们每个
人的生死和命运。

  「任何人皈依佛祖,必须遵守十方丛林的佛门戒律。」特大师道:「听仔细
了!第一诫:佛祖之外,再无神明!」

  程宗扬听着释特昧普口诵篡改版的「佛门十诫」,如此荒唐可笑的事情在眼
前发生,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唐国朝廷以诏书的形式,命令摩尼寺归入佛门。特大师凭借官方的支持,以
强硬到粗暴的手段,迫使摩尼师皈依——试想一下,明教与少林合并,强者雲集
的明教高手都成为佛门弟子,十方丛林的势力该如何膨胀?

  相比于佛、道两家,明教影响力可以说微乎其微,可他们在官方的强力打压
下,还能传承千年,历朝历代起事不绝,最後甚至与佛门的白莲教合流,成为最
热衷于起事的宗教——十方丛林已经够可怕了,再吞并掉明教,将来还得了?

  宣读完十诫,新皈依的信徒们纷纷应承,每个人都虔诚到了十二分。

  特大师满意地说道:「剃度吧。」

  後面的僧人拿出准备好的剃刀,一人一个,走到那些新皈依的信徒面前。

  没有人提出异议,这些曾经的摩尼教信徒聆听了赞愿尊首宣告的善母神谕,
亲手摧毁了自己膜拜的神像,目睹了同伴因为不敬沙门被处死——皈依佛祖,拜
倒在特大师脚下,已经是他们全心全意的选择。

  一名沙弥走到阿罗莎面前,笑眯眯举起剃刀,然後一手托住她的下巴,顺势
用拇指捻了一把,「还挺滑……」

  要像敬畏神一样,敬畏佛门僧人。阿罗莎默默在心里念诵善母的神谕:在佛
祖的指引下,故国终将重归光明……阿弥陀佛。

  剃刀落下,女摩尼师微鬈的髮丝从刀锋落下,掉在那件华美而充满神秘感的
彩衣上。

  沙弥的手指在她充满异域风情的脸颊上摩挲着,甚至「无意」间,几次三番
把手指伸到她嘴唇间,乐此不疲。

  阿罗莎念诵着佛号,没有丝毫的不悦和躲避。

  忽然,一隻大手伸来,夺走那沙弥手中的剃刀,然後一刀落下,刀锋贴着那
名阿罗莎的头皮,削下一大片髮丝。

  那沙弥做贼心虚,看着眼前晃动的金色袈裟,充满钦佩地赞叹道:「没想到
特大师不仅精通佛法,艺业惊人,居然连剃头都这么好!」

  释特昧普冷哼一声,撇着嘴道:「说到剃头,没人比我更懂!这些年被我剃
度过的佛门大敌,外道邪魔,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

  沙弥惊呼道:「佛祖在上!特大师果然是我佛门降服外道邪魔的第一人!」

  「你知道就好。」特大师粗声大气地说道:「连她们的善母,也是被我亲手
剃掉烦恼丝,皈依我佛!本大师亲赐法号:善施!」

  「阿弥陀佛,大师义理玄妙,这位女信徒能被大师亲手剃度,真真是前世修
来的福报!大师,要不要也赐她一个法号?」

  「方才她赞美佛祖,声音甚是婉妙,就叫善吟吧。」

  阿罗莎双手合什,「多谢大师。」

  特大师手起刀落,将她髮丝尽行剃去,然後摸了摸她光滑的头皮,庄严地说
道:「待清点完寺中财物,善吟,随我去青龙寺,今晚本大师亲自为你传法。」

  「是。尊敬的大师。」

              第八章婴衣百衲

  长安城有一座青龙坊,青龙寺却位于新昌坊,往西是程宅所在的宣平坊,往
北便是摩尼寺所在的靖恭坊。

  净街的鼓声不断响起,打着「左街僧录」旗号的大车辘辘南行,赶在鼓声停
止之前驶入新昌坊内。

  「大笨瓜,摔这么重还要钻车底,痛死你好了。」

  程宗扬故作轻鬆地说道:「既然能钻车底,就说明我摔得不重。」

  「是哦。雉奴也说,程头儿好威猛呢。」

  程宗扬小声吹嘘道:「那还用说!」

  「只是呢,太后娘娘被程头儿收用完,竟然还是完璧。」小紫轻笑道:「程
头儿,你说稀奇不稀奇?」

  程宗扬眼都不眨地说道:「我想好了,明天是除夕,我准备赶在子时,给她
开苞,来个开门红!一边过年,一边干太后娘娘的处女,想想都美滋滋。」

  「程头儿在撒谎呢,雪雪咬他。」

  雪雪从小紫怀里探出脑袋,张口朝程宗扬手上咬去。程宗扬屈指狠狠一个脑
瓜蹦,差点儿把小贱狗弹成脑震荡。

  「别闹,车要停了。」

  马车减速驶入青龙寺,大门随即关上。十余名僧人连同几名新皈依的信徒从
车上下来,往殿中走去。

  程宗扬灵巧地一个翻身,从车底滚到柱後,然後顺着柱子游到檐下,全程没
有发出半点声音。接着小紫抱着雪雪也掠到檐下,程宗扬拍拍了小贼狗的脑袋,
小贱狗脑门肿了一块儿,不情愿地张开嘴巴,吐出一个银白色的物体。

  程宗扬穿过斗拱的空隙,轻手轻脚地钻到被天花板隔开的殿顶,然後轻轻按
了几下,一个莹白的光球出现在摄影机上方。

  金光闪闪的特大师大步走进静室,「义操呢?」

  一名僧人手肘靠在案几上,正悠闲地磕着瓜子,「义操师兄在和那几个学问
僧讲法。」

  「不是让净念去做吗?」

  「净念师弟倒是想讲,可他对密宗一知半解。」那僧人笑道:「窥基大师多
半是嫌他烦,才打发到青龙寺来。特师兄,此行如何?」

  「当然是拿下!」特大师傲然道:「寺中财物、信徒,尽归我佛!」

  「那间摩尼寺我们打听过,放的财物不少。要不然也不会麻烦特师兄亲自出
面。」那僧人说着笑道:「三五万金铢的财物,想来是有的。」

  「还没清点完,已经不下八万!」

  那僧人抚掌笑道:「善哉!善哉!一半归内侍省,另一半就是我们的了。」

  「给他们两三万足够了。」特大师道:「我亲自出马,辛苦费至少一半。」

  「行!就这么说。那些信徒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已经尽数皈依我佛。」

  那僧人嬉笑道:「听说有个女摩尼师,叫阿罗莎的,姿容婉妙,是个上好的
波斯姬。」

  特大师哈哈大笑,「我已经给她赐号善吟,今晚便给她传法!」

  那僧人竖起大拇指,「特师兄好手段!」然後皱起眉,「传法是好事,就怕
戒律堂那边……」

  特大师怫然道:「那帮该死的蠢货!论降妖除魔,没有人比我更懂!要想收
服那些外道邪魔,必须用雷霆手段,彻底摧毁她们的魔念!让她们完全服从于佛
法的荣光之下,不敢再有任何异心!」

  那僧人鼓掌道:「师兄高论!」

  一名小沙弥进来,「特大师,热水已经备好,请大师沐浴。」

  光球影像变换,自动追踪特大师的行迹。程宗扬赶紧调整角度,他可没兴趣
偷窥这厮入浴的模样——梳着佛祖同款髮型也不行!

  影像从一间间僧舍中穿过,那些僧人或是念经做晚课,或是捻着佛珠闭目入
定,每间僧舍四人,一连七八间都住满了。这支全息摄像机覆盖半径大概是三十
米,十丈的距离,再往後看,程宗扬不得不移动位置。

  光影变幻间,光球中出现了一间佛堂。

  一名盘着髮髻的女子双手合什,跪在佛像前。她披着灰色的僧衣,露出一截
修长而又雪白的玉颈。

  光球微微转动,入目的是一张艳丽的面孔。她高鼻深目,睫毛又弯又长,却
是一名年逾三十的波斯女子。那张皎洁的玉脸宛若大理石雕刻而成一样,精致而
又清晰,充满异域风情,虽然披着僧袍,但肤如凝脂,风姿如玉,艳光照人,不
减半分光彩。

  小紫道:「这个很漂亮啊。」

  程宗扬小声道:「让你夸一声漂亮,那是真漂亮。」

  那波斯美妇对面是一尊高大的銮金佛像,佛首面目狰狞,撩牙外露,身侧十
四条手臂扇形张开,一边握着各种法器,一边手指捏出各种法印,中间两条手臂
环拥着一尊赤身裸体的女像。

  那女像比佛像体形小了许多,从後看去纤腰丰臀,身姿柔美,她头颈微微扬
起,仿佛在崇敬地看着佛像。佛像的凶狞威猛与女像的纤美柔顺结合在一起,形
成强烈的反差,让人过目难忘。欢喜佛!这座青龙寺果然是密宗寺庙。眼前这个
波斯美妇……会就是善母吧?程宗扬屏住呼吸,仔细朝那女子看去。

  光影中,那女子双手合什,虔诚地跪在佛前,一盏茶时间,连头髮丝也没有
动过一根。在她面前,放着一根黑曜石制成的法杖,只不过一端鸟黑,另一端则
是半透明的莹白色,犹如上好的白水晶。

  程宗扬忽然想起释特昧普吹嘘的,善母是由他亲手剃度,眼前这个波斯美妇
秀髮尚在,显然不是善母,就是不知道她是另一位女摩尼师,还是从其他途径皈
依佛门?

  程宗扬继续往後看去,忽然间手腕一抖,险些把摄像机扔出去。

  佛堂隔壁一间僧舍中,一名老僧正在演法。他双手流水般结出各种法印,指
影交错,变化无穷。

  下面几名僧人看得如痴如醉,看到激动处,甚至眼含热泪,喃喃说道:「思
给奈丝奈!太神奇了……」

  他们六朝语颇为生硬,多半是释特昧普方才所言,前来求法的学问僧。

  让程宗扬震惊的是,他竟然在其中看到两名熟人。一个清秀的年轻和尚,是
与自己数次交手的净念。另外一个黑衣女子,却是自己在剑玉姬身边见过的那名
女忍者!

  黑魔海简直是阴魂不散!居然又在长安城遇上!

  她们不是护送魔尊吗?怎么又跟十方丛林的贼秃们勾结起来?

  程宗扬心头狂跳,似乎自己一回头,就会看到剑玉姬正站在自己身後。他原
本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敢在释特昧普的眼皮底下潜入青龙寺,可看到这名女忍
的第一眼,他的不安全感就直线上升。

  这鬼地方不能多待,说不定那贱人闻着味就来了——有那贱人在的地方,就
他娘的没好事!

  「走!」程宗扬说着,手脚麻利地收起摄像机。

  小紫也看到那名女忍,眼睛不由一亮,笑道:「大笨瓜,你把它留在这里好
了。」

  程宗扬一拍额头。把摄像机留在这里,等于多了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外
加七乘二十四小时工作的监视器,而且它本身是一件死物,就算特大师佛法再高
明,也无从感应。

  程宗扬麻利地藏好摄像机,让它的摄录半径能尽量覆盖大殿周边重要位置,
然後趁着释特昧普尚未出浴,与小紫原路返回。

                ◇◇◇

  「真没想到……」程宗扬放下手中的纸张,揉了揉额角。

  靖恭坊摩尼寺被十方丛林连人带寺尽数吞并,给程宗扬敲响了警钟。摩尼教
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但十方丛林就很重要了。作为能够确定的穿越者,不拾一世
大师的遗物自己志在必得。因此潜入青龙寺之前,程宗扬就让人通知留在宣平坊
的贾文和搜集信息。

  贾文和在情报方面的能力果然强悍,只一夜工夫,一份资料就放到了程宗扬
的书案上。

  波斯最初以拜火教为国教,拜火为神,但摩尼教後来居上,宣扬光明与黑暗
的争夺,以二宗三际论吸引了大批信徒,与拜火教分庭抗礼。由于唐国与波斯交
往频繁,随着波斯胡商的涌入,两者在长安都有多处寺庙。摩尼寺所在的靖恭坊
内,就有一座拜火教的祆祠。

  不同于拜火教专注信仰,後起之秀的摩尼教更加世俗化,尤其在钱财上,摩
尼教通常会为信徒提供财产寄存和保护。这对于波斯胡商来说,无异于极大的便
利。因此早在晴州钱庄进入唐国之前,摩尼寺就已经有了钱庄的雏形,任何一个
信徒都可以手持凭据,从各地的摩尼寺支取钱铢。

  黄巢之乱中,草军攻陷南海郡,一次屠杀胡商十余万人,许多波斯胡商寄存
在摩尼寺的财产成为无主之物,寄存的凭证也无处可寻。这种局面下,当时的尊
首、大摩尼师依照寺中所留的存根,费尽周折返回波斯,逐一寻访寄主後人,归
还财物。暂时找不到主人的,财物一律封存。确认已经没有主人的,财产由所有
信徒共享。如此善举,使得摩尼寺信誉名传四海。

  波斯亡国之後,大批波斯贵族逃往唐国,信誉卓著的摩尼寺成为他们寄存财
产的首选之地——这一切就是摩尼寺今日之变的根源。

  贾文和整理的信息提供了事件的起因和大致轮廓,而更具体的细节则来自泉
玉姬的渠道。

  六扇门的消息来源显示,内侍省与十方丛林觊觎摩尼教的财富非止一日,早
在两三年前,波斯亡国的消息刚一传来,便有人动了心思。只是摩尼教善母行踪
不定,无法下手。

  摩尼教教主称明尊,其下为净风、善母两位光明使。波斯亡国後,明尊与净
风使下落不明,摩尼教首领只剩下被尊称为善母的光明使黛绮丝。

  摩尼教信徒联系十分紧密,对善母的信仰更是十分虔诚,仓促下手,很可能
会使摩尼教携带大批财富转入地下。只有拿下仅存的光明使,善母黛绮丝,才好
完整吞并摩尼教。

  十方丛林耐心地等待机会,直到三日前,终于找到黛绮丝的行踪。十方丛林
遁迹而至,在京兆府所辖的盩厔县境内截住黛绮丝,双方大战一场,最终十方丛
林多位高僧一同出手,以佛祖之名,彻底镇压了这名外道邪魔。

  早已按捺不住的内侍省闻讯弹冠相庆,主掌内侍省,同时主管僧尼的左街功
德使仇士良立即请来皇帝御旨,敕命摩尼寺一众摩尼师、信徒更换僧服,全部皈
依佛门。以朝廷法令,为十方丛林吞并摩尼教扫清障碍。

  双方配合之下,一夜之间,长安城中包括摩尼教主寺大雲光明寺在内的六座
摩尼寺全部易主,各处州郡的摩尼寺也已经有僧人赶去接收。

  程宗扬抖了抖那页纸,感叹道:「到底是利字动人心,连十方丛林这些大和
尚也不能免俗。」

  袁天罡鄙夷地说道:「不秃不贼,不贼不秃,这帮贼秃哪儿有什么好鸟?」

  「老袁,你年纪不小了,火气还这么旺?」程宗扬说着一脸恍然大悟,「差
点儿忘了,你还是童子身呢。」

  袁天罡老脸一红,反唇相讥道:「要不要给你点童子尿醒醒神?」

  「别,大冷的天,你还是自己留着暖暖身子吧。」

  贾文和低低咳了一声,将另一页纸推了过去。

  程宗扬低头一看,上面是他与袁天罡记下来的白姓进士,总共十五人,上至
祖宗八代,下至子孙,都列得一清二楚。

  「这么快就查清楚了?」程宗扬大是意外。自己甫至长安,关系网还没有撒
开,能够动用的渠道只有石家的商业网和刚联系上的长安鹏翼社。没想到贾文和
一转眼就交出一份漂亮的答卷。

  程宗扬又惊又喜,「从哪儿查出来的?」

  贾文和道:「进士应考皆填有履历。礼部存档中一查便是。」

  「不是都放假了吗?竟然还有人查档?」

  袁天罡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几十年前的进士考卷,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
机密。」

  「说得轻巧,给你个猪头,你都找不到庙门去拜。」

  程宗扬看着名单,忽然怔了一下,「这么多死绝的?」

  一旁的袁天罡也皱起眉头,名单上只有十五个名字,但将近十家都是绝後,
而且都死于黄巢之乱。

  袁天罡思索着说道:「听说黄巢当年攻破长安,一开始倒没有大开杀戒,但
後来官军反攻,一度收复长安,结果被草匪杀了个回马枪,官军仓皇弃城,这下
可坑苦了长安百姓。草匪以百姓暗通官军,助其攻城为名,血洗长安。这些人家
全都是阖门遇害……」

  这个死亡比例也太高了,留在长安的白姓进士家族几乎无一幸免,可以想像
当时长安城的惨状。

  袁天罡叹了口气,有些困倦地舒了舒腰,「本来就是好几十年前的事,这下
线索又全断了。那位白员外要是活得长点,说不定也赶上黄巢之乱,死在乱军手
里了。」

  黄巢之乱是四十年前,白员外当时的年龄大概在六十到八十岁之间,完全有
可能经历战乱。

  「那可太衰了。」

  袁天罡站起身,「我出去走走。」

  「别走远了。今天除夕,别忘了晚上的年夜饭。」

  袁天罡摆了摆手,离开房间。

  程宗扬回过头来,有些稀奇地说道:「老贾,你像是有话要对我说?」

  贾文和细长的眼睛微微闪了一下,「那个袁天罡,来历是假的。」

  「什么?」程宗扬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袁天罡如果是假的,他的知识是从
哪儿来的?

  「他相貌虽老,但年纪不会超过四十。」贾文和道:「我跟他聊过,他真实
年纪应该在三十八九,黄巢之乱时还没有出生。」

  三十八九岁?应该还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袁天罡带上伪装看着有七十,卸
去伪装也有五六十岁。难道自己看到的仍是他的假面?不至于啊,老袁看起来并
不是个十分有心计的人,倒更像是个上辈子读理科读傻了的书呆子。

  但话说回来,贾文和看人的眼光比自己犀利多了,随便试探几句,老袁就得
漏底。那么袁天罡为什么要对自己撒谎?难道他两世为人,是把两世的年纪加起
来算的?

  程宗扬仔细回忆了一下,袁天罡向自己透露的信息,大部分都晚于自己的时
代,有些听起来就跟科幻一样,比如地球流浪什么的。问题是老岳的年代明显早
于自己,如果把自己跟老岳放一块儿聊天,那个还生存在传呼机时代的假表贩子
八成也以为自己不是吹牛逼,就是个大骗子。所以从这个角度,根本无法判断袁
天罡来历的真假。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袁天罡确实拥有不属于六朝的科技知识,但按照他的说
法,因为他是灵魂穿越,婴儿的大脑无法接受太多知识,所以他脑中的关于科技
的信息支离破碎,无法构成体系。同样也很难判断他的知识来自灵魂中的记忆,
还是听来的一鳞半爪。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问道:「你觉得他有恶意吗?」

  贾文和莞尔一笑,「眼下没有。」

  「那就行了。」程宗扬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老袁混得够惨了,他
既然没有恶意,不想说就算了。」

  「还有一事。」贾文和道:「那位周少主昨天返回长安。」

  「拖了这么久?他们发现什么了吗?」

  「他们将白员外故宅拆得片瓦无存,最终一无所获。」

  「幸好我们没有白费力气。」程宗扬说着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贾文和吐出一个人名,「汪臻。」

  程宗扬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想留人盯着周飞,贾文和说不用,原来他早就
布置了後手。自己当时让敖润把汪臻交给老贾,只想着多挖点消息出来,没想到
老贾却把那个破落户收为己用,当成眼线放在留仙坪,而且看起来干得还不错。

  程宗扬笑道:「这算你手下的员工了,赶上过年,给他封个厚点的红包,免
得他说你这个老板抠门。对了,廖群玉呢?回临安了?」

  「在长安。」

  程宗扬微微一怔,「他不回去陪贾师宪过年,来长安干什么?」

                ◇◇◇

  「你是谁?」杨玉环脸色不善地望着那名文士,「找我干什么?」

  「在下姓廖,廖群玉。宋国商人。」

  「商人?」杨玉环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然後娇咤道:「高力士!你给我滚进
来!」

  白肿脸的高太监闪身进来,俯首听命。

  「你收了他多少钱?」

  高力士低头道:「二十枚金铢,丝帛五十匹。」

  「二十枚金铢加五十匹帛,你就让一名商人来见本公主?本公主的面子难道
就值二十枚金铢?」杨玉环越说越恼,拍案道:「还愣着做什么?把钱都给我拿
出来!」

  高力士低着头奉上一隻钱袋。杨玉环抓起来往一隻大瓷瓶中一丢,板着俏脸
道:「你不要面子,本公主不要面子的吗?见本公主一面,至少一百金铢,二百
匹丝帛起!剩下的你给我补上!」

  「奴才明白!」

  「滚!」

  「是。」

  杨玉环懒洋洋靠在沙发上,「说吧,卖什么的?你既然走了高力士的门路,
想必也知道,本公主眼界高得吓人,凡间之物就别拿出来献醜了。」

  「在下做的是成衣生意。」

  「衣服啊。你觉得我缺衣服穿吗?」

  「镇国公主食邑万户,衣物自然是不缺的,只是……」

  「错了。女人的衣橱里永远都少一件衣服。拿出来看看!快点儿!」

  杨玉环兴致勃勃地说道:「二十金铢加五十匹帛的敲门费你都舍得掏,衣物
肯定贵得要死。安乐那丫头的百鸟裙,一条就价值数百金,每次穿出来都气得我
睡不好觉!醜话先说在前面啊,你拿出来的衣服要是敢低于五百金铢,我就打死
你!要是本公主觉得不值五百金铢,照样打死你!」

  廖群玉噎了一下,最後拿出一隻木匣,沉住气,慢慢打开。

  杨玉环表情由兴奋变得怔忡,紧接着怒火万丈,随即又变得其寒如冰,她咬
牙切齿地说道:「敢耍我?」

  木匣中放着一件色彩斑斓的衣物,长短仅一尺有余,是由上百块不同的织料
拼接而成,作工精致之极,赫然是一件婴儿的百衲衣。

  六朝民间风俗,为了祈佑幼儿平安,要挨家挨户讨一块布,连缀成衣,保佑
幼儿百病不生。以杨玉环的眼光,一眼就认出这件百衲衣用的每一块织物,都是
最上等的丝绸,而且都是用过的。单独从衣物本身来说,毕竟是幼儿的衣服,用
料有限,再贵也贵不到哪儿去。但要认识上百位的贵人,还要从每个人衣服上剪
下一块,绝非易事,完全称得价值不菲。

  问题是杨玉环一个未婚的公主,雲英未嫁,这个姓廖的商人居然拿出一件婴
儿服要卖给她,这简直是恶意十足的诬蔑,居心险恶的造谣和恶毒的诅咒!

  杨玉环拍案而起,「姓廖的!你死定了!」

  廖群玉急切地说道:「公主可认得这件衣物?」

  「我认识个屁!」杨玉环厉声道:「高力士!砍死他!肉剁成馅喂狗!骨头
剔乾净,扔到大慈恩寺!然後报官!敢耍我?这个年你们都别想过了!敢给我找
不痛快?整个长安城都别想痛快!」

  廖群玉叫道:「公主殿下,在下尚有一言!」

  「下地狱跟阎王说去吧!」

  杨玉环气得玉脸通红,那对丰挺的乳峰剧烈地起伏着,让人担心她会不会气
炸了肺。

  高力士闪身进来,廖群玉忽然拔腿就跑。

  「抓住他!」杨玉环厉声道:「先挑了这狗贼的脚筋!剜了他的膑骨!再把
他腿砍了!」

  廖群玉没有趁机逃走,而是疾奔几步,对着阁中的柱子一头撞了上去。

  「呯」的一声闷响,整座精阁都似乎晃了一下。

  廖群玉靠坐在柱侧,鲜血像泉水一样从额头涌出,顺着眼睛、鼻子、嘴巴,
一直流到胸前。

  他气若游丝地说道:「我……我有一言……请公主垂听……」              第十集今朝元正

              第一章比燕双飞

  黑色的漆几光可鉴人,几案一角摆着一隻蓝田玉雕成的香炉,青碧的玉胎带
着细致的冰纹,炉盖上方雕刻着一隻数寸高的仙鹤,昂首振翅,作势欲飞,将翔
未翔。一缕清烟从仙鹤口中逸出,如丝般笔直而上。

  舞阳程侯凭几而坐,神情间淡淡的,带着几分疏离的客气说道:「段少卿辛
苦,年节时间还要奔忙。」

  段文楚连声道:「不敢,不敢。君上百忙之中拨冗接见,在下感激涕零。倒
是在下冒昧而来,年节之时打扰君上,在下诚惶诚恐,委实不安之至。」

  段文楚一大早就登门求见,程宗扬晾了他半个时辰,跟贾文和谈完,才在正
厅接见了这位鸿胪寺少卿。

  段文楚姿态放得极低,什么朝廷尊严,大国体面,眼下都顾不得了。六朝虽
然对等,但汉国武皇帝时,唐皇、宋主、秦王、晋帝、昭南君长共尊武皇帝为天
子,汉国于六朝之中隐为上国。明日元正大朝会,万邦来贺,汉使排名第一,地
位尊贵不说,份量更是极重,若是缺席,被一众属国看了笑话,朝廷颜面何存?

  可偏偏前日出了大慈恩寺那档子破事,自己连日来频频登门求见,却连程侯
的面都见不着。昨日圣上专门召他入觐,亲口叮嘱,无论如何也要安抚好汉使,
切不可使此事成为两国邦交的污点,伤了大唐的体面。

  为了能面见程侯,朝廷也是狠狠出了回血,不仅将宣平坊的程氏私宅列为使
节驻地,同意在宅院范围之内,不受唐律管辖,并且将法雲尼寺赠送给程侯为家
庙。同时舞阳侯的车驾也作为使节专车,一众官吏不得拦查,不避宵禁,唐国官
方还有提供保护的义务。

  此举等于让这位汉国的舞阳侯在长安城内变相拥有了两处飞地,虽然地不过
数亩,名义也是出于对程侯出使唐国之举的格外优容,但实质上与割地无异。相
比于这些凌驾于唐国律例之上的特权,其他财物的赔偿,宫中的赏赐,都如浮雲
一般,无足轻重了。

  程宗扬对唐国官方的补偿条件也算满意,唯一的遗憾就是石超没有买处更大
的宅院,要是把整个宣平坊全买下来才好呢 .但也不是没有变通的办法,比如中
行说就提出,在程宅与隔街相望的法雲尼寺之间,凌空飞架一条双层复道,不仅
可以沟通两者,还可以俯瞰教坊秀色——程宗扬都不明白,他一个太监,怎么对
偷窥教坊这么感兴趣?

  程宗扬倒是有想法把水泥建筑技术引进长安,在自家宅院内起座高楼,大雁
塔十层,自己就建个十二层,面积不够,高度来凑。不过想想自己每到一处,都
大兴土木,建康的临江楼、临安的武穆王府改建、江州的城防、码头,还有舞都
正待开工的大工程……

  自己要敢在长安再搞个房地产开发,资金一旦告罄,恐怕所有项目全都会变
成烂尾楼。奸臣兄会不会死谏不好说,但盼着实验室都盼到眼出血的蔡爷肯定要
跟自己玩命,所以这个念头也只是想想而已。

  在付出巨大的代价之后,鸿胪寺少卿段文楚终于如愿见到了程侯,他首先代
表唐国官方,当面向其表达歉意,然后诚恳地邀请程侯参加元正大朝会,以示汉
唐两国友谊之树万古长青。

  程宗扬不置可否,只随意道:「大慈恩寺诸位高僧想来也辛苦得紧,除了打
座念经,还要忙着持弩舞矛,勤习骑射,连面都见不着。」

  段文楚额头渗出汗珠,「君上说笑了。」

  这是怨念不解啊。可大慈恩寺那帮贼秃抵死不肯磕头道歉,窥基大师甚至放
出话来:佛门比丘只拜佛祖菩萨,即便世间帝王也只躬身为礼,不得跪拜。给汉
国一个使节的小老婆磕头?不如烧了大慈恩寺!大家一起上西天,在佛祖面前分
说清楚!

  江王李炎为人豪爽仗义,自己一番诉苦,本来答应亲自出面,向程侯致歉,
结果那边太真公主放出话来,他要敢代替大慈恩寺那帮秃驴出头,立刻打死!堂
堂亲王迫于镇国大长公主的淫威,事到临头竟然缩了。

  段文楚夹在中间,短短数日,便感觉折寿十年,愁绪满怀,心力交瘁,整个
人都憔悴如冬日的残荷,只剩下枯枝败叶,连诗都吟不出来了。

  幸好程侯宽仁大度,没有再继续纠结大慈恩寺那帮贼秃的无礼,只嘲讽了几
句,然后道:「行了,我也不为难你。明日一早,本侯赴大明宫朝贺便是。」

  段文楚心头一阵激荡,险些落下泪来,哑着嗓子道:「君上……高义……在
下……铭感五内……呜呜……」

  「先别哭,有点事还要你帮个忙。」

  「唔?」段文楚热泪纵横地抬起脸。

  ◇    ◇    ◇送走拍着胸脯,满口应诺的段文楚,还未过辰时。

  今日是大年三十,年终岁末的日子,除了段文楚因为公务不得不来,寻常宾
客都不会在这种阖家团聚的时候登门拜访。

  程宗扬昨晚又钻车底又爬墙,折腾到半夜,一大早又是跟贾文和分析情报,
又是见客,这会儿放鬆下来,倒是有心睡个回笼觉——今晚除夕,惯例要守岁,
而明日的大朝会凌晨开启宫门,天不亮百官就必须在待漏院聚齐。段文楚凭借多
年早朝的经验,建议程侯四更天,也就是凌晨两三点整装出发,才好赶上朝会。

  朝会之后,唐皇还要赐酒赐宴,群臣赋诗敬贺,一整套礼仪折腾下来,后天
凌晨能到家都算早的。这么一算,自己等于整整三天就睡了昨晚那么一会儿,不
如趁上午闲暇,补上一觉。

  回到内宅,中行说正指挥着张恽、寿奴、光奴等人打扫庭院。那死太监眼睛
里可是揉不进半点沙子的,稍有不妥当,就是一通狗血淋头的疯狂辱骂。张恽原
本在宫里也是有头脸的首领太监,这会儿被中行说骂得跟孙子一样。孙寿等人自
不必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程宗扬在旁看着,怎么感觉这厮在家里比自己都威风?总算中行说只是言语
攻击,没有动手,程宗扬也懒得理他。

  进了内堂,也没比外面好多少。一进门,便看到孙暖双手扶着一隻盛满水的
玉碗放在头顶,直挺挺跪在门边。

  「又怎么了?」

  罂奴道:「这贱婢打碎了一隻琉璃盏,蛇姊姊叫她立规矩。」

  「行了,又不是砸不起。大过年的,起来吧。」

  罂奴道:「主子开恩,你就起来吧。」

  孙暖放下玉碗,委委屈屈地说道:「多谢主子。」

  程宗扬随手摸着她的粉颊,看着罂粟女道:「别的人呢?」

  罂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程宗扬不禁莞尔,「又是你们的主意?」

  罂奴笑道:「毕竟要服侍主子,总得多学些花样才是。」

  「在哪儿呢?」

  罂奴指了指楼上。

  二楼厢房是几名侍奴的住处。石超平常奢侈惯了,这回又靠着水泥的生意大
赚一笔,扬眉吐气之余,出手毫不吝啬,即便奴婢的房间仍然陈设华丽。房内用
的全是唐国少见的高脚家具,案上摆着水仙盆,瓶内插着梅枝,还有几件上等的
蓝田玉的摆件,淡雅中透着不差钱的富贵。

  不过此时,房内的景致却与淡雅毫不沾边。地板上铺着猩红的地毯,两具雪
白的女体犹如光溜溜的白蛇一般,正赤条条纠缠在一起,淫态横生。

  妩媚的青叶教掌教夫人被身材高挑的蛇夫人压在身下,这会儿就像柔婉的娇
妻一样,温顺地举着下体,与蛇夫人交合。

  蛇夫人腰臀间系着两条结实的皮革,一上一下卡在圆臀边缘,在她身前,赫
然伸出一根儿臂般又粗又长的假阳具。那根假阳具做得惟妙惟肖,表面虬张的血
管和皮肤的纹路都清晰无比,栩栩如生。

  蛇夫人唇角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半俯着身子,压在下面美妇那具熟艳的胴
体上,腰肢柳枝般摆动着,挺着那根黑色的胶棒,在美妇蜜穴里肆意捣弄。

  尹馥兰丰满的乳球在胸前摇晃着,穿在乳头上的银铃一摇一摇,发出清脆的
铃声。她白生生的双腿朝天扬起,一双玉手伸到腹下,将自己娇滴滴的艳穴拨得
翻开,那双美目含情脉脉地望着身上的女子,红唇微张着,一边迎合她的进出,
一边发出柔媚的浪叫,做足了娇妻的姿态。

  蛇夫人俯身朝她的唇瓣吻去。尹馥兰顺从地吐出香舌,与她亲吻在一起。两
人髮髻上的珠翠碰撞着,发出一连串细碎的悦耳声响。

  一对鲜妍明媚的姊妹花并着肩半靠在床榻上,赵飞燕、赵合德姊妹俩一人拿
着一隻轻纱团扇掩在脸前,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美目,直看得面红耳赤。

  蛇夫人鬆开红唇,然后让尹馥兰张开口,吐出舌尖,低着头往她口中唾了一
口。兰奴乖乖咽下唾沫,一边露出媚致的笑容。

  蛇夫人眼波流转,望着榻上笑道:「这叫凤翔。女子在下,自举双足,玉户
敞露,好让老爷插得更深。兰儿,插得舒服吗?」

  尹馥兰娇声道:「夫君大人的肉棒好厉害,都插到奴家的花心了……」

  「兰儿乖,把花心亮出来,让本夫君好生耍弄一回。」

  尹馥兰含笑挺起下身,任由自己的「夫君大人」挺起腰,将那根粗长的胶棒
重重捅到穴内,对着自己娇嫩的花心肆意戳弄。

  蛇夫人一边挺弄,一边笑道:「女子的花心最是柔嫩,被阳物捣中,要不了
几下便酸胀难当。」

  赵合德小声道:「是不是太重了?」

  那么长的假阳具,一下一下贯入柔嫩的蜜穴,看得赵合德心惊肉跳。

  蛇夫人笑道:「奴婢这还算轻的,老爷的阳物比这还长还硬,插弄时就跟小
拳头擂在花心上一样。」

  「才没有。」赵合德反驳道:「他那个虽然很大,但很温柔啊。」

  「哎哟,我的小夫人,那是主子心疼你。这贱婢上次服侍主子,还出了个大
醜呢,」蛇夫人嘲笑道:「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又不是个雏,居然被主子幹到
失禁。」

  尹馥兰颤声道:「上回罂姊姊给奴婢用了发浪的药膏,奴婢才没忍住……」

  「说到底还是你这贱婢不济事。」蛇夫人啐了一口,然后笑道:「不过老爷
最喜欢看到奴婢们被采到花心时候,失态丢脸的样子。就像这样——」

  蛇夫人说着用力幹了几下,将身下熟艳的妇人幹得花枝乱颤,浪叫连连。然
后腰身一沉,用假阳具顶住花心,来回研磨 .「老爷御女时,惯用双修的法子。

  但娘娘不用担心,老爷虽然面上坏坏的,其实最是心软,即便采补,也不会
拿我等当鼎炉随意采撷。尤其是老爷的阳精,最是大补的好东西。补气益血,滋
阴养颜,说不尽的好处呢。」

  说话间,身下的熟妇艳穴一阵抽搐,在胶棒的插弄下,哆嗦着丢了身子。

  尹馥兰伏在地上,仰头舔舐着胶棒上的淫液。蛇夫人一边让她舔舐自己的大
棒子,一边弯下腰,抓着她浑圆的雪臀朝两边扒开,露出刚泄过身的淫穴,指点
着说道:「女子泄身时,花蒂鼓起,花心翻出,穴内收缩抽动,此时一定要把花
心对着老爷的龟头,等老爷采撷。娘娘请看,这就是阴精了。」

  蛇夫人撑开美妇的穴口,露出穴内不断抽动的红腻肉壁,还有从蜜腔深处一
股股挤出的浊白黏液。

  赵合德忍不住道:「阴精不是很要紧吗?她……她……」

  蛇夫人娇笑道:「一个不入等的下贱奴婢,阴精有什么珍贵的?兰儿,把你
的阴精抹到夫君大人的大棒子上。」

  「是,夫君大人。」尹馥兰应了一声,然后爬起身,用手指分开蜜穴,一手
扶着那根粗长的假阳具,送入自己体内。乖乖将自己的阴精涂抹在那根刚刚才被
自己舔干净的胶棒上。不多时,假阳具表面就沾满了黏糊糊的阴精。

  「这贱婢本就该死的,主子开恩才留她一条性命,拿来做个玩物罢了。一点
阴精,糟践了便糟践了。」

  蛇夫人说着朝门外瞟了一眼,笑道:「主子哪里会在乎呢?对吧?」

  「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程宗扬说着走进房内。赵合德惊呼一声,连忙扯起锦被,遮住面孔。赵飞燕
又是好笑又是嗔怪地看了妹妹一眼,然后款款起身,走到夫君面前,盈盈拜倒,
柔声道:「妾身赵氏,拜见夫君大人。」

  看着这个姿色倾城的年轻皇后温婉柔顺地拜倒在自己面前,程宗扬不由心头
微荡,他伸手抚住赵飞燕皎洁无瑕的玉颊,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接着来,正
好给本侯和夫人助兴。」

  蛇夫人娇笑着伸出手,一把将身前的美妇推倒,让尹馥兰对着床榻,摆成伏
地挺臀的姿势,然后挺起腰肢,贯入她体内 .黑色的胶棒像巨蟒一样挤进美妇柔
嫩的屁眼儿,棒身上白糊糊的阴精一半被带入体内,一半被挤到屁眼儿外面,汇
成一滩浊白的黏液,沾在菊肛边缘。

  赵飞燕玉颊早已红了,却没有半点违拗,含羞伸出双手,为夫君大人解开衣
带。

  赵合德从被角露出一双眼睛,又飞快地钻了回去。

  程宗扬失笑道:「有什么好躲的?过来!」

  半晌,小丫头才翻开锦被,满面羞赧地下了床榻,学着姊姊的样子,跪在夫
君大人身前。

  程宗扬抚摸着赵合德滑如脂玉的粉颊,笑道:「为什么要躲?」

  赵合德不好意思地小声道:「人家怕你笑话我……」

  「为什么笑话你?」

  赵合德朝旁边那两名奴婢看了一眼,小脸更红了。

  程宗扬笑道:「你们姊妹一大早就到奴婢房里学这些花样,这是好事啊,我
怎么会笑话你呢?你们学会之后,还不是让我受用?」

  赵合德羞不可抑地侧过脸。

  这边赵飞燕解开夫君大人贴身的内衣,一根大肉棒立刻跳了出来,硬梆梆伸
在姊妹俩姣美的玉颊前。

  赵飞燕扬起玉颊,一边含情脉脉地望着夫君,一边张开红唇,含住龟头,温
柔地吞吐起来。

  被红唇含住的阳具近在眼前,甚至能看到棒身上血管的鼓胀,赵合德玉脸越
来越红,最后在程宗扬指尖的挑逗下,轻颤着张开花瓣般的芳唇,伸出丁香般的
舌尖,舔住肉棒。

  红颜祸水,丽色倾城。程宗扬一手一个,捧着两张堪称国色的绝美娇靥,放
在身前,阳具在姊妹俩鲜花般娇艳欲滴的红唇间轮番进出,那画面不仅赏心,兼
且悦目,使人如入百花国中,满眼春光,心神俱醉。

  不一会儿,赵合德累得嘴巴发酸,小脸发苦。赵飞燕主动含住肉棒,一边解
开衣带。

  「让合德来。」程宗扬托着她柔润如玉的下巴笑道:「你们两个,妹妹帮姊
姊脱,姊姊帮妹妹脱——都不许脱自己的。」

  姊妹俩对视一眼,赵合德面带羞怯,赵飞燕却面带笑意,主动挽起衣带,递
到妹妹手中。

  赵合德咬着唇瓣,有些紧张地解开衣带,帮姊姊除去衣衫。

  丝衣滑下,露出少妇雪滑的玉颈和双肩,然后是织锦的外裙和素纱的内衣。

  衣衫一件一件褪去,那具白美的玉体一点一点裸露出来,直到身无寸缕,与
那两名奴婢一样,赤条条裸裎在自己的夫君和主人面前。

  赵飞燕红唇香舌不离不弃,直到最后的丝衣褪下,才轻柔地吐出肉棒,笑着
将合德推到身前。

  赵合德张开檀口,将龟头纳入自己温润的小嘴,努力吞吐起来。程宗扬双手
抚住少女的粉颊,一边摩挲,一边心下赞叹,世间居然有如此美色!

  更让他志得意满的是,这样的绝色到底还是进了自己的内宅,任由自己把玩
爱抚,予取予求。

  比起赵合德的羞赧,赵飞燕要从容得多,她解开妹妹的衣带,除去她的衣衫
短袜,然后拢了拢她鬆开的髮丝,用丝带扎上。

  两女都已经一丝不挂,姊妹俩身形极为相似,一样的纤秾合度,窈窕有致,
此时屈膝跪坐在地,连姿势都一模一样,却给人两种截然不同的观感。赵飞燕已
是少妇,胴体成熟而美艳,风韵十足,但她玉体纤柔,熟艳中带着少女般楚楚动
人的风姿。赵合德尚是花龄,肌肤雪嫩,可胸乳和腰臀曲线饱满,稚嫩中有着丰
艳的韵致。此时并肩跪在一起,姊妹俩宛如一对玉人,流露出万种风情。

  程宗扬只觉满眼的雪肤花貌,美不胜收,眼见两女无论容貌、身段都有七八
分相似,却各擅风情,不由张开手臂,将两女同时抱在手中。

  两女不意被他一并抱起,不由惊呼一声,连忙搂住他的脖颈。两具光溜溜的
玉体一同被拥在臂间,软嫩的圆臀坐在他臂上,双膝相对,手臂抱着他的脖颈,
微微侧着身,两对雪乳颤微微在他面前晃动着,抖出一团白花花的乳光。

  程宗扬左顾右盼,一边笑道:「还没有比较过呢,你们两个的胸是姊姊大?

  还是妹妹大?」

  赵合德羞道:「当然是姊姊……」

  「放一块儿比比看。」程宗扬手臂一紧,两女乳尖相接,浑圆的双乳贴在一
起。

  两团丰腻的乳肉被挤得鼓起,贴在一处才发现,飞燕的玉乳固然丰挺诱人,
却是妹妹的乳房略大了一圈,乳头也更加挺翘。两对充满弹性的玉乳挤在一处,
肌肤相摩,随着散乱的呼吸震颤轻抖,娇嫩的乳头在雪乳间不住弹出。

  程宗扬张口将两女的乳头含在口中,吸吮着用舌尖来回挑逗。两女白馥馥的
乳肉香气扑鼻,只不过赵飞燕的体香如兰似麝,赵合德的肌肤还带着一丝奶香。

  程宗扬笑道:「这一轮平局,姊妹俩各得一分。接下来,比腰身……哈,这
一局是姊姊赢了。」

  赵飞燕腰肢纤细,赵合德虽然也是纤腰如玉,却比姊姊稍逊半分。小丫头又
是羡慕又是骄傲地说道:「姊姊的腰是最漂亮的。还有肚子也漂亮,还有小腹,
对了,还有屁股!姊姊的屁股是天下最美的屁股!」

  赵飞燕不禁失笑,掩住她的口嗔道:「傻丫头。」

  赵合德躲开姊姊的手掌,鼓起嘴巴道:「本来就是啊。」

  赵飞燕伏在夫君肩头,笑得花枝招展。

  「来比一比,看谁才是天下最美的屁股。」

  程宗扬抱着两女放到榻上,笑道:「我数一二三,你们姊妹两个一起把屁股
翘起来。」

  「肯定是姊姊赢,我才不要比。」

  「不听话可是要打屁股的哦。」话音刚落,程宗扬就朝少女粉嫩的雪臀上打
了一记,「一!」

  赵合德只好与姊姊一起并肩伏在榻上,翘起雪臀。

  两女臀部一样的浑圆饱满,又白又嫩,相比之下,姊姊的最加成熟丰艳,轮
廓绝美,再加上臀后那个蝴蝶状的红记,更显诱人。妹妹的显得更加粉嫩,像个
可爱的心形一样,软萌圆翘。

  程宗扬摩挲着两隻白滑的美臀,笑道:「只看外观,比不出来高下。姊妹俩
一起把屁股掰开。」

  姊妹俩伸出玉手,抱着屁股朝两边分开,如雪的臀肉滑动着,露出臀间美妙
的景致。红嫩的肛洞,柔艳的玉户,在臀间娇滴滴地绽放开来。

  蛇夫人在后面笑道:「飞燕娘娘的屁眼儿被主子幹大了呢。」

  程宗扬不由大笑,被自己开过苞后,赵飞燕那隻小巧的屁眼儿尚有些余肿未
消,红红的微微鼓起。赵合德的肛洞仍然小巧紧凑,嫩嫩的,如同一朵雏菊,娇
柔软滑而又羞媚可喜。

  「还是平局。现在多少分了?」

  赵合德道:「姊姊三分。」

  赵飞燕笑道:「妹妹两分。不过妹妹的后庭尚未用过,该加一分呢。」

  「只看美不美,跟用没用过有什么关系?不过姊姊要是坚持的话,就给妹妹
加半分好了。」程宗扬笑道:「现在是姊姊三分,妹妹二点五分。接下来该比牝
户了。两位美人儿,一起把牝户翻开,让本夫君观赏一番。」

  两女并头躺在一处,白嫩的手指伸到腹下,分开秘处。两隻玉户一同绽开,
露出脂玉般红腻的蜜肉,还有柔媚软腻的穴口。姊妹俩羞色满面,但看到夫君大
人惊艳的神情,眉眼间却又露出一丝欢喜和满足。

  忽然两女娇躯齐齐一颤,却是夫君大人伸出手指,塞进两隻蜜穴。姊妹俩翻
开秘处,任由夫君大人将她们娇美的蜜穴放在手上,把玩揉弄。两隻牝户一般的
娇艳,阴唇翻卷,宛若花瓣,上方的阴珠红若玛瑙,带着一层莹润的水光。

  手指没入穴口,温热的蜜腔又湿又滑,软腻地包裹着手指,微微抽动着,有
种密不透风的暖紧感。相比之下,飞燕的性器更加饱满紧凑,合德的性器更加鲜
嫩娇柔。

  对于手指的侵入,两女反应一般的敏感,尤其是夫君大人屈起食指,指背压
住花蒂,用拇指摩挲白软的玉阜时,姊妹俩的蜜穴一同缩紧,然后齐齐溅出一股
蜜汁,简直像商量好的一样。

  「都是上好的名器,上等的胭脂美穴,」程宗扬笑道:「一起用力,看谁夹
得更紧。」

  两女勉力收紧下体,穴口含住手指,湿滑的蜜腔一缩一缩,淫艳动人。

  「姊姊的小穴更艳,妹妹的小穴更嫩,这一局还是各得一分。」

  赵飞燕道:「夫君大人可是忘了?妾身原非完璧,应该扣去一分。」

  「刘骜那厮只用了半截,里面与处子无异,最多扣半分。」

  赵飞燕笑道:「那妾身正好与妹妹同分。」

  「还要比技巧呢。」程宗扬跃到榻上,意气风发地说道:「一块儿伏好,且
让本夫君先来个虎踞,看你们姊妹谁技胜一筹!」

  姊姊俩并肩伏在榻上,程宗扬先从姊姊开始,双手握着赵飞燕美绝天下的纤
腰,以虎据的姿势挺起阳具,对着那隻柔艳的鸾穴,用力贯入。

  赵飞燕低叫一声,顷刻间鸾关被破,那根大肉棒撞开汁液淋漓的蜜肉,直捣
花心。另一边的赵合德乖乖撅着粉臀,被他手指轮流纳入穴中,在她嫩穴中探幽
觅胜,肆意把玩,不一会儿便蜜汁四溢。

  赵飞燕的鸾穴堪称妙物,花径狭紧幽深,软腻的蜜肉绵绵密密包裹着肉棒,
抽送时快意非常。随着淫水滋生,穴中传来阵阵鸾鸣,穴肉随着阳具的进出不时
收紧,那隻白美的圆臀雪团般被肏弄得不住变形,尤其是她臀后那隻蝴蝶,随着
臀肉的娇颤翩翩起舞,像是要飞入玉人的桃源深处一般,活灵活现,妙态横生,
更让人欲罢不能。

  程宗扬一口气在身下美女的艳穴中抽送了百余记,直幹得玉人花心乱颤,鸾
关失守。赵飞燕举着雪臀,蜜穴含住肉棒,婉转迎合,即便花心被阳物捣得阵阵
酸痛,仍尽力分开蜜穴,好让夫君大人进得更深一些,多受用一些。

  眼看赵飞燕再难支撑,程宗扬「啵」的一声拔出阳具,然后握住赵合德的腰
肢,对着她白嫩的屁股,一贯而入。

  少女的嫩穴感受又是不同,赵合德身子白嫩,肌肤吹弹可破,小穴更是娇柔
异常,阳具叩住花心,少女「呀」的低叫一声,粉腿并紧,眉头蹙起,像是要哭
出来一样。

  这边赵飞燕娇喘着伏下身子,忽然伸直玉颈,像是要呕吐一样,喉头一阵翻
腾。过了片刻,她精神略好了一些,饮了口香茶将口腔漱洗干净,然后仰身躺在
妹妹的粉背上,与夫君交颈拥吻。

  程宗扬一边幹着赵合德的嫩穴,一边毫不客气地吻住赵飞燕的红唇,含住她
滑腻的香舌,唇舌交接。

  榻前给三人助兴的两名侍奴换着花样反复交欢,此时蛇夫人已经幹腻了兰奴
的浧穴,自己居高临下分开双腿,那根粗长如棍的大棒子笔直下垂,棒尖正戳在
兰奴的屁眼儿中。

  尹馥兰伏在地毯上,雪臀高高翘起边用自己柔软的屁眼儿卖力地套弄着粗大
的胶棒,一边双手伸到腹下,玩弄自己的淫穴。

  「哥哥……」赵合德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娇呼,蜜穴阴精狂泄,一波一波浇
在自己哥哥的龟头上。

              第二章密法红莲

  日色西移,房内静悄悄的,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兰奴躺在榻脚边上,身上搭着一条狐皮,裸露着雪白的腰臀和双腿。她双腿
弯曲着张开,下身一片狼藉。隐约能看到她阴穴被塞了一条丝帕,只露出一点帕
角。

  榻上男主人一手一个,搂着一对玉人般的姊妹花,睡得正熟。姊妹俩身无寸
缕,但被他搂在臂间,丝毫不觉寒意。她们俩侧着身子,香软的玉体紧贴在夫君
身上,各伸出一条玉腿,压在夫君腿上,光润娇艳的玉户贴在夫君腿侧,感受着
夫君身上传来的阵阵体温。

  楼外人声嘈杂,热闹非凡,房间内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将外界的
声音完全隔绝开来。

  罂粟女气势汹汹地上楼,正要推门,一隻泛着金属光泽的蜘蛛从门上垂下,
尾后拖着一根细细的金属丝,八支细长的尖肢一节一节展开。罂粟女本来气恼兰
奴那贱婢躲懒,见状退后一步,然后蹑手蹑脚地退开。

  一觉睡了两个多时辰,程宗扬睁开眼睛,已经是下午申末时分。

  这一觉睡得分外爽利,只看飞燕合德姊妹俩还熟睡未醒,就知道上午那持续
一个多时辰的雲雨交欢有多尽兴。

  他记得是妹妹先泄的身,然后轮到姊姊。赵飞燕以一个舞姿优美的姿势分开
双腿,露出美穴让自己尽情享用,直到精疲力尽,最后被自己采了阴精。

  程宗扬轻轻挪开姊妹俩的玉臂粉腿,然后扯起被衾,给两女盖好。

  站起身来,看到榻边那个遍体狼藉的美妇,程宗扬垂目注视了片刻,然后用
脚趾勾住巾帕一角,将那条湿透的帕子扯了出来。

  尹馥兰吃痛地低叫一声,两手掩住受创的下体。接着她惊醒过来,连忙并膝
跪好,扬起脸朝主人露出娇媚的笑容。

  程宗扬将那条沾满淫液的帕子塞到她口中,竖起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
后指了指墙角。

  尹馥兰会意地爬起身,扭着腰肢走到墙角一张竖着铜镜的小桌旁,然后双肘
放在桌上,翘起雪臀。

  程宗扬挺身幹进她穴内,面无表情地挺动起来。尹馥兰咬着满自己淫液的帕
子,眼中露出一丝痛楚。蛇夫人拿她取乐,用一条帕子给她开苞。尹馥兰不敢违
抗,只好将帕子掩在自己下体,被她挺着那根大棒子戳进体内。

  那帕子上绣着鸳鸯戏水,一番肏弄之下,将她阴肉幹得红肿不堪。好在主子
交待过不让见血,不然自家这位「相公」肯定会把帕子缠在棒上,幹到自己淫穴
见红不可。

  饶是如此,尹馥兰下身也受创不轻,此时被主人毫不怜惜地捅入,只觉从穴
口到花心都火辣辣一片,每次插入都犹如受刑。

  幸好只插了百余下,主子就换到后庭。

  尹馥兰紧绷的身体一鬆,连忙收紧屁眼儿,等阳具插入肛内一半时鬆开,等
阳具拔出再用力收紧。

  身下的美妇雪臀高举,屁眼儿灵巧地张一合,就像一张柔软滑腻的小嘴,卖
力地吸吮着肉棒。她一边竭力迎合,一边小心从镜中窥视主人的表情,生怕自己
服侍得不够让主人满意。

  终于,主人从她被肉得发烫的屁眼儿中拔出阳具,然后幹进她因为红肿而愈
发狭紧的蜜穴中,剧烈地喷射起来。

  尹馥兰忍痛收紧蜜穴,紧紧裹住主人的肉棒。

  等主人面无表情地离开良久,尹馥兰才鬆开蜜穴。浊白的精液从穴口流出,
她摊开手掌,用掌心接住,小心涂抹在自己红肿的阴户和屁眼儿上,直到每一丝
细微的部位都涂抹均匀。然后她伸岀舌尖,舔了舔指间的黏液,脸上露出解脱般
的笑容。

  院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唐国与汉国一样,民间一日两餐,朝食在巳时,
哺食在申时,也就是下午四点左右。不过程宗扬身边的星月湖大营士卒大都来自
宋国,习惯了一日三餐,因此年夜饭也放到了日暮。

  这会儿离年夜饭还有一个多时辰,放假出去游玩的众人已经纷纷返回,正热
火朝天地忙碌着。

  段文楚此行除了送来大慈恩寺赔偿的诸般财物,还有大批宫中赏赐的礼物,
在院中堆得如小山一般。敖润、刘诏、郑宾等人把财物送进库房,然后又搬来桌
椅,在院中设席,四处挂上灯笼,一派喜气洋洋。

  石家的大掌柜石越也在院里忙碌,石超跟程宗扬说好,两家一起过年。他本
来还想从教坊请些歌伎助兴,被程宗扬以家宴的名头拒绝了。

  「除夕佳节,阖家团圆,教坊女子也盼着与家人一起过年呢,咱们两家聚一
起热闹热闹完了。」

  「我听大哥的!」石超兴冲冲道:「我那里还有一车燃香木!这会儿让人搬
来,晚上烧了它!对了!」

  石超一拍大腿,「还有爆竹!」

  「爆竹?」程宗扬还在纳闷,石超已经风一样跑了——换了双鞋,这家伙移
动速度都见涨了。

  看着众人一起出力的热闹场面,程宗扬也有些手痒,他左右看了一圈,拉住
郑宾道:「祁远呢?」

  郑宾扛着一张一人多高的长桌道:「在厨下呢!」

  程宅没有专门的厨师,平常都是星月湖大营的老卒兼职伙头兵。这回为了做
年夜饭,石超把自家用的厨娘送来掌勺,连阮香琳也洗了手,亲做羹汤。至于其
余诸女,蛇奴、罂奴、惊理等人杀人在行,厨艺也就是把食物弄熟的水平。剩下
的从吕雉往下数,赵飞燕、成光、孙寿、孙暖……最差也是个封君,全都是享福
享惯的,一时兴起要下个厨,前后得几十人伺候着,扔到厨下只剩添乱了。

  祁远是个闲不住的,与兰姑去东市逛了一圈,采买了些过年的物品,回来见
厨下忙得翻天,便跑去帮忙,还亲自掌勺,宣称要给大伙做道极鲜的鱼脍。兰姑
在旁给他切菜调味,倒是一派夫唱妇随,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

  程宗扬一看自己插不了手,也没去打扰。到了厨后,吴三桂和青面兽两个正
在宰羊,吴三桂拿着一柄牛耳尖刀,一刀下去,将大慈恩寺用来「放生」的肥羊
开膛破肚,然后将尖刀横咬在口中,徒手上阵,利落地剥下羊皮。

  青面兽帮忙打下手,将宰好的羊一隻一隻洗剥干净,用铁钩挂在木架上,至
于剖出的下水,能用的都用大木盆盛好备用,不能用的老兽血盆大口一张,直接
吞了,浓浓的羊膻味,让老兽美得直冒泡。

  「君子远疱厨。」高智商一本正经地说道:「咱们堂堂君子,幹这种粗活,
有失身份啊。」

  吕奉先认真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富安!你个狗才!会不会好好走路?」

  「哎!哎!」富安弯着腰,把衙内的手臂架在肩膀上,吃力地挪着步子。

  程宗扬看着高智商一瘸一拐的狼狈相,纳闷儿道:「你这又作什么妖了?」

  「没事儿。」高智商风轻雲淡地说道:「从墙上摔下来,脚崴了。师傅你别
担心,不耽误吃饭。」

  「什么墙上?什么摔下来?」

  吕奉先道:「厚道哥带我去看小尼姑,不小心摔了一跤。都怪我,在下面没
接住他。」

  高智商道:「咱们自家兄弟,我能怪你吗?下回注意点,看见里头有人扔木
屐,别傻愣着只顾看,赶紧来接我。」

  吕奉先保证道:「我记住了!」

  真长能耐啊,都能爬墙了。程宗扬拍了拍高智商重新发福的圆脸,「大过年
的,我就不揍你了——找活幹去!」

  「好咧!富安,去拿两大辫子蒜来!让你们见识见识本衙内正宗的独门扒蒜
秘技!」

  「等等!回来!」程宗扬把那个小兔崽子叫回来,「去哪儿看小尼姑了?」

  「法雲尼寺啊。咱们家庙,徒儿先过去瞧瞧,有没有正点的。」

  「家庙你还爬墙头?」

  「偷窥嘛,看得真切。」

  「滚!」

  「哎!」高智商说滚就滚,一条腿蹦着就滚了。

  「回来!」

  「是!」高智商又一条腿蹦回来。

  程宗扬压低声音,「有正点的吗?」

  「没有。」高智商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全是上岁数的,牙都掉了,给我
爹还差不多。」

  「……真孝顺啊,牙都掉了,还给你爹?滚!」

  「哎!」

  高智商应了一声,一边蹦着滚蛋,一边对吕奉先道:「瞧瞧,师傅对我多亲
切!羡慕吧?」

  「啊?」吕奉先觉得自己对亲切这个词好像一直有误解。

  「不懂吧?」高智商得意洋洋地说道:「打是亲,骂是爱!也就是自己人,
才这样呢。跟你说,我跟师傅那关系,老铁了!想当年,师傅一高兴就揍我,那
打得啊,啪啪啪啪!从脸到屁股全有了,浑身舒坦!」

  「厚道哥,你是不是病了?」

  「你才有病呢!」高智商朝吕奉先翻了个白眼,转头一看,「哎,刘诏,你
爬那么高幹嘛?」

  「衙内你叫我?等会儿啊,我先挂完灯笼!」

  「举什么灯笼?你不是不举吗?」

  刘诏一手托着灯笼,脸像被人踩了一脚一样垮了下来。

  「好了好了,别拉着脸了,怪吓人的。我刚从后厨那儿过,老吴正宰羊呢,
我一会儿交待一声,羊蛋全给你留着,好好补补……」

  袁天罡拢着手过来,「这小崽子,怎么活这么大的?」

  「他爹是高俅。」程宗扬道:「我们商会在宋国的合作伙伴。」

  「……你就不能跟正经人混吗?」

  「老袁,你安心当我的狗腿子吧。上了我的贼船,可就下不来了。」

  「你个学英语的文科废物好大的脸,」袁天罡冷笑道:「你知道电池的工作
原理吗?」

  「理工狗了不起啊?要不你把饭钱给我结了。」

  「先欠着。等我发明出来电灯,分分钟给你结了。」

  程宗扬一弹额头,「说到电灯,我捡到个东西,像是块太阳能电池板……」

  袁天罡顿时来了精神,「哪儿呢?哪儿呢?」

  「也可能是块案板……」程宗扬仰着脸想,「算了,别管它了。反正我也不
认识,是吧?」

  「别啊!」袁天罡立马急了,「你不认识我认识啊!」

  程宗扬笑眯眯看着他。

  袁天罡明白过来,堆起笑脸道:「你是大哥,你说了算!我一废物工科狗,
连饭都混不上的垃圾菜鸟臭屌丝,我懂个屁啊!我就开开眼,长长见识……」

  程宗扬满意地点点头,「工科狗你好。」

  袁天罡痛快地叫道:「爸爸!」

  程宗扬当时都惊了,「幹!你们都玩这么大?」

  「这有什么?」袁天罡一点都不在意,「我跟你差着十来个奥运会呢,叫你
一声爸爸一点都不亏。爸爸!爸爸!爸爸!」

  「别别!你脸皮这么厚,怎么连饭都混不上?」

  「我只对科学折腰,不懂科学的人在我眼里就是类人形两脚动物,我饿死也
不吃他家的米——爸爸!爸爸!爸爸!」

  被一个鬍子都白了的老家伙上赶着叫爸爸,虽然知道他按时代算,八成是自
己后辈,程宗扬还是觉得这场面太折寿了。

  「停!老敖!带来的行李里头,有块黑板子,给袁先生找找!」

  敖润应了一声,从树上跳下来,带着行止若狂,状如癫痫的袁天罡一道去了
库房。

  程宗扬扶着额头,贾文和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还说老袁实际年龄不超过四
十,看他刚才叫爸爸的模样,有没有四岁都是问题。

  程宗扬看了一圈,自己也没什么能插上手的,倒是高智商那小崽子真要了两
辫子蒜,让富安搬了张方桌,拎了几隻马扎,自己坐一张,再拿一张放腿,叫上
吕奉先,三个人一道扒蒜。

  「起开!」程宗扬把高智商的伤腿踢到一边,往桌边一坐,拿起一把大蒜剥
了起来。

  别说,这小兔崽子找的活还真不错,不累,看着还挺忙活,一边剥一边还能
聊个天,顺便看看热闹。

  正剥着蒜呢,一名商贾打扮,方脸短髭的汉子随韩玉走了过来,然后双足一
并,向程宗扬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星月湖大营一团二营退役中尉任宏!请程
上校指示!」

  程宗扬连忙甩了甩手,一边起身回礼,一边尴尬地说道:「老任是吧?赶紧
坐,坐!」

  任宏笑道:「早听说程上校性子随和,平易近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见笑,见笑。」程宗扬道:「今天是家宴,咱们就不行军礼了,大伙儿随
意一些。起开!」

  程宗扬把高智商赶走,让出马扎,请任宏入座。

  见到任宏,程宗扬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无论身在何处,星月湖大营的
老兵总是最可信赖的助力。这回刚到长安,自己就被六扇门的人盯梢,换了泉玉
姬才好不容易让韩玉联络上鹏翼社的兄弟,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程宗扬道:「鹏翼社的兄弟都来了吗?」

  任宏道:「韩少尉说这边有人盯着,我怕人多眼杂,耽误程上校办事,自己
先过来。」

  「社里现在怎么样?」

  「接到孟团长的召集令,大部分兄弟都赶赴江州,留下的都是因伤退役的兄
弟。眼下长安鹏翼社还有退役老兵五人。另外东市的酒行,晋昌坊的慈恩寺各有
一名兄弟。」

  程宗扬一怔,「大慈恩寺?」

  「当年大营解散之后,有一名兄弟剃度为僧。接到召集令后,他本来也要赶
往江州,孟团长下令,命他留在长安,总持唐国事务。」任宏毫不隐瞒地说道:
「他在大慈恩寺已经十六年了,目前担任知客院香主,法号净空。」

  净空?程宗扬想起那晚在大慈恩寺见过的迎客僧。真没想到,他居然出自星
月湖大营!

  ◇    ◇    ◇晋昌坊。大慈恩寺。

  「窥基大师。」净空面向静室前合什行礼,「今晚除夕,特昧普大师邀请大
师前往青龙寺,共宣佛法。」

  窥基粗豪的声音从室内传出,「告诉他,今晚有贵客光顾。稍迟再去。」

  「是。」净空躬身施礼,小心退下。

  在他脚边,放着一隻盛放弃物的朱漆净桶,此时桶盖掉在地上,能看到里面
扔着吃剩的瓜果,泼去的残茶,还有一件七彩丝衣被揉成一团,胡乱扔在桶内。

  精美的丝衣上沾着可疑的血迹和污物。

  静室内,一名公子哥儿斜着身靠在锦垫上,面色不愉道:「跟木偶一样,无
趣得紧。」

  窥基盘膝坐在蒲团上,手中数着一串念珠,闭目不言。

  在他旁边,一名赤着双臂的红衣僧人侧身斜卧,面上笑嘻嘻的,却是昨晚在
青龙寺出现过的那名僧人。他左肘支着地面,手捻法印,右膝弯曲,右肘放在膝
上,指间随意挟着一串念珠,闻言笑道:「此女经特大师渡化,虔信佛法,敬仰
释者,外内密三相兼备,身具莲花种性,由特大师亲自选为智慧母,施法灌顶,
以供众僧修行。乐公子身为佛门居士,难得来长安一趟,贫僧才特意请来,好让
公子精进佛法。」

  「那可多谢大师了。」乐从训口中称谢,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在他面前,一名深目挺鼻,容貌美艳的胡女正身无寸缕,赤条条跪坐在他腰
间,她双手合拢,指尖与眉心平齐,面上带着一抹奇妙的微笑。在她白净的额头
上,点着一滴殷红的血珠,下面浓密的睫毛又弯又长,深邃的双眼泛着天空般的
蓝色,眼神却是一片空洞。

  如果程宗扬在场,一眼便能认出她就是昨晚那名女摩尼师阿罗莎。

  只一夜之间,这位受人敬仰的女摩尼师已经化身为佛门皈依者,成为修行密
宗秘法的智慧母。她漂亮的金髮已经被剃去,此时头上却戴着那顶原本属于善母
的日月冠,宛如牛奶般洁白的身子一丝不挂,高挺着双乳,保持着一个曼妙的姿
态 .上身一动不动,只有白美的圆臀一上一下,机械地起落着,就像一具不知道
疲倦的机器一样。

  乐从训朝她臀上抽了一记,「幹!让你快点啊!」

  那隻雪臀发出一声清脆的肉响,留下一个发白的掌痕。

  红衣僧人笑道:「乐公子,智慧母可不是这么用的。」

  他身形一晃,几乎看不到发力的动作,整个人便由斜卧变成站立,然后像脚
踏祥雲一样,步履轻盈地迈步过来。

  阿罗莎动作没有丝毫变化,仍然双手合什,像是在佛前敬拜一样,靠着腰肢
的机械动作,臀部一起一落。

  红衣僧人蹲在阿罗莎身前,笑道:「此女原本是摩尼寺的女摩尼师,被特大
师渡化,皈依佛门,亲赐法号善吟。昨晚贫僧亲自操刀,为其剃去烦恼丝,现出
莲花本相。」

  阿罗莎双膝分开,下体的阴毛与头上的秀髮一样,被剃除干净,露出白滑如
雪的耻部。那隻美妙的阴户此时被一根粗硬的阳具撑开,张开成莲花状,花蒂充
血突起,色泽红艳之极,随着雪臀的起落,蜜穴内不时淌出殷红的血迹。

  红衣僧人扬起手中那串红色的念珠,口诵经文。

  念珠轻轻拨过一颗,赤裸的女摩尼师应声而动,她原本背对着身下的佛门居
士屈膝跪坐,此时旋过身,变成足尖点地的蹲姿。紧并的双掌仍然合在一起,只
是从眉心举过头顶,犹如莲花形状。

  她雪臀抬起,那根粗长的肉棒从蜜穴中滑出,留下一个圆张的穴口,阴户正
对着乐从训的视线。

  红衣僧人拿出一方素白的帕子,一边抹拭她下体淌落的鲜血,一边道:「此
女花胚丰盈,扪之滑弹可手。而且莲肉内卷,莲道极紧。」

  红衣僧人一边说着,一边手指探入阿罗莎穴内,将她莲肉翻出,讲解其中的
玄妙。

  阿罗莎双手举过头顶,像具木雕一样,纹丝不动,面上仍保持着那丝奇妙的
微笑,仿佛窥视到世间最奇特而又隐秘的真知,充满了玄奥而又安乐的喜悦。

  她莲花般美妙的性器微微鼓起,翻出的穴肉红艳无比,肉壁上还能看到残留
的处女膜痕迹,一丝鲜血从她处子的印迹渗出,汇成一滴殷红的血珠。

  「这胡姬被大师破了红莲,又施法让其莲花保持在初破之态,不凋不萎,如
处子之状。」

  一隻黑黢黢的手掌伸来,拇指与无名指探入穴内,捻住那滴鲜血,然后点在
阿罗莎眉心。沉浸在喜悦中胡女发出一声销魂刻骨的娇呻,一边张开红唇,伸出
柔滑的舌尖。

  红衣僧人将沾血的手指点在她舌上,阿罗莎立刻含住他的指尖,急切地吸吮
起来。

  「此谓摩尼宝,取之莲花为红摩尼宝,取之金刚则为白摩尼宝。」那僧人笑
道:「于摩尼师得摩尼宝,可见摩尼教诸女与我佛有缘。」

  指下的胡女挣扎了一下,雪白的胴体传来一丝微微的震颤。

  红衣僧人捻着念珠念诵道:「以有漏享用无漏,示俱生智自性无别,一切现
有法皆显现为无漏喜乐……」

  随着低沉的诵经声,被选为智慧母的美妇平静下来,重新露出那丝奇妙的笑
容,只是她的眼神始终一片混沌。

  诵经声停,红衣僧人手指又拨过一颗念珠。女摩尼师悬在半空的美妙莲花向
下落去,穴口含住龟头,然后将整根阳具吞入莲内。

  「喔!」乐从训发出一声低呼。

  红衣僧人笑眯眯道:「乐公子,可感受到善吟莲肉的紧密了么?」

  「果然又暖又紧……喔!」乐从训不由自主地往上顶去,一边惊呼道:「这
是什么?这胡姬花心好软!喔喔!」

  那僧人咯咯笑了起来,「此女莲宫丰盈突起,善知衔金刚杵——是不是像张
小嘴一样,含住公子的阳物,遍加吮吸?」

  乐从训咬牙而笑,吃力地说道:「果然……不错……好爽……」不多时,便
一泄如注。

  红衣僧人大笑起来,念珠一扬,面带笑意的智慧母抬起滴血的下体,先是莲
宫收紧,接着莲道、莲瓣、莲胚层层合拢,玉户变得精致而紧凑,宛如处子。

  「开!」

  红衣僧人一声断喝,那隻美妙的莲花重新绽开,刚刚射入其中的精液已经消
失不见,只淌出一滴处子的血迹。

  红衣僧人取出一支沾满褐色药汁的金刚杵,胡姬款款挺起下体,将莲花对准
金刚杵,套了进去,喉中发出一声低叫。

  红衣僧人捻动念珠,赤裸的美貌胡女在静室内不断变换姿势,宛如起舞般,
做出令人眼花缭乱的交合动作,不知疲倦地抖乳扭臀,那隻插着金刚杵的莲花更
是红艳夺目,红得仿佛滴血一样。

  乐从训忽然道:「敢问大师,这念珠是何法宝?」

  红衣僧人大笑起来,「公子好眼力,这串念珠一共一百零八颗,乃是用一百
零八名智慧母的莲核制成。」

  乐从训失声道:「怎么可能?」

  红衣僧人抖手将念珠掷到乐从训怀中。乐从训拿起一看,那串念珠每一颗珠
子都有指尖大小,质地硬中带柔,色如玛瑙,因为长期把玩,表面泛着一层莹润
的光泽,怎么看都不像是女子的阴核。

  那僧人抚弄着女摩尼师雪白的胴体道:「智慧母遍历众僧,可谓浑身是宝。

  头骨可制成宝碗,眉心骨可制成法珠,皮肤可刺绘佛图,还可制成法鼓,腿
骨可制成法笛,乳头亦可制成念珠。其中最珍贵的,莫过于肉莲法器。」

  乐从训把玩着那串奇特的念珠,「阴核怎么可能怎么大?」

  「智慧母双修之时,浑身精血汇聚于莲花,」红衣僧人剥开女摩尼师红艳欲
滴的下体,笑道:「终成红莲一朵。」

  乐从训恍然大悟,难怪自己刚才打在她臀上的掌印发白。

  红衣僧人道:「再使密法加以炼制,每日以阳精滋养,使其莲花丰盈异常。

  通常要三年寒暑,炼制万遍,方可采割,制成肉莲法器。其物不朽不坏,妙
用无穷。至于这串念珠……」

  那僧人笑道:「能制成肉莲法器者,十中无一,其余的下品,便剔取莲核,
制成这串念珠。」

  「一百零八颗……」乐从训吸了口凉气。单是他手中的一串念珠,就用了一
百零八名智慧母,以乐从训的暴虐,也为之骇然。

  红衣僧人笑道:「这回特大师收取摩尼寺二十余间,误入歧途的摩尼信徒数
千人,其中颇有一批姿色上佳的波斯胡女。居士若是喜欢,尽可以到本寺精修佛
门密法。」

  乐从训狞笑道:「听闻波斯亡国,颇有一批波斯贵女逃入唐国,栖身摩尼寺
与拜火庙内,比起寻常的胡姬更胜一筹。若是能将哪个波斯贵女制成肉莲,本公
子要亲手采割。」

  那僧人抚掌大笑,「既然如此,便请居士往青龙寺一行。今晚寺中准备了品
莲法会,其中便有一名新皈依的波斯贵女,居士若有兴致,可以亲手验看此女的
莲花。其实何止区区波斯贵女,连摩尼教的善母……」

  「够了!」窥基一声断喝,「观海!你们密宗尽可去青龙、兴善二寺演法。

  何必来我大慈恩寺!」

  观海笑道:「大慈恩寺虽是显宗,大师却是显密双修,何分彼此呢?」

  窥基长身而起,抬袖一挥,正在遍演秘法的智慧母像瓣白莲般飞起,「呯」

  的一声,额头撞在案角上。

  「哈哈,窥基大师发嗔了。」观海起身笑道:「走喽,大过年的,可不好惹
大师生气。」

  乐从训咳了一声,起身向窥基施了一礼,「弟子告辞,改日再来候教。」

  观海一甩念珠,身后的女摩尼师赤条条站起身,步履曼妙地走过来,雪白的
双腿间,那朵插着金刚杵的莲花时隐时现。她额角撞出一个几能见骨的伤口,却
没有多少流出鲜血,而脸上仍保持着那丝奇妙的笑意,碧蓝的眼睛空荡荡的,双
手交叠放在小腹上,仿佛全部心神都在那朵尚未成熟的莲花上。

              第三章金樽共饮

  宣平坊。程宅。

  夜幕初降,净街的鼓声从坊外远远传来,院中张挂的近百盏灯笼早已灯火通
明。垂花门内,十余张长桌被拼成回字形,程宗扬坐了上方的主位,石超坐在客
席,然后祁远、贾文和、袁天罡、任宏、石越、韩玉、郑宾、吴三桂、敖润、高
智商、吕奉先、富安、刘诏、青面兽……以及随行的一众星月湖兄弟,数十人济
济一堂,喜气洋洋。

  程宗扬执杯起身,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客套话我就不说了。今年我们程
氏商会先是收回临安的武穆王府,了却了诸位兄弟一樁心愿,又分别在汉、唐两
国有了立足之地。如今从建康到江州,再到临安、舞都、长安,商会的产业遍及
晋宋汉唐,从贩卖珠宝,到丝物铜器,再到大宗粮食、发行纸钞,涉及的行业越
来越多——我们程氏商会如今的兴旺,都是众位兄弟的功劳!干一杯!」

  众人轰然应合,举杯共饮。

  吕奉先小声道:「程侯产业这么大啊?」

  「那可不!」高智商得意地说道:「我师傅的生意遍及天下!那身家,拔根
汗毛都比你腰粗!」

  「他不好端端地当他的侯爷,幹嘛做生意?」

  「官商勾结,这生意才好做。」高智商压低嗓子,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不
知道吧?我师傅本来只想着要做生意,谁知道生意越做越大,勾结的官员越来越
多,官位越来越高,最后连天子都扶立了一个,找不到谁能勾结了,只好封了侯
爵,自己跟自己勾结……」

  高智商满口跑马车,吕奉先听得一愣一愣,只觉得世界这么大,自己不懂的
好多。

  这边程宗扬举起第二杯酒,「洛都之乱,几位兄弟不幸罹难。我已经知会孟
上校,寻访几位兄弟的家人,一来送其骸骨还乡,二来赡养其父母家人。这一杯
酒,敬给所有昔日同袍的在天之灵。」

  程宗扬说着,举杯往天一敬,然后泼在地上。

  众人纷纷举杯泼酒,祭奠死难的同袍。

  「如今江州局势已经安定,小侯爷主持的校舍也已开办。凡是商会子弟,都
可入校,谋得一技之长。不仅江州,下一步在临安和舞都,商会也将修建类似的
校舍。」程宗扬郑重说道:「今日我在此承诺,凡是加入商会的兄弟,家中子弟
都可以免费入学。昔日共患难,他日共富贵。同甘共苦,休戚与共!」

  众人轰然叫好,举杯同饮。

  热酒下肚,程宗扬吸了口气,然后笑道:「忙活了一年,兄弟们都该好生歇
歇。从今天起,手边的事全都放下,过完年再说!今晚除夕,大伙痛痛快快喝一
场,不醉无归!干!」

  「干!」众人同时举杯,气氛热烈。

  席上菜肴丰盛自不用说,唐国官方的赔偿还是很到位的,石超送来的厨娘也
是名家手艺。让程宗扬意外的话,席间有大量的乳制品,不仅有各种酥酪,甚至
连粥也是牛奶煮成,称为乳糜,这在他处都不多见。相比之下,连号称民间殷富
的宋国,也远比不上唐国的国力富足。

  唐国习俗,上至宫庭,下至平民,除夕夜要在庭院中积柴燃火,称为庭燎。

  程宅同样也架起火堆,敖润等人十分给力,架起的火堆高达丈许,几乎与院
墙平齐。这还是祁远怕走水,没敢再往高处搭。石超送来的燃香木投进火堆,满
院香气逼人。火光中,众人放怀畅饮,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一派热闹非凡。

  程宗扬拿着酒杯对石超道:「多亏你来经营唐国的水泥生意,才这么快打开
局面。换成我,恐怕这会儿还找不到门路呢 .」

  石超笑得合不拢嘴,「都是石越在跑,我只管花钱!阿越,来敬杯酒!」

  石越捧杯笑道:「侯爷生意红火,小的也是沾了侯爷的光。」

  程宗扬道:「要不是石家、雲家这些盟友,程氏商会也难有今日,同饮!」

  三人同饮一杯,程宗扬拿着酒杯走到任宏等人席前,「七位在长安的兄弟,
今日只见了一位。这几天外面盯得紧,不好请大伙儿过来。正好商会在西市有处
店铺,离鹏翼社不远,到时我会留两个人照看。请!」

  任宏心下会意,鹏翼社所在的醴泉坊紧邻西市,有这处店铺作为联络点,传
递消息也方便。

  两人碰了一杯,程宗扬又道:「自从我到汉国,韩玉就一直跟着我,鞍马劳
顿,出生入死。来年还请辛苦。」

  韩玉笑道:「万死不辞。」

  接下来与郑宾等星月湖大营一众兄弟一一碰过,然后是吴三桂和敖润。这两
人跟随他最久,出力最多,虽然另一个时空中的吴三桂臭名昭著,但至少眼前这
位如今还是自己能信得过的铁杆心腹。

  「长伯武略出众,军中之事,还要托付给你。」

  「主公放心。」

  「叮」,两隻酒樽碰在一起。

  敖润拿起酒觥,给程宗扬斟上,一边嚷道:「满上!满上!倒完剩多少全是
我的!」

  程宗扬笑道:「跟延香的日子定了吗?」

  敖润拿着酒觥嘿嘿直乐,「没呢。」

  「哪还不赶紧定?小心煮熟的鸭子飞了。」

  敖润赶紧道:「没煮呢!真没煮!」

  「那你更得抓紧了。」程宗扬笑道:「咱们也别耽误,等这边的事办完,回
去就给你们办喜酒。」

  敖润臊眉耷眼地小声道:「那也得问问人家的意思不是?」

  「你的意思是,人家还没答应?」

  「没提呢。」

  程宗扬拍着胸脯道:「把这觥酒喝完,这事包在我身上!」

  「那成!」敖润痛快地应了一声,抱着酒觥,一饮而尽,在座众人都抚掌大
笑起来。

  「老兽。」程宗扬笑道:「酒樽太小,这一瓮都是你的。」

  青面兽挟起酒瓮,「咕咚咕咚」喝了半瓮,仰天打了个响嗝,接着抱起酒瓮
喝了个底朝天,引得众人纷纷叫好。

  高智商正捋着袖子教吕奉先划拳,见程宗扬过来,赶紧起身,「师傅,我们
喝着呢。」

  「喝吧。今晚尽兴。」程宗扬倒满一杯,「算是给你爹敬的。」

  「哎!」高智商接过来,二话不说,一口气喝光,然后道:「放心吧师傅,
我跟小吕进了天策府,绝不给你、给我爹丢人!」

  吕奉先脸喝得红红的,听到这句有些不解,「你给不给你爹丢人,关我什么
事?」

  「咱们是兄弟啊。」

  吕奉先恍然道:「对哦。」

  「得,你们两兄弟干一杯吧。」程宗扬给两人斟上酒,「别给你们家长辈丢
脸就行。」

  「师傅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爹那什么德性,我还能不知道?全靠踢球才混
到太尉!」高智商拍着胸脯道:「我能进皇图天策府,那是光宗耀祖,祖宗八代
脸上都有光!我爹肯定上辈子烧了高香,才有我这么争气的儿子!」

  富安赶紧塞了个鸡腿堵住他的嘴,「吃菜!吃菜!」自家衙内嘴上就没个把
门的,富安跟着他也是心累,程宗扬笑着把酒樽递给富安,「又是一年辛苦,来
年还得多多费心。」

  富安连声道:「该当的,该当的。程爷,我干了,你随意。」

  到了刘诏席前,程宗扬笑道:「老刘,我看你的脸色,过完年必有好事。」

  刘诏满脸尴尬,咧着嘴干笑道:「借侯爷吉言。」

  「你别不信。」程宗扬拿出一隻瓷瓶,压低声音说道:「这里面有三十颗灵
丹,一天一丸,和酒吞服——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刘诏被雪雪咬的那口并不重,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所谓的灵丹,其实是程
宗扬实在看不下去,生怕刘诏心病成了真病,专门让寿奴等人拿了几味补药加麺
粉揉出来的,顶多算个安慰剂。

  刘诏哪儿知道这些?攥着药瓶,眼泪都快下来了。

  程宗扬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贴在刘诏耳边道:「到时候你去找兰姑,就说我
说的,让她给你找个头牌。钱记在我账上。」

  刘诏热泪盈眶,捧杯一饮而尽,哑着嗓子道:「多谢侯爷。」

  袁天罡一边起身,一边小声道:「头牌啊?」

  「你要吗?」

  「头牌有电路好看吗?」袁天罡两眼贼光直冒,凑过来小声道:「你发了!

  那东西绝对是太阳能电池板!我瞧过了,妥妥能使!」

  程宗扬一点都不激动,「你有灯泡吗?」

  「你库里没有?找找啊!」

  「别想了,自己动手吧。」

  袁天罡酒也没心情喝了,皱着眉头思索灯泡的作法。玻璃材料、密封真空、
惰性气体、发光的灯丝……这他娘的是个大活儿啊!

  祁远拿起酒杯,两人一碰,各自饮干,彼此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贾先生。」

  贾文和双手举杯,与额平齐,然后徐徐饮尽,从容道:「主上有赐,固不敢
辞。」

  「贾先生栋梁之材,加入商会确实是屈才了。」程宗扬道:「但我敢保证,
程某绝不会让先生心生悔意。从今往后,还请先生多多费心指教。」

  贾文和放下酒杯,拱手道:「愿附骥尾,以供驱使。」

  众人纷纷举杯畅饮,满座尽欢。石超酒意渐起,叫嚷着要把自己那些侍姬唤
来,给众人佐酒助兴,石越怎么也拉不住,最后还是被程宗扬拿爆竹的事岔开。

  「爆……爆竹,都备好了!」石超大着舌头道:「在……在那边呢!放……

  放到天亮都够!」

  院墙下边放着一堆胳膊粗的毛竹,里面填满了硝石、硫磺、木炭,上面还缠
着大红的丝绸,看着就喜庆。

  周围陆续传来爆竹声响,还有男男女女的欢呼声。子时已至,已是新年,程
宗扬笑道:「咱们也去放爆竹!」

  一群人扶携拉扯着笑闹出门,坊内人家纷纷打开大门,在门前生起篝火,将
爆竹投入其中。各家用的爆竹粗细不一,用法也各不相同。有些是直接将竹竿投
入火中,听着竹竿烧裂时噼啪作响,有些用的是竹筒,将硝石等物投入竹筒中引
燃,响声更剧。

  程宅拿出的爆竹长的足有丈许,短的也有五六尺,引燃时爆竹节节爆开,声
如雷霆,红绸漫天飞舞,引得街坊四邻纷纷叫好。

  程宗扬与一众街坊揖手为礼,笑着互道平安。一片喜庆的气氛中,他看到对
面教坊那个叫小环的歌伎也挤在人群中,看着喝到半醉的吕帅哥挪不开眼睛。

  程宗扬大笑着把几根爆竹塞到吕奉先手里,「去那边放!」

  ◇    ◇    ◇长安城中,爆竹声响连成一片。从正北居中的宫城
开始,城中一百零八坊,家家户户院中都燃着火堆,最为壮观的一座位于长安东
北的大明宫含元殿前,两条龙尾道左右环抱,中间一座巨大的庭燎高及数丈,火
焰冲天。

  正南方与含元殿遥遥相对的大雁塔上,被炸损的墙体还没有来得及修复,只
是将碎石清理干净,地下还能看到残留的血迹。

  那尊碧玉金佛被重新供奉在莲台上,八条手臂各执法器,在长明灯的映照之
下,意态庄严。

  一名戴着幞头,穿着圆领便服的男子从窥基手中接过三炷香,在长明灯上引
燃,双手秉香,向着碧玉金佛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默祝片刻,然后将新年第一
炷龙头香插入香炉。

  「叮……」窥基举槌击在罄上,清脆的罄音伴随着袅袅清烟,在雁塔十层久
久回荡。

  「阿弥陀佛。」窥基宣了一声佛号,然后抬手放在那男子头顶,「陛下礼敬
之心,佛祖已然尽知。」

  「多谢大师。」李昂向窥基施了一礼。

  窥基收回手掌,坦然而受。

  李昂负手走到塔外,望着脚下长安城的万家灯火。良久,他低低叹了口气,
「我心中不靖。」

  「贵为帝王,尚不免烦恼。始知佛门四大皆空,难得欢喜。」

  「总之家事不宁,此心难安。」李昂道:「若非大师援手,真不知那些家奴
还将猖狂到何时。」

  「陛下向佛之心如此虔诚,佛祖必将赐福予陛下。」窥基道:「终究只是几
个家奴罢了。」

  「不错。终究只是几个家奴!」李昂望着脚下的长安城,然后呼了口气,振
作起精神,转身道:「那些巡行僧若有损伤,不知是否于大师有碍?」

  窥基冷冷道:「一帮无法无天无知无畏的狂徒罢了。」

  李昂笑了起来。

  窥基道:「时辰已晚,请陛下及早还宫,免为奸奴所觉。」

  李昂一边拾阶而下,一边随口道:「我听说近日因为摩尼寺之事,有女摩尼
师不愿皈依佛门,当街自尽?」

  「些许愚顽之徒,死不足惜。」

  「波斯亡国,其状绝惨。还是要多安抚一些。」李昂说道:「昨日仇士良请
旨,继摩尼寺之后,要将拜火寺也收归佛门 .我把奏疏先压下来了,还请大师约
束门中僧众,切莫再生事端。」

  窥基哼了一声。

  李昂知道这位叔父辈的性子,于是一笑而罢,不再多言。

  大雁塔下,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迎上来,扶着李昂上了坐骑,一行人在
几名随从的护卫下,往城东荒废已久的夹城御道驶去。

  ◇    ◇    ◇程宅的年夜饭一直持续到子时将尽,虽然席间用的
并非烈酒,但架不住在座的一大半都是海量,一轮轮敬酒下来,程宗扬已经有了
七八分醉意。

  石超早已醉倒,被韩玉和石越两人架扶着,返回住处。任宏与昔日的同袍多
日不见,今晚留宿下来,与郑宾等人抵足夜谈。袁天罡喝到一半,就不见踪影,
不知道是不是钻研他的灯泡大计去了。

  吕奉先则被高智商拉着,到街上狂欢——对面的教坊搬出琴鼓,一群歌伎舞
伎在街上载歌载舞,彻夜欢聚,高智商早就心痒难搔,此时连觉都不睡,准备跟
那些漂亮的小姊姊们一口气跳到天亮。

  程宗扬带着满身酒气回到内宅,却见中行说和张恽两个宦官居然一本正经地
摆了牌位,正在燃香祭祀。

  程宗扬讶道:「不是给你们送了酒席吗?你们这是在幹嘛?」

  中行说鄙夷地说道:「你过年不祭祖?」

  虽然祭祖这事从太监嘴里说出来颇为讽刺,却正说到自己痛处,程宗扬打了
个哈哈,「怎么三个牌位?」

  「他一个,我一个,先帝一个。」

  程宗扬仔细一看,中间一个写的真是刘骜的名讳。虽然自己对刘骜没什么好
感,但中行说这份心意,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

  进入楼内,只见厅中用方桌摆成一条长席,小紫抱着雪雪坐在上首,诸女按
照身份高低,依次而坐。左首赵飞燕、赵合德姊妹,右首是阮香琳、蛇夫人。再
往下是罂粟女、惊理、孙寿、孙暖、吕雉、成光、尹馥兰……足足十二人。

  让程宗扬意外的是,泉玉姬居然也在,却没有看到义姁的身影。此时众女也
喝了不少酒,一个个粉颊酡红,灯光下鲜妍绮丽,倍显娇艳。

  程宗扬刚一进门,小紫便娇声笑道:「新年愉快!大吉大利!」

  接着室内彩衫飞舞,众女纷纷解衣抛起,只见眼前一片姹紫嫣红,带体香的
七彩华服宛如百花齐放,明艳夺目。待衣衫落下,座中诸女大半已经一丝不挂,
一具具白美的玉体艳光照人,百媚横生。

  程宗扬不由大笑,借着酒意,心头生出一股放浪形骸的冲动。人生苦短,行
乐须及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都伏下身,把你们的幽处亮出来!」程宗扬一边解衣,一边醉醺醺叫道:
「主子要挨个用过去,看你们谁能撑得最久!」

  众女顺从地伏下身子,露出或是羞涩,或是熟艳,或是粉嫩柔美,或是妖淫
媚致的下体。一时间满室肤光如雪,羞处尽露。

  程宗扬从最下首的尹馥兰开始,毫不客气地挺起阳具,对着她肥圆的雪臀用
力幹了进去。

  「啊……」兰奴低叫一声,媚声道:「主子平安如意,大吉大利。」

  程宗扬笑着对众人说道:「这兰奴原本是青叶教的掌教夫人,在太泉时中了
淫毒,几乎沦为只知交合的玩物,幸好被你们紫妈妈救下,自愿献出魂魄,投身
为奴。本来我还想抬举她,让她当了大丫头,可惜她自己不安分,屡屡背主,要
不是看她还有几分姿色,早就把她扫地出门了。」

  尹馥兰娇声道:「贱婢罪无可恕,蒙主子开恩才留得性命,如今只是猫狗一
样的玩物,供主子和诸位姊姊们消遣取乐。」

  「你有这觉悟就好。」程宗扬笑道:「有多少人给你开过苞了?」

  「蛇姊姊、罂姊姊、惊理姊姊、琳姨娘,还有寿儿姊姊和光儿姊姊两个。」

  「还不到一半嘛。今年争取让所有人都给你开一遍苞。」

  「贱婢知道了。」

  蛇夫人笑道:「兰奴的浪穴算是最淫贱的一个,入门之前,就不知被多少狂
蜂浪蝶采过花蜜。让她在内宅给姊姊们当娼妓耍弄,也不算辱没了她。」

  话音未落,尹馥兰屁股便颤抖起来,却是已经泄了身子。

  蛇夫人笑着啐道:「好个不中用的东西。」

  「以前的事暂且不提。」程宗扬拔出肉棒,幹进兰奴的屁眼儿,「新年新气
象,今年好自为之吧。」

  尹馥兰一边泄着身,一边颤声道:「多谢主子。」

  程宗扬顶住她的雪臀幹了一回,用过这位青叶教掌教夫人的前后两穴,然后
拔出肉棒。尹馥兰含了口酒水,用唇舌将主人的肉棒清理干净。

  另一侧的成光伏着身子,双手抱着白生生的臀肉,露出她天生便光润无毛的
妙处,娇声道:「主子新年诸事如意,大吉大利!」

  程宗扬耸身而入,一边肏弄着她的淫穴,一边笑道:「江都王太子妃。天生
的白虎,面如桃李,心如蛇蝎——连剑玉姬都敢坑,胆子够大的。」

  成光不敢作声,只卖力地迎合着主人的插送。

  「你眼下还没有等级,现在给你个机会,」程宗扬笑道:「只要你能撑过一
百下,就升你为粗使丫头。」

  成光闻言愈发卖力,可她也没能比兰奴强多少,只撑了六七十下,便在主人
的高速捅弄下一泄如注。

  程宗扬大笑着拔出阳具,送入她的后庭,「念在你坑过剑玉姬那贱人的份儿
上,留你在内宅伺候,好生服侍吧。」

  成光身子一颤一颤的,蜜穴不住泄出阴精,她牙关「格格」作响,吃力地说
道:「多……多谢主子恩典。」

  程宗扬摸住前面一隻雪臀,揉捏着笑道:「湖阳君?」

  「主子吉……啊!」

  话音未落,程宗扬便搂着她的腰肢一捅到底,一边挺动一边说道:「还记得
你当日与董卧虎当街争执的气势,何等嚣张煊赫。如今吕氏外戚被诛十余家,诸
侯宗室被诛不计其数。倒是你,洛都逃过一劫,蓝田又逃过一劫,不得不说你运
气不错。」

  「啊!啊!多谢……啊……侯爷……搭救……」

  程宗扬笑道:「行,这算是你的谢礼,本侯就笑纳了。」

  「啊!」孙暖一声尖叫,阴精狂泄而出。

  那根阳具如长鲸吸水,将阴精一扫而空,片刻后送入一股温暖的气息,使她
整个腹腔都暖洋洋的。

  孙暖眉头刚舒展开,紧接着又被主人捅入肛中。她双手伏在地上,忍着后庭
的痛楚,心甘情愿让主人受用了一回。              第四章 群钗贺岁

  待孙暖含酒为了他品过肉箫,程宗扬带着醉意走到对面席间,居高临下望着
身下的女体。片刻后挑起唇角,「太后娘娘也在呢,差点儿没认出来。」

  吕雉玉容沉静,默默闭着眼。

  「祝辞都不会说了吗?」

  吕雉清冷的声音道:「主子吉祥,大吉大利。」

  程宗扬蹲踞在她臀后,摆好姿势,「老爷我累了,太后娘娘,自己动吧。」

  周围传来讥诮的笑声,太后娘娘被主人收用过的消息已经传遍内宅,此时尽
人皆知,尤其是太后娘娘被主子开过苞过后扶墙而出的糗态,被蛇夫人绘声绘色
地描述了一番。若非紫妈妈没有允准,几名侍奴早就拿她作戏,尝尝太后娘娘的
滋味了。

  身前的美妇僵了片刻,然后翘起雪臀,用肛洞顶住那个硕大的龟头,向后挺
去。

  眼看着自己的阳具一点一点没入太后娘娘高贵的屁眼儿内,程宗扬不由心怀
大畅,得意地吹了声口哨。

  那隻柔软的屁眼儿被粗大的肉棒撑开,然后猛地一收,龟头已经纳入体内,
却又被棒身撑紧,坚硬的龟头正卡在肛蕾处,被柔韧而充满弹性的肛门肌肉紧紧
箍住,包裹得密不透风。

  程宗扬朝她白腻的臀肉上打了一记,「继续!」

  吕雉挺着圆臀,吃力地将肉棒纳入肛内。忽然间,那隻屁眼儿猛地一紧,夹
着肉棒剧烈地颤抖起来。

  却是身后的主人一手拿着酒樽,将里面蒸馏过的烈酒倒在美妇撑开的屁眼儿
上。娇嫰的肛蕾和直肠黏膜被酒精刺激,一阵炙烧般的剧痛从屁眼儿一直延伸到
体内,吕雉禁不住发出一声痛叫。

  程宗扬一手按住她的腰肢,「啵」的一声拔岀肉棒,将一樽烈酒全倒进她未
来得及拢的肛洞内,然后两手握住她的腰身,挺身而入。

  被肉棒捅入的屁眼儿湿淋淋的,随着肉棒的进岀,酒液一股一股飞溅出来,
抽送间酒香四溢。吕雉被他侵犯时,肛内已经受了暗创,以她的忍耐力,此时也
不禁痛得娇躯乱颤。

  幸好程宗扬并没有幹太久,只插了十几下便放开她,伸手搂过前面的女体。

  那女子娇声道:「愿主人年年有余,岁岁平安,财源滚滚,大吉大利……」

  程宗扬笑道:「泉捕头口音越来越正了。」

  泉玉姬激动地笑道:「奴婢得知主人要来长安,就一直在学,今天终于用上
了。塞海保马尼,把得塞幼!新年快乐!啊……」

  女捕头下身已经一片汪洋,程宗扬直接一捅到底,尽根而入。

  「你跟我时候比她们几个都早,等唐国的事忙完,就辞了六扇门的差事,跟
我回舞都。」

  泉玉姬又惊又喜,「多谢主人!阿匝华一亭!请用力……」

  在泉玉姬的竭力配合,不多时,这名六扇门的女捕头便两穴齐开,被主人采
了花蜜。她跪伏在席间,媚眼如丝地含着酒水,吞吐着主人的肉棒。

  此时已经有五名奴婢受过主人的临幸,竟然没有一人能够支撑到一百下,便
都泄了阴精。剩下诸女暗喜之余,也不禁心头忐忑。她们从未想过自家主人全力
施为之下,居然会如此威猛,既盼着自己能拔得头筹,又担心自己也和前面那些
奴婢一样,不过数十下,便败下阵来。

  程宗扬一视同仁,挨个收用过去。面前一名细腰丰臀的妖冶妇人赤条条伏在
席间,媚声道:「奴婢寿儿愿主人龙体康泰,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程宗扬道:「把你的元阴献出来。」

  寿奴乖乖献出秘藏的元阴,接着便被主人毫不怜惜地捣入。那根充满力道的
大肉棒势如破竹,笔直幹入穴底,重重撞上花心。孙寿妖媚的面孔带着破体般的
哀羞和痛楚,伏在主人身下婉转低叫,淫态横生。

  那根肉棒一口气捣弄了百余下,接着「啵」的一声拔出,只见孙寿那隻风骚
的大白屁股像触电般震颤着,穴口圆张,从穴内溅出一股浓白的黏液。

  直到此时,孙寿才知道前面几人怎么如此不济。不是她们不中用,实在是主
人的阳物太过强悍。以往与主人交合时,虽然也是狂抽猛送,没有多少怜香惜玉
的温存,但这会儿主人挟着酒意,再不留手,强度岂止翻倍?

  短短片刻的抽送,就像是经历了半个时辰,她下体从穴口直到花心,被肉棒
捅弄过的部位仿佛被电击般微微发颤,阵阵酥麻混杂着痛楚的触感残留在娇嫩的
肉壁上,久久不退。

  这会儿即使一根羽毛拂过,自己立刻就会二次泄身……

  孙寿念头刚转到一半,就发现自己错了。主人根本没用什么羽毛,仅仅是捅
入后庭,自己蜜穴就像是被引爆一样,又一次泄出阴精。

  寿奴好不容易捱过一百下,却接连泄了两次身,比起前面诸女,更显狼狈。

  轮到惊理,这名最早入门的侍奴伏地拜贺道:「主子新年财源广进,大吉大
利……」

  程宗扬笑道:「近来很少见你用蛾眉刺,是不是学了什么新的功法?」

  「奴婢与两位姊妹随卓奴学了一路剑法,正在习练。」

  「一气化三清那个?」程宗扬之前听她们说起过。

  「是太乙真宗的三清剑。三人联手合击。」

  程宗扬道:「好好练,哪天舞给我看。」

  「是。」惊理笑道:「到时奴婢们叫上卓奴,一起来舞。」

  罂粟女笑道:「愿主人万事如意,八方来财……」

  蛇夫人娇声道:「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六朝同贺,四海增辉……」

  阮香琳道:「相公喜乐安康,吉祥如意……」

  三名侍奴总算比那些奴婢强些,超过二百下才泄身。尤其是阮香琳,足足用
了半炷香时间,伏在席上娇喘不已,淫声四溢。

  最后剩下飞燕、合德姊妹,姊妹俩犹自穿着小衣,不好意思与那些侍婢一样
在席间赤身裸体,任由主人淫玩。最后还是拉起纱帷,姊妹俩同入帷中,与夫君
大人行了新年头一回房事,以此为夫君贺岁。

  半透明的纱帐内,姊妹俩玉体横陈,敞着美穴与夫君交合行乐。外面爆竹声
不住传来,帐内一对玉人香肌雪肤,花容丽质交相辉映,其美无度。

  赵飞燕拥着他的肩背,一边承欢,一边温柔如水地在他耳边呢哝道:「一愿
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唱得真好。」程宗扬笑着挺了挺身,「赏你的。」

  赵飞燕举着鸾穴,任他挺弄,娇声道:「多谢夫君。」

  「过完正月,汉国就会宣布,太皇太后将于长安法雲尼寺出家为尼,」程宗
扬道:「长秋宫那边,有胡情和凝奴就够了,只要你愿意,永远不回汉宫都没关
系。」

  「我呢?」赵合德道:「我要跟着姊姊,还有你……」

  程宗扬搂住她的纤腰笑道:「你是小夫人,想跑都跑不了——等匡仲玉那边
找到人,我就正式提亲,娶你们姊妹过门。」

  「哦……」赵合德颦眉道:「插错了,不是这里……」

  程宗扬笑道:「让你姊姊帮你剥开,你自己扶着。」

  赵飞燕抿嘴一笑,伸出玉手,剥开妹妹的下体。赵合德双手扶着阳具,乖乖
送进自己柔嫩的美穴中,仰脸道:「愿夫君龙体康健……」

  帐内三人缱绻缠绵,难舍难分,帐外忽然传来一片笑声,却是蛇奴等人在拿
那些不入等的贱婢取乐。

  小紫一手抱着雪雪,一手拿着盛着血红色葡萄酒的玻璃樽,笑吟吟看着这一
幕。

  程宗扬张臂把她横抱起来,狞笑道:「死丫头,可就剩你了!」

  小紫舒服地靠在他臂间,笑道:「好啊,你想人家怎么陪你?」

  「当然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爽一下!」

  ◇    ◇    ◇漏过三更,已是深夜,爆竹声仍不断响起。程宗扬
抱着小紫坐在屋脊上,望着沉浸在欢庆中的长安城。这座庞大而辉煌的都城一眼
望不到尽头,宽阔而平整的街道了无人迹,一座座四方的里坊内却是焰光烛天,
将夜幕映成绯红的颜色,犹如破晓景象。

  头顶传来哨声,夜宿的鸽群被欢庆的气氛惊醒,在空中飞过。夜幕下,数不
清的佛塔、道观、寺庙全都点起灯火,其数以百十万计,璀璨夺目,使得天上的
繁星都为之失色,让人分不清眼前是盛世长安城,还是天上白玉京。

  小紫静静靠在程宗扬肩上,娇俏的面孔宛如宝石般精致,星眸在夜色间熠熠
生辉。

  「真漂亮……」

  程宗扬深情款款地说道:「没有你漂亮。」

  小紫笑道:「大笨瓜,你的技巧好生硬哦。」

  程宗扬叹道:「我泡妞的技巧是差了点儿,可我也没处练不是?」

  「大笨瓜,刚才开心吗?」

  「你呢?」

  小紫展颜笑道:「你开心我就开心。」

  「我也一样。」程宗扬低下头,蹭了蹭她的鼻尖,笑道:「只要你开心,我
就开心。」

  「可是有人会吃醋哦。」

  程宗扬失笑道:「不会吧?」除了紫丫头和赵氏姊妹,其他不是侍妾,就是
奴婢,哪儿有她们吃醋的份?

  不过转念一想,如瑶和丹琉还在舞都,婚后头一个新年就两地相悬,未免有
些对不起她们。而且自己旅居在外,无法与林清浦联络,也和留守舞都的她们音
讯难通。更别说远在南荒的凝羽,已经两年未见,想起来就有种揪心的感觉。

  「不知道雲丫头她们这会儿在幹嘛呢?有没有跟雁儿、莲妞她们一起守岁,
吃年夜饭,放爆竹……」

  「别担心,朱老头这次再走,就不准备再回汉国了。离开之前,总得保证那
个小家伙的平安。你的大老婆和小老婆,他也会顺便照顾。」

  程宗扬确实一直在担心这事,如瑶、丹琉、雁儿,还有怀着刘骜子嗣的友通
期都留在舞都,万一剑玉姬那贱人来个釜底抽薪,自己可受不了。

  「他留在汉国,是不是要跟巫宗那个什么天王,达成什么协议?」

  「你猜。」

  「我智商只有你的一半,你让我猜?你要是再欺负我智商不够,我就……吃
了你!」

  程宗扬凶巴巴说着,作势要扯开小紫的衣衫。

  死丫头躺在他怀里,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笑道:「给你吃好了。」

  「真的?」

  小紫笑吟吟道:「你猜?」

  「我可以……」程宗扬抚摸着她圆润的美臀,「先吃一半……」

  「大笨瓜,你连那个老婆婆都不舍得吃。」

  「谁说我不舍得?我是没兴趣!」程宗扬凛然道:「再说了,她怎么就老婆
婆了?还水嫩着呢。」

  小紫噙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在他耳边小声道:「好吃吗?」

  程宗扬噎了一下,吕雉那贱人!自己怎么吩咐的?绝对不许外泄!结果死丫
头一转眼可就知道了。这要传出去,自己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程宗扬道:「你让我吃吗?」

  「不要!」

  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只一下。」

  「不可以!」

  程宗扬抱住小紫,用下巴在她脖颈中使劲蹭着,「就要吃,就要吃。」

  小紫被他鬍茬刮得又刺又痒,一边扭着脸躲避,一边道:「不行!不行!就
是不行!」

  「就要!就要……」

  「不要!不要……」

  两人笑闹着,忽然坊外传来敲梆子的打更声。

  坊内那些豪门大户宅中人影闪动,纷纷打开大门,却是已经到了元正大朝会
上朝的时辰。

  小紫从他怀中钻出,笑道:「程头儿,你该上朝了。」

  程宗扬悻悻然站起身,「亲一个再走。」

  小紫乖乖扬起脸,被他吻住唇瓣。

  唇舌纠缠之际,难舍难分。忽然间,小紫精致的玉脸浮起一抹诱人的嫣红,
她扭首移开红唇,一双美目水汪汪的看着他,声如蚊蚋地说道:「大笨瓜,以后
给你吃……」说着飞也似地掠下檐角。

  唇上传来淡淡的幽香,程宗扬呆立在屋脊上,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咧开,露出
傻笑。

  ◇    ◇    ◇无数灯火从各坊涌出,汇集在笔直的大街上,犹如
一条条流动的星河,涌向唐国的中枢所在——大明宫。

  程宗扬换好上朝的袍服,跨上赤兔马。敖润在前提着灯笼引路,吴三桂跟在
马后随行。

  以程宗扬使者的身份,再加上唐国允诺的特殊礼遇,完全有资格乘车赴朝。

  不过段文楚专门叮嘱过,元正的大朝会不比常朝,除了在京的官员,各州都
督、刺史、各节度使派遣的职官、一众属国的使节……都要入朝为唐皇贺岁。为
了避免拥堵误事,上至宰相,下至郎官,这一天都会弃车乘马,甚至连随从都不
敢多带。

  一出门,只见一个熟人正在外面等着。那人剑眉朗目,唇红齿白,虽然脸上
青肿未褪,眼圈还黑着,但丝毫不妨碍他人见人爱的帅哥形象,反而让人心生怜
惜,忍不住想问到底是哪个该死的混帐,居然把名动京城的独孤郎打成这样?

  独孤谓双手抱拳,躬身施了一礼,「下官独孤谓,奉命护送君上。」

  与唐国谈判的条款中,专门提到唐国官方有保护舞阳程侯出行的义务。这差
事出力还不讨好,出事是罪过,没出事被人说给成汉使献殷勤,也是罪过,又赶
上年节,可谓苦逼到极点。

  京兆府的官员们推来推去,结果差事抡了一圈,毫不意外地又落到了法曹参
军独孤谓头上。理由是独孤参军跟舞阳侯打过交道,对工作情况比较熟悉,而且
能力出众,一定能圆满完成组织上交待的工作任务。

  独孤谓倒是很有觉悟,他一个从刑部六扇门借调的外来户,京兆府还不可着
劲儿的用?苦活累活髒活全是他的,背锅顶雷扛包样样不缺。于是除夕之夜,别
人在家喝着酒过的年,他蹲在程宅门外,喝着西北风过的年。

  程宗扬笑道:「独孤郎,辛苦了。」

  独孤谓连称不敢,然后紧跑两步,跟在马侧。

  程宗扬只带了敖润和吴三桂两人,结果一上街才发现,自己带的随从还算多
的。同住在宣平坊的尚书左仆射严绶,尚书右仆射卢钧两位尚书省的主官,都只
带了一名提灯的随从。其余低阶官员都是单身独骑,自己拿着灯笼。

  从宣平坊到大明宫的大街长十二三里,沿途各坊不断有官员或是乘马,或是
步行,汇入上朝的队伍。满街灯火相望,衣冠载道,官员们戴着乌纱幞头,身着
朱紫官服,依照品阶不同,腰间佩戴着金鱼袋、银鱼袋,一个个相貌堂堂,气宇
轩昂,尽显帝国精英官僚的风范。

  敖润在前面牵着马,一路上左顾右盼,程宗扬也觉得大开眼界。他此前只跟
段文楚、独孤谓这些唐国官员打过交道,独孤郎自不用说,长安城有名的帅哥,
段文楚也是相貌不凡。他原来以为只是个例,此时才发现,满大街的唐国官员,
就没有一个长得醜的!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身材高大,相貌端正。

  程宗扬禁不住道:「唐国官员都长相这么出众?」

  「回君上,」独孤谓道:「唐国官员都要吏部考核才能出仕,先考的就是长
相。」

  听了独孤谓解释之后,程宗扬才知道,唐国士人通过科举,只是有了作官的
资格,正式成为官员,还需要通过吏部的考试。考试内容共有四项,依次是身、
言、书、判。

  身是指外貌,须得体貌丰伟,相貌堂皇才算合格。言指口才,不能口吃或者
口音太重。书指书法笔迹,最后的判是指通晓案牍公文。四项之中,相貌排在第
一位,公务能力反而排在最后……唐国如此强盛,只能说明人家的选材方法还是
很科学的,帅哥就是比醜逼有能力!

  「长得醜点,连官都不让当,」程宗扬感叹道:「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啊。」

  独孤谓陪着笑脸,心里暗自嘀咕,领导这是对我有看法?可我都被打成这样
了,还能怎么着?往脸上划两刀,哄领导开心?问题是这会儿你开心了,回头别
的领导喜欢帅的,我怎么办?

  程宗扬道:「独孤郎当年在身这一项上,想必是拔得头筹了。」

  独孤谓干笑道:「君上见笑了。」

  程宗扬忽然来了兴致,「哎,你说咱们两个,谁长得帅啊?」

  独孤谓怔了一下,似乎是被他的不要脸给惊到了。我?独孤谓,长安城两百
多万人公认的帅哥。你问我咱们俩谁长得帅,你心里就没点逼数吗?

  独孤谓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是君上!」

  程宗扬摇了摇头,「我不信。」

  「真的!」独孤谓诚恳地说道。

  「老敖,你来评评!」

  敖润眼也不眨地说道:「当然是程头儿你长得帅!」

  程宗扬扭头道:「长伯,你觉得呢?」

  「那还用问?」吴三桂伸出大拇指,「肯定是君上!」

  「是吗?那具体说说,我哪儿比独孤参军帅?」

  吴三桂打了个哈哈,「我想想啊。」

  「独孤郎,你说呢?」

  独孤谓慨然道:「君上如日月,下官如萤火。哪里能比呢?」

  「吹牛。老敖,你来说。」

  敖润头也不回地说道:「程头儿,这得加钱啊。」

  程宗扬放声大笑。独孤谓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失笑之余,也不由对这位
程侯的印象略有改观。

  沿着宽广的长街笔直向北,远远便能看到巍峨的宫城。越往前,城阙越发高
大雄伟。长安城原本是整齐的长方形,最初的宫城位于北面正中的太极宫。因为
太极宫位于洼地,地势较低,唐国又在长安东北的龙首原上兴建大明宫,作为帝
国中枢。

  大明宫东西长三里,南北长六里,面积几乎是紫禁城的五倍,本身就相当于
一座巨大的城市。宫中山水相连,由龙首原分出的三道山岗横亘宫中,在岗上依
次建有外朝的含元殿、中朝的宣政殿和内朝的紫宸殿,居高临下,气势恢弘。

  大明宫之南,面向长安城方向建有五座城门,程宗扬沿街北上,正前方一座
便是大明宫的正门,丹凤门。

  这是程宗扬见过最宏伟的宫门,城门高十五丈,宽二十丈,下方分为五条门
道,城楼更是高耸入雲,镶金砌玉,金碧辉煌,气象万千。披星戴月的入朝官员
们从门前行过,人马小如蝼蚁。

  待漏院位于丹凤门之西的建福门外。由于宫门要到夜漏尽后二刻方能开启,
唐皇特命人在此建院,供入朝的官员等候,免受风雨之苦,因此名为待漏。

  此时待漏院内已经汇聚了上千名官员,王公重臣、四方使节、文武官吏,在
院中各寻位置,彼此揖手寒暄,一时间颇为热闹。

  程宗扬在唐国没什么熟人,自己所处的又是客使区域,与李药师、王忠嗣那
些武将不在一处,原想着随便打个哈哈,然后闭目养神就算完事。可没想到入内
一看,居然遇到好几张熟面孔。

  当头一位门牙掉了两颗,依然抱膝啸傲,旁若无人的风流名士,却是谢家那
位浪荡大爷——谢无奕。

  谢无奕正啸得高兴,见程宗扬进来,眼睛顿时一亮,起身道:「诶!这不是
程贤弟吗?多日不见!你怎会在此?」

  程宗扬也是一愣,「谢大哥?你怎么来了?」

  谢无奕迎上来,把臂笑道:「张少煌那厮,去了临安便乐不思归!王丞相索
性让他待在临安,玩够了再回来交差。桓歆他们都去了江州,找小侯爷玩乐,我
就耽误了一天,结果被王老头抓了差,派来出使长安。你怎么也在此处?」

  程宗扬笑道:「不对吧?谢大哥你要是不乐意,王丞相能把你派出来?」

  谢无奕大笑道:「知我者贤弟也!久闻长安繁华,老兄我早有意一行。」

  「谢大哥来多久了?」

  「半个多月了吧?」谢无奕不在意地说道:「也许一个月?一个多月?」

  好嘛,连自己来了多久都没数,这也是潇洒到一定境界了。

  「石超也在长安,你们没见面?」

  「石胖子也在?还真没留意。反正我这些日子就在平康坊住着,别的地方都
没去。」

  「你说哪个坊?」

  「平康坊啊。怎么了?」

  程宗扬明白过来,合着这位大爷在青楼住了一个来月?王茂弘莫非是气迷心
了?居然把这么个不靠谱的大爷派来公干?

  「没什么,我跟石超在宣平坊,离得不远。」

  谢无奕在他手臂上捏了两下,笑道:「有空一块儿坐坐。」

  程宗扬微微一怔,这位大爷居然也会使暗号?

  两人一笑而罢,彼此揖手作别。

  刚往前走几步,一个戴着长翅纱冠的乌衣少年上前拜倒,尖声道:「小的见
过程主事。」

  程宗扬停下脚步,「你是……小贯子?」

  童贯扬起脸道:「正是小人。」

  程宗扬忽然发现自己来这一趟是个错误,今日大朝会,自己作为汉使被邀出
席,其他晋宋诸国也免不了有使节赴会。晋国还好些,自己没有官职在身,顶多
是江州刺史萧遥逸名下的客卿身份。而自己在宋国可是有正式官职的:工部屯田
司员外郎,宝钞局主事。

  程宗扬对自己的身份问题一直不怎么在乎,六朝各自疆域广大,以这个时代
的信息传播效率,自己多几个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当个小官还无妨,
等地位高到一定程度,就难以掩饰了。比如自己舞阳程侯的身份,哪一朝都不可
能放着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诸侯不去理会。

  自己在待漏院接连遇到熟人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毕竟顶级的圈子
就那么大,即使今天来的不是童贯和谢无奕,其他人也不会忽视自己这位汉国新
贵。

  程宗扬略一错愕之后,并没有设法掩饰,只笑道:「你是朝廷派来的使节?

  不错嘛,升官了。」

  童贯表情说不出的古怪,既担忧又棘手,还有种捞到救命稻草的惊喜。

  他小声道:「回程主事。小的不是正使。」

  「谁是正使?」

  童贯苦笑道:「这次来的正使,程主事也认识。」

  「不会是蔡元长、史同叔他们吧?」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游目四顾。

  童贯小声道:「是廖群玉廖先生。」

  程宗扬一怔,怪不得当日廖群玉行止有异,原来是挂着公事的名义,悄悄给
自己主公幹私活,结果被自己无意中撞见。

  「廖先生不是一直不肯出仕吗?怎么成了正使?」

  「贾相爷推行方田均税法,没有得力的人手,举荐廖先生做了掌管三阁图书
的秘书监。此行正好在长安,临时派遣为正使。」

  「你也不错啊,年纪轻轻就当副使。」

  童贯苦着脸道:「不敢瞒程主事,小的是秦大貂珰举荐,由官家钦命,来皇
图天策府学习武事的,并非使节。」

  派一个太监来学习武事……好吧,太监能打,这也算宋国的优良传统了。

  「廖先生呢?」

  元正大朝会,宋国派来的正使不见踪影,反而让一个太监出面,这事怎么看
都透着蹊跷。

  童贯嘴角抽动了几下,「不见了……」

  程宗扬压低声音道:「别哭!怎么回事?」

  「小的明白。」童贯忍泪道:「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廖先生昨日出门就
没有回来,各处找也没有找着。唐国鸿胪寺催促要使节名单,小的没办法,只好
冒充正使,填了名字。」

  童贯攥住他的衣袖,「程主事,小的辞行时,太后和官家专门吩咐过,若是
遇见主事,一是向主事问安,若主事诸事顺利,还望早日回临安一行。二是万事
都要听主事的吩咐,不得违命。如今见着主事,小的可总算有了主心骨。求主事
给小的作主……」

  自己能作什么主?这会儿找廖群玉也来不及了。再说了,我是汉使,你是宋
使,难道我能把两国的使节一肩挑了?汉、宋结盟,这是要对付谁呢?

  「不用慌张,你就沉住气去上朝。鸿胪寺给你讲过礼仪吧?别人怎么做,你
就怎么做——散朝之后来见我。」

  程宗扬低声说了自己的住处,然后嘱咐道:「稳着点。」

  「是。小的记住了!」童贯到底不是个畏手畏脚之辈,听了程宗扬的吩咐,
挺了挺胸,然后抱拳施礼,「多谢主事提点!」

              第五章九天阊阖

  程宗扬交待童贯沉住气,自己反而有点沉不住气了。谢无奕显然有话要对自
己说,能让这么个纨绔大爷上心的事,想想也不会是小事。宋国这边更清奇,正
使居然失踪了,剩个小太监被赶鸭子上架。

  据程宗扬所知,六朝在彼此的都城都有常驻的官员,汉国也有,抵达长安时
还来拜见过,只不过自己当时人还没到,被吴三桂带着吕奉先出面打发了。正常
情况下,童贯应该跟驻地的官员沟通,而不是自己冒充正使……

  程宗扬不由回头看了童贯一眼,这小家伙,出头的心思还真热。

  六朝使节各有席位,程宗扬刚入席坐定,拿起茶盏,便听到门吏通传,「昭
南使节,申服君到!」

  程宗扬差点儿把茶盏打翻。申服君跟自己不熟,大伙儿根本就没见过。问题
是自己跟他女儿可不陌生——申婉盈,卓雲君的亲传弟子!跟自己有过好几腿关
系那种。

  不会这么巧吧?谢无奕、童贯、申服君,有的没的全赶到一块儿了?长安城
这地面这么邪门?

  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只见一名头戴高冠,身着乌衣的五旬老者踏进阁内。他
腰间悬着一串珠玉长佩,右手扶着一柄样式古拙的长剑,大袖飘飘,行如流雲,
向众人略一颌首,然后一言不发地入席落座。

  程宗扬有些心虚地呼了口气,幸好申服君没带着女儿,不然要在这里被人当
场认出来,再来个当庭哭诉,恚骂自己这个负心郎,那场面可就太尴尬了。

  程宗扬侧了侧身体,避免与申服君视线相接,接着又听到一声通传,「秦国
正使,中大夫徐客卿到!」

  程宗扬闻声,不由来了一丝兴趣。六朝之中,自己唯一没打过交道的,就是
秦国了。他一直有些好奇,自己会不会遇见白起、商鞅、韩非、孙武这些猛人?

  说不定还有荆轲、聂政这些名垂后世的刺客。

  程宗扬饶有兴致地举目望去,接着眼珠子险些掉出来,手里的茶盏「咣」的
一声掉在案上。

  此时昂然而入的秦国正使披着一袭华丽的玄黑色羽服,头戴着一顶翠羽冠,
拿着一柄白羽扇,打扮得跟鸟人一般,乌髮如墨,飘然出尘,一副世外高人的模
样。

  问题是那张脸——居然也是自己的熟人!而且是一个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的熟人!

  程宗扬不知道秦国有哪些赫赫有名的传奇人士,但眼前这位,他敢一万个肯
定,绝对不是秦国人!

  那人带着一丝矜持的笑容向众人微微颌首施礼,到了程宗扬这边,眼睛猛地
一亮,接着又很快收敛起来,毫无异状地从容入座,风度翩然地摇着白羽扇,看
不也看这边一眼。

  看着秦国使节夸张的打扮,要不是那张脸长得一模一样,程宗扬都不敢相信
他就是苍澜那个面带菜色,衣不蔽体的落魄家伙——徐君房徐大忽悠!

  程宗扬使劲闭上眼睛,然后睁开,仔细看去,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

  不会是双胞胎吧?程宗扬正在起疑,只见他貌似无意地扯起衣袖,露出里面
一抹轮廓浑圆的莹润晶光。

  水晶球!程宗扬终于确定这家伙就是徐大忽悠本人,可怎么也不明白他为何
会这么巧也在长安,又为何会变成秦国正使?

  长安城这地面真是太邪了!

  程宗扬一时间坐如针毡。六朝之中,除了唐国是东道主,自己身为汉使,其
他四朝的使节居然或多或少都与自己有些关系……程宗扬忽然怀疑,这会不会一
个专门针对自己的圈套?不然怎么会巧合到这种地步?

  可若是专门为自己布个圈套,硬是牵涉到六朝正使,这背后布局的势力得有
多大?真要遇见这种对手,自己还有什么好反抗的?直接躺平挨捶好吧!

  程宗扬按下一问究竟的心思,若无其事地换了茶盏,慢慢品着茶汤,等待宫
门开启的时刻。

  ◇    ◇    ◇「漏止更尽!」一名吏员长声呼道。

  玉漏已尽,负责维持秩序的几名监察御史站好位置,一众文武官员陆续来到
庭中,按照品秩高低各自站定。程宗扬作为汉国使节,位次在亲王、郡王、一品
官员之后,接着是二三品的官员、属国使节和四五品的官员。五品以下就没有资
格参加朝会了。

  一片衣冠煊赫中,程宗扬看到江王李炎,双方微微颌首示意,分别入列。六
朝之外,尚有一堆大唐属国的使节,有些使者对规矩不熟,监察御史还要在旁指
点,上千人的队伍好不容易整顿完,然后由属吏打着灯笼,步行前往丹凤门。

  五更已过,天色仍然漆黑一片,天际挂着几颗残星,清冽的寒风拂起衣角,
寒意侵人,耳边不时传来环佩和步履的轻响 .行至丹凤门,正值破晓时分,夜色
退去,天际泛起苍茫的晓色。

  漏下二刻,巨大的宫门缓缓开启。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片巨大的广场。整
个广场长一里有余,宽逾三里。笔直的御道将广场分为两半,龙首渠自东而西蜿
蜒流过,前方是五座白玉拱桥,与丹凤门延伸而来的五条御道相连。

  正中的御道和御桥都是皇帝御用,大臣只能走两侧。与汉国出则为将,入则
为相的风格不同,唐国官员更加职业化,文武泾渭分明,文臣在东,武将在西。

  使者们也分为两处,汉、秦在东,晋、宋、昭南在西。

  程宗扬昂首阔步,似乎与后面的徐君房素不相识。徐君房右手托在胸前,左
手长袖飘舞,目不斜视,只是眼珠子不住乱转,显然被大明宫的规模惊到了。

  御道两边林立着披甲执仗的翊府卫士,他们身着玄黑衣甲,犹如两条墨线,
笔直伸向广场尽头。广场尽头是一道长无边际的宫墙,不过由于地势的关系,那
道宫墙丝毫阻挡不了视线。从御桥上望去,能看到宫墙之内,两座精美大气的阁
楼巍然耸立,东面为钟楼,西为鼓楼。

  在钟鼓楼之后,紧接着又是两座规模更加庞大,装饰更为华美的巨型阁楼,
东西分别是翔鸾阁、栖凤阁。两阁都座落于五丈高的台基上,三面犹如刀切一般
整齐,居高临下,气势峥嵘。阁后两条长长的廊桥斜着向上,与最高处的正殿相
连,犹如探出的龙爪,踞伏在正殿之下。

  两座阁楼之间,便是大唐最宏伟的宫殿:含元殿。含元殿的台基同样是五丈
高,但整座含元殿位于龙首原的至高点上,比起规模惊人的翔鸾、栖凤二阁还要
高出数丈,从下方往上望去,直如天上宫阙,在破晓的天色下,散发出梦幻般的
光芒。

  随着丹凤门开启,宫内的承天门、长乐门、永安门、嘉德门……一道道宫门
陆续开启。承天门前的翊府卫士已经换成十六卫中的左右骁卫,他们披着金灿灿
的光明铠,衣甲鲜明,手持横刀,列好仪仗。

  门外一名身着朱衣的御史长声道:「就班!」

  佩剑的官员们纷纷解下佩剑,除去靴履,从袖中取出朝笏,捧在手中,然后
站好班次。御史属吏们捧着书册,逐一核对人员。

  一些高级官员有着剑履上殿的资格,佩剑未取,不过据程宗扬所知,他们携
带的佩剑大都是些未开锋刃的样子货。

  传点完毕,天色已亮,上千名官员鸦雀无声,整齐分为文武两队。

  承天门前,夹阶、监门两名校尉拿着门籍,开始唱籍。

  「抚王李纮。」

  「在。」

  最前面一名亲王应声而出,由夹阶校尉象征性地在身上一拂,踏入门内。

  唐国皇室特别能生,随便拉出一位皇帝、亲王,都有一堆儿子。这位抚王按
辈分来算是当今唐皇李昂的爷爷辈,年纪不过是中年。

  接下来爷爷叔父辈的亲王还有好几个,监门校尉唱道:「光王李怡!」

  「在。」

  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闻声上前,不小心踩到袍角,跌了一跤,头上的金冠
掉落下来。

  人群中发出一声嗤笑,李炎一边毫不客气地奚落自家这位笨手笨脚的叔父,
一边抬脚将金冠踢了回去,李怡虽然是叔父辈,年纪却比唐皇李昂还小一岁,比
李炎也大不了多少,他有些狼狈地捡起金冠,结果没拿稳,又掉了一回。

  人群中传来一阵低笑,诸王同住在十六王宅中,都知道这个李怡愚笨得紧,
结果元正大朝会上又出了一回醜. 「勿得君前失仪!」监察御史赶紧出声,才把
这事压下去。

  「江王李炎。」

  「在!」

  李炎昂然上前,踏入承天门。

  「安王李溶……」

  「陈王李成美……」

  一众亲王陆续进入,李成美是敬宗幼子,李昂、李炎的侄儿,也是辈分最小
的一位亲王。再往后应该是郡王,但几位郡王都挂着节度使的头衔,各据一方。

  唯一在朝的博陆郡王李辅国又在皇帝身边伺候,因此李成美之后,便是朝中
的宰执等一品官员。

  「王涯!」

  「在。」

  程宗扬仔细看了眼这位大唐宰相。王涯七十多岁年纪,精神倒还健旺,跟他
孙子王显长得挺像,都是上身长,下身短。

  「李训。」

  「在。」

  这是李植的父亲,另一位宰相,看起来也是相貌堂堂。

  「王铎。」

  「在。」

  这位是吏部尚书,出身世家,累世富贵,举止从容,风度翩翩。

  「郑注。」

  「在。」

  工部尚书,出身不怎么样,但极擅言辞。据说跟宦官打得火热,而且深受唐
皇李昂信重。

  监门校尉终于叫到自己的名字,程宗扬上前一步,与前面众人一样,平举双
臂,由夹阶校尉拂了拂身上,确认未携带犯禁物品,然后踏入门中。

  巍峨的翔鸾、栖凤二阁拔地而起,气势迫人,中间的含元殿高居台上,殿前
垂下两条长长的坡道,如龙垂其尾,这便是有名的龙尾道。坡道上铺着朱红的长
毯,两排身着黄衣,腰系乌带的内侍抱着拂尘,立在道旁。

  一众王公大臣沿着龙尾道鱼贯而上,程宗扬远远看到卫国公李药师的身影,
紧随在几名旁系亲王身后。

  「此乃吾随身法宝,名曰妙法天球,尺寸之间,包罗万象,神光开合,从不
离身……」

  程宗扬回头望去,只见徐君房正托着那隻水晶球侃侃而言。两名校尉和监察
御史小声商量几句,最后挥手放行。

  程宗扬咳了一声,略微放慢脚步。等徐君房走近,低声道:「怎么回事?」

  徐君房满腔幽怨地说道:「还不是被你给害得?我这鸭子被赶上架,可就下
不来了。」

  程宗扬一头雾水,徐君房成了秦国使节,怎么是自己害的?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步入承天门内,两边的左右骁卫换成了左右卫,五步
一岗,十步一哨。众目睽睽之下,再多的疑问也只能先憋着。

  程宗扬匆忙道:「我在宣平坊,去哪儿找你?」

  「鸿胪寺驿馆。」

  程宗扬有点后悔,段少卿多次邀请自己入住驿馆,当时要是给他点面子去一
趟,说不定早就跟徐大忽悠接上头了。

  沿着漫长的龙尾道一路向上,前面的官员们双手捧笏,目不斜视。程宗扬没
带朝笏,袍服也与唐国的官员不同,看上去与众人格格不入。不过没带朝笏也不
是他一个,六朝使节除了童贯似模似样地捧了支象牙笏,其他几位都空着手。后
面一众属国的使者更是奇形怪貌,什么模样的都有。

  程宗扬眼角余光一闪,在西边龙尾道上的武职官员中,看到那个魏博来的乐
从训,不由想起一直没有回音的义姁,还有潘姊儿……她不会趁机逃跑了吧?死
丫头给她下过禁制,不过以光明观堂的手段,也许有办法解开……

  从龙尾道登顶的一刻,一缕阳光从地平线跃出,宫殿上金黄的琉璃瓦瞬间绽
放出耀眼的光辉,驱走了最后一丝黑暗,仿佛整个长安城都变得明亮起来。

  含元殿内铺着华丽的地毯,踏在上面,没有半点声息。殿中一排排蟠龙巨柱
足有两人合抱,高及两丈,每根柱下都有两名内侍左右而立。此时大殿内汇集了
千余名官员,数以百计的内侍、宫女,仍不嫌拥挤。如此规模的殿宇,也就汉国
差可比拟,宋国、晋国的宫室都要相形见绌。

  大殿正前方设有王、公以及客使的席位,正如段少卿所言,汉使的专席位于
最前方。正中的玉阶上是唐皇御座,座后设有被称为黼扆的屏风,座前列着一张
玉制的几案,座前左右设有熏炉,此时炉上香烟袅袅,在御座周围缭绕浮动,犹
如蟠龙吞吐雲气。

  殿内千余人鸦雀无声,诸王公卿在各自席侧躬身而立,静候皇帝临朝。

  辰时将至,雲板声响。一名戴着鸡冠状红布绩头的卫士高声呼道:「圣上驾
到!拜!」

  殿内众人同时拜到,口称:「万岁!」

  几名内侍手击雲板,快步走出西序门,接着是手捧皇帝玉玺的符宝郎,几名
身着紫袍,颌下无鬚的宦官,随后数名宫女手执障扇,迤逦而出。

  官员们依照朝仪,伏身拜倒,不敢仰视。程宗扬倒是不在乎,抬眼看了个仔
细。那些障扇是用孔雀翎毛编造而成,长约三尺,光泽灿然。此时连成一片,只
能从扇下的空隙隐约看到皇帝衮服的衣角。

  监察御史眼看着汉使君前失仪,但此时也无计可施,只能怒髮冲冠地奋笔疾
书,待散朝之后再行质问。

  一排障扇行至阶上,将御座遮得严严实实。片刻后障扇散开,正中的唐皇李
昂出现在御座上。他头戴冕旒,身着玄衣纁裳,带剑服佩,系着长绶,舄靴上镶
着金饰。六名执扇的宫女退到座后,符宝郎将玉玺摆在案上,跪坐在阶下。

  李昂二十多岁年纪,与汉国天子和宋主年岁差不多,颌下留着短鬚,相貌与
李炎相似,只是多了几分文雅和清秀。

  不过最吸引程宗扬目光的是御座周围的五名太监。御座右前方是一名头髮花
白的紫袍老者,他腰悬金鱼袋,面相犹如一个老婆婆,皮肉鬆弛,只不过一隻鹰
鼻使他面相平添了几分阴鸷。

  博陆郡王李辅国,一个封王的太监。程宗扬朝旁边的席位看了一眼,恐怕没
有人知道,这下面还有一个将来会封王的太监。天底下爵位最顶尖的两个太监遇
到一起,着实值得纪念。

  小贯子可比自己上路多了,这会儿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只看这态度,就
是个懂事的。

  御座左右各有两名紫袍宦官,程宗扬按照杨玉环当初的介绍,一一对应。胖
乎乎长得像个面团一样的是鱼朝恩,神策军观军容使。浓眉大眼,肤色苍黑的是
仇士良,掌左神策军。

  程宗扬后来才知道,仇士良与窥基一样,同样是武将勋贵出身,人家五个儿
子都是入宫之前生的。这会儿下巴光溜溜的,看来是真割了。

  四方脸,卧蚕眉的的是王守澄,枢密院左枢密使,掌军事。八字眉,面容瘦
削的是田令孜,枢密院右枢密使,掌政事。

  这一王四公军政全拿,什么国家大事,他们五个商量着就办了,下面这千余
官员只用听命就行。至于皇帝,摆在御座上就够了。

  据说当初李昂登基时,因为前面一连几位皇帝横死,李辅国还特意安慰他:
圣上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李昂感激之下,封其为博陆郡王。

  李辅国拿着玉柄拂尘,抬手一挥,尖声道:「再拜!」

  立在柱下的内侍齐声道:「再拜!」

  官员们再次拜倒,「万岁。」

  再拜之后,身为司空,平章军国事,群臣排名第一的王涯站起身,走到西阶
席前。他先脱去靴子,然后跪坐在地,一丝不苟地解下佩剑,放在席上。随后起
身踏上玉阶,走到案前,跪倒称贺。

  「臣,司空王涯言:元正首祚,景福惟新,伏惟开元神武皇帝陛下,与天同
休!」

  唐皇垂拱端坐,李辅国道:「起。」

  王涯起身,倒退着走下玉阶,回到西阶席前,佩剑纳履,回到席间。

  李辅国长声道:「拜!」

  群臣伏身再拜,「万岁!」

  仇士良踏前一步,「诏!」

  掌管政事的右枢密使田令孜上前跪拜,双手举过头顶。仇士良将一卷黄绫御
诏放到他手中。田令孜托着诏书,毕恭毕敬地退下玉阶,然后走到群臣东北,面
西而立,尖声道:「有制!」

  群臣拜倒承旨。

  田令孜展开诏书,拖着声音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履新之庆,与公
等同之!」

  群臣山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王公重臣入席就座,百官躬身侍立。从尚书省开始,禀报各部一年
来的功绩。然后是各州郡刺史,藩镇派来的官员述职奏事,敬献贺礼。

  唐国三百余州,不过基本被四十八藩镇分割占据,藩镇以外的只剩下三四十
个。饶是如此,近百名各地官员逐一拜贺敬献,还是花去不少时间。

  冗长的仪式从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午时前方告一段落。接着还没有完,六
部、州郡、藩镇之后,轮到各方使节拜贺。

  程宗扬坐得昏昏欲睡,终于轮到自己,赶紧起身道:「汉国使臣程宗扬,为
皇帝贺!」说完递上一份礼单便算完事。

  内谒者接过礼单,逐一宣读,无非是金珠玉璧等物,唯一的不同是多了霓龙
丝衣十套,而且位置很靠前,听起来就很珍贵的样子。毕竟是自家生意,这么好
的广告机会,肯定不能错过。

  李昂一直高踞御座,等内谒者宣读完,才第一次开口,「贵使远来辛苦,还
请代朕向贵天子问好。」

  程宗扬只好再次起身拜谢,「臣遵旨。」

  方才记下汉使失仪的监察御史愣了一下,皇帝出席元正大朝会向来是不发御
音的,所有要宣读的内容都由宦官代劳,若说失仪,这该是皇帝失仪了。

  他满心纠结地斟酌半晌,最后咬牙提起笔,将汉使失仪的字句统统抹掉。

  随后晋、宋、昭南使节一一拜贺,晋国使臣谢无奕的贺礼是珍珠十斛,玉马
一对,丞相王茂弘手书的长卷一幅。宋国使臣童贯敬谢的贺礼是丝绸千匹,玉屏
两副,金制的水运钟一台。昭南使臣申服君的贺礼是象牙百支,犀角十对,玛瑙
雕成的酒樽、器具数十件。

  到了秦国使者,身着羽服的徐君房起身离席,一手托起水晶球,「秦国使臣
徐君房,愿为皇帝陛下占卜,敬贺大唐国运宏开。」

  殿中寂无声息,群臣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位秦国使者。别人敬献的都是金玉
宝物,你占一卦当贺礼?据说秦国去年遭了灾,可都穷到这地步了吗?

  徐君房旁若无人地走到玉阶之前,双手捧起水晶球,举过头顶,一边迈着步
子,一边吟诵道:「天地之母兮,阴阳之根 .日月之宗兮,水火之本。五行之祖
兮,三才之元。高天厚地兮,洞府仙山。玄象灵官兮,神仙圣众。风雨晦朔兮,
春夏秋冬……」

  程宗扬几乎有捂脸的冲动,春夏秋冬都出来,大忽悠的咒语都这么随便吗?

  眼看着徐君房装神弄鬼,殿上官员神情各异,都不明白秦国这是什么意思?

  万里迢迢派来个跳大神的,在元正大朝会上当着大唐百官,六朝使臣,四方
属国的面,转着圈的丢脸?这是不打算过了?

  徐君房终于站定,举起水晶球,朝天说道:「小子徐君房,愿奉十年寿命,
伏请昊天上帝,求占大唐国运。」

  他紧紧闭上眼睛,大喝一声,「妙法天球,开!」

  一片炽白的玄光从他手中放出,那隻水晶球仿佛化为一轮烈日,光芒四射。

  紧接着,刺眼的白光收敛成一个丈许大小的圆球,将徐君房上半身笼罩其中,
在他头顶的位置浮现出雲朵的轮廓。

  光影飞速变幻,仿佛以极高的速度穿过雲层,当最后一片雲雾消失,一片苍
青的大地出现在白光中间。

  殿中响起一片惊呼声,巨大的光影中,山脉、河流清晰可见,大片大片的田
地如同翠玉,点缀着无数镜面般闪亮的湖泊,仿佛一位神祇正从天上俯瞰大地,
五湖四海尽收眼底。

  无论玉阶上的一众宦官、宫女,还是殿内的王公大臣,全都张大嘴巴,吃惊
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连高居御座的唐皇也不顾礼仪,「腾」地站起身,紧
张地盯着变幻的光影。

  这是哪里?是大唐吗?大唐的疆域,大唐的国土,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大地徐徐展开,咫尺千里,方寸之间包容天地。而且这一切都是活动的,雲
在动,水在动,田野中青绿的禾苗如同无边的波浪一样随风起伏。

  忽然一个人影从光影一角掠过,他穿着宽长如方形的袍服,头上戴着一顶凸
起的古怪绿冠……

  没等众人看清,光影蓦然消散,就像一场梦幻般,消失无痕。

  披着羽衣的徐君房脸色通红,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满头大汗,头冠上的
翠羽也软垂下来,看上去多了几分狼狈。

  然而在场众人再没有一个人敢轻视这位秦国使者,目光中都多了几分敬畏。

  徐君房像是举着千钧重物,慢慢将水晶球收到胸前,刚要举步,忽然脚下一
软,跌坐在地。他喘息着想站起身,一连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李昂省悟过来,立刻道:「赐茶!打扇!」

  李辅国亲手捧起茶盏,走下玉阶,送到徐君房嘴边。一名宫女举过障扇,替
他扇风。

  徐君房喝了几口茶,脸色略有好转,嘶哑着嗓子苦笑道:「昊天之威,一至
于斯。在下身负烈日,法力耗尽,险些化为乌有,惊甚,幸甚……」

  「方才……方才……」李辅国迟疑道:「咱家还看到天上有个人影?」

  徐君房低低咳了几声,「在下折寿十年,诚感昊天上帝,乃命仙人来贺。一
点微末法术,让诸位见笑了。」

  白髮苍苍的博陆郡王堆起笑脸,「岂敢!岂敢!」说着又嗟叹道:「折寿十
年啊。」

  徐君房吃力地一笑,「比起大唐国运,区区阳寿也算不得什么。」

  说着他挣扎起身,抱着方才大显神异的水晶球伏身拜倒,「恭贺皇帝陛下!

  昊天降旨,大唐国运昌隆,风调雨顺,四海殷富,此乃太平盛世也!」

  含元殿内,群臣仍在发怔,童贯第一个反应过来,叫道:「为大唐皇帝陛下
贺!万岁!」

  群臣连忙跟着叫道:「万岁!万万岁!」

  李昂连连点头,面前的白玉旒珠摇动着,连声道:「好!好!好!来人,请
贵使歇息片刻!散朝之后,朕当亲加慰问!」

  程宗扬也是佩服,一段翼装飞行的影像,让徐大忽悠都玩出花来了,还仙人
来贺……怪不得大忽悠穿成这样呢,连头冠都是跟人家头盔上的摄像头学的。

  徐君房露出这一手,立刻被奉为上宾,几名宫女、内侍小心搀扶着,送他下
殿休息。

  朝会至此,余下的虽然还有四方属国敬献各种奇珍异宝,但与秦使的贺礼相
比,都变得索然无味。

  倒是来自波斯的使者引起了程宗扬一点兴趣,那名使者敬献礼物之后,在殿
上声泪俱下,称国都泰西封被破,苦苦哀求唐国出兵,助波斯复国。

  李昂对使者的失仪并没有表示出太多不悦,只通过李辅国下诏,将此事交礼
部叙议。

              第六章血染长街

  元正大朝会直到未时方止,皇帝陛下启驾,自东序门出,群臣再拜送行,然
后鱼贯退朝。

  接下来的大宴程宗扬全无心情,段文楚也参加了朝会,只是他官职较低,这
会儿才凑到程宗扬身边,殷勤劝奉。程宗扬本来想跟谢无奕、童贯等人接接头,
有这位牛皮糖在旁,啥都别说了,只剩吃喝。

  按照唐国的传统,席间群臣以柏梁体赋诗联句,句句用韵,各逞其才,果然
文采斐然,尽显风流。让程宗扬没想到的是,谢无奕这位浪荡大爷,居然诗赋颇
佳,跟唐国群臣唱合得有来有往。

  徐君房始终没出来,但大忽悠人虽然不在,江湖上却满是他的传说。席间除
了颂圣,剩下十句倒有八句都在谈论他方才的占卜。在座的都是见闻广博之辈,
什么样的卜筮之术没见过?可秦使这样当庭显露神异,却是闻所未闻。

  有人在猜测光影中的千里江山到底是大唐那处宝地,有人在谈论里面的时节
是来年春播,还是后年的谷雨,还有人在议论那位冯虚御风的仙人究竟是何方神
圣……

  程宗扬饿了快一天,这会儿闷着头只顾吃菜。段文楚心里暗暗嘀咕,汉使这
态度……难道唐国国运昌隆,让他不爽了?

  汉使的心思他不懂,也不敢问,只能频频劝饮,「这屠苏酒益气温阳,祛风
散寒,辟邪除疫,有道是:汉使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

  程宗扬把盏笑道:「段少卿也来一杯。」

  「请!」

  屠苏酒是药酒,味道算不上好喝,但酒液入腹,暖洋洋的,颇为舒坦。

  说话间,几名大臣执觞而来。段文楚小声提点道:「王铎,吏部尚书。后边
那位是郑注,工部尚书。」

  这两个都是入朝时见过的,王铎四十多岁年纪,为人温文尔雅。相比之下,
郑注下巴尖尖的,显得其貌不扬,但举止十分干练。

  程宗扬道:「郑尚书能通过吏部考核,恐怕挺不容易吧?」

  「郑工部未经科举,乃是幸进。」段文楚声音压得极低,然后道:「不过才
干优长,实为能吏。」

  程宗扬混了这些天的官场,总算能听出话音来。这帮弯弯绕的家伙,要紧的
不是说什么,而是没说出来的那些。比如段文楚刚才这几句,言外之意是郑注出
身不正,有才无德,虽然做到尚书,也称不上能臣,顶多是个吏员。

  王铎与郑注连袂而来,先开口的却是郑注,他满面欢喜地说道:「久闻程侯
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程宗扬起身笑道:「不知郑工部听过我什么了?」

  「纵横捭阖,隻手擎天!扶朝堂于倾覆之际,拯万民于水火之中,安汉室之
天下者,程侯也!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程侯之功,黔首虽然难知,吾辈岂能装
聋作哑,不表寸心于君侯席前?」

  郑注举杯道:「在下这杯酒非为汉天子所敬,乃为汉国亿万百姓,为六朝亿
万百姓,敬谢程侯济世之功,安民之德。」说罢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有段文楚在耳旁吹风,程宗扬原本不大看得上郑注此人,这会儿被他几句话
一说,居然连自己都有点感动了。不得不说,这位幸进的工部尚书真是好口才,
不仅情真意切,而且有理有据。

  程宗扬举杯饮干。王铎上前笑道:「程侯为天下英豪,铎一介书生,虽不能
至,心向往之。请。」

  相比于郑注的口舌犀利,王铎举止从容,言语温文,令人如沐春风。两人举
杯相碰,各自饮尽。

  程宗扬倒是听说王铎最出名的有两樁轶事,一是艳姬,二是惧内。王铎累世
富贵,家中姬妾众多,偏偏其妻美貌无比,兼且知书达理,秉性刚强,王铎言不
能胜,行不能服,对其妻又爱又敬又惧,颇有惧内的名声。直到其妻病逝,王铎
才大开府门,广收美色。如今府中艳姬如雲,天下知闻,恐怕比起他这位舞阳侯
也不遑多让。

  放下酒盏,程宗扬有些纳闷,敬酒应该按照官职从高到低,唐国宰相有五六
位,怎么不见王涯和李训等人?

  刚问了半句,段文楚打了个哈哈,「这酥酪温软香滑,最能解酒……」

  趁着段文楚去昭南使者席间敬酒,童贯凑过来,「都去探望秦使了。秦使那
件宝物……」他咂了咂舌,艳羡地说道:「出了好大的风头。」

  ◇    ◇    ◇酒宴深夜方散,几位宰相最后还是匆匆赶来,与文
武百官,各方使者举杯同贺,不过唐皇和秦使一直没有再露面。

  不用问,李昂肯定是去接受徐大忽悠的忽悠去了。单论口才,徐君房未必及
得上郑注,但忽悠李昂这样的小年轻,还不是手掐把攥?

  程宗扬连夜上朝,又折腾了一天,骑在马上都禁不住犯困。敖润等人倒是歇
足了精神,提灯牵马往宣平坊行去。

  同行的有宣平坊几位邻居,两位尚书省的主官,严绶、卢钧;一位曾经的宰
相,郑余庆;还有一位曾经封王的大将军,高霞寓。

  根据贾文和梳理的信息,这几位邻居也是妙人。严绶是正经的进士出身,累
加升迁,担任尚书左仆射。卢钧出自五姓七家的范阳卢氏,名门出身,却没有考
中进士,最后通过明经科出仕。他一直外地任职,官声极佳,如今年近七十,原
以为回到长安会出任宰执之职,却只得到尚书右仆射的官职。失望之余,索性称
病闲居,不理职事。

  郑余庆同样出自五姓七家的荥阳郑氏,可家境清贫,曾经宴客时吩咐仆人:
做菜时去毛蒸烂,别折断脖子。客人们都以为是清蒸的鸭鹅,结果端上来一看,
不过是蒸烂的葫芦而已。烂蒸葫芦也成为了唐国官场的一樁轶事。他倒是当过宰
相,但因为不肯依附宦官,因琐事被牵连受责,罢去相位,如今是太常寺少卿。

  另一位高霞寓高大将军更是奇葩,他原本是书生,好读兵法,少年时投笔从
戎,听着应该是个足智多谋之辈,结果却是有名的悍勇无谋。他在战场上不惧矢
石,勇武敢战,在政坛上却是胆量奇小,阿附宦官,以求自保。他出身书生,却
又看不起文士,为人粗鄙,偏偏又跟知名大家刘禹锡交好,时常诗酒往来。

  唐国虽然滥封爵位,王爵到底还份量十足,这位高大将军不知道走了什么狗
屎运,居然也因军功获封郡王,但又因为运气不好遇到兵乱,被削爵罢职,如今
挂了个名义上右卫大将军。不过近来听说藩镇不宁,朝廷有意起用这位素来悍勇
的高大将军。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再次走运,把王爵再捞回来。

  程宗扬身为汉使,与唐国官员私下交往是大忌,因此彼此同住一坊,平常也
不曾来往。此时众人同回宣平坊,卢钧、郑余庆都算失意之人,两人结伴而行。

  严绶却是跟高霞寓一道,簇拥着一位宫中出来传旨的内侍,一路上谈笑风生。

  程宗扬暗自好笑,严绶和高霞寓分明是巴结上几位当权的宦官,才幹平平照
样飞黄腾达。严、郑两位资历虽老,素有清名,仍被排斥在权力的圈子之外。唐
国这些宦官权势之大,连皇权都被压制住。李昂那个皇帝,说不定还没有刘骜过
得舒心。毕竟外戚还算得上长辈,太监算什么?家奴而已。

  严绶等人在前,笑谈声伴着马蹄声隐隐传来。那宦官道:「高将军当日因兵
乱罢职,非战之罪。公公们说了,还是你带兵,大伙儿才放心。」

  高霞寓感激涕零,「多谢!多谢!」

  严绶道:「公公们的意思……还是要起兵?」

  「当然要起兵!吴元济那厮骄横不法,这回朝会你们也看见了,就进贡了几
根竹竿几隻鹅,还说是淮西特产。不打掉他的气焰,将来四十八藩镇有样学样,
咱们还不得喝西北风?」

  「公公说得是!」高霞寓道:「吴元济父子两代割据淮西,不知道积攒了多
少钱财,啧啧……」

  「老严,到时候你也得去。」

  「我?」严绶嗫嚅道:「我领兵只怕……」

  「怕什么!」那宦官鼓动道:「这次出兵的可不光是朝廷,河北三镇也要参
战。到时候你是三军之主,坐镇中军大营就行了。」

  「河北三镇?魏博牙兵也要参战?」高霞寓喜道:「那可是好事!」

  「乐家这回不是来了吗?那位乐公子在仇公公面前拍了胸脯,保证魏博牙兵
精锐尽出,听由朝廷调遣。老严,你可要想清楚了,建功立业,升官发职,可就
看这一铺了。」

  忽然「噗噗」两声,两盏灯笼同时熄灭。正在交谈的三人一惊之下,那名宦
官猛地一个鹞子翻身,钻到马侧。

  两名随从提着打碎的灯笼,正不知所措,身后传来一声大叫,「有刺客!」

  独孤谓掣刀在手,护在程宗扬身侧,一边叫道:「快躲!」

  黑暗中,两支箭矢飞出,这次的目标不再是灯笼,而是那名内侍身边牵马的
护卫。那护卫刚拔出刀,咽喉和胸口便各中一箭,横尸街头。

  内侍躲在马侧,尖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漆黑的夜色中浮现出一个魔神般的身影,那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衣,头脸都
被黑布包住,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他双臂一举,一根铁棍带着沉重的风声
挥出,砸在那宦官的坐骑颅顶。

  「篷」的一声闷响,马首像熟透的西瓜一样爆开,血肉横飞。

  高霞寓暴喝一声,从马侧拔出一柄手斧。「铛」的一声,铁棍挑出,击中斧
刃,将高霞寓手骨几乎震碎。

  高霞寓一把抛下卷刃的手斧,拨转马头,伏鞍而逃。

  严绶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几乎连缰绳都牵不住。

  刺客拔步上前,那根重逾百斤的粗铁棍带起一片风声,在他手中犹如灯草一
样轻巧,棍尾一转,将扑上来的随从打得脑浆迸裂,接着去势不停,棍首往那名
宦官的头上砸去。

  那名宦官横过佩剑,拼命挡格。「呯」的一声,佩剑连鞘断为两截,铁棍直
落而下,正中脑门。那宦官的头颅跟马首一样,蓦然爆开,化为一团血雨。

  又一股死气汇入丹田,使程宗扬眉头微皱。与此同时,那名刺客抬头看来,
目光与他视线一触,露出一丝暴戾的凶光。

  程宗扬握住鞍侧的刀柄,肩背微微弓起。忽然「噗嗵」一声,却是严绶抖得
坐不稳,从马上跌了下来。

  刺客抬脚把他踢到街边的沟渠中,然后发出夜枭般的笑声,狂吼道:「奉皇
帝诏!尽诛阉奴!杀!」

  那刺客当街暴喝,满街散朝的官员听得清清楚楚,不禁相顾失色。

  程宗扬离刺客最近,眼见他干净利落地击杀数人,也不禁微微变色。不过刺
客喊出来这一嗓子,可就令人玩味得紧了。看来唐国这政局,不比晋国和汉国强
多少。

  独孤谓手心里满是冷汗,自己头一回护送汉使,居然就撞上刺客,这是什么
运道?就在三年前,宰相武元衡与裴度在上朝途中遭遇刺客,武元衡当场身死,
裴度也身负重伤。要是汉使再有不测……

  独孤谓心下估摸着,恐怕自己真会被送到洛都,在铜驼大街上当街问斩,好
给汉国赔罪。

  幸好那刺客没有再动手,喊完之后就迈开大步,转眼没入黑暗,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地死尸,满街鲜血,还有一个吓瘫了的严绶。

  ◇    ◇    ◇元正之夜,宫中内侍遭遇刺客,喋血街头,如此劲
爆的消息,一夜之间便闹得满城风雨。关于皇上暗下秘旨,尽诛群宦的说法也不
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

  程宗扬将自己在场目睹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贾先生,你看此事是何人所为?」

  贾文和道:「藩镇。」

  程宗扬抚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宦官极力主张对藩镇动兵,这么巧就
遇到刺客,而且不杀别人,就要他的性命。居然还嫁祸给皇帝,吴元济这人胆子
不小!」

  「是藩镇,但未必是吴元济。」

  当日武元衡被刺,由龙宸出头认下,但谁都知道,龙宸是拿钱办事,真想要
武元衡性命的,非藩镇莫数。

  程宗扬拧眉思索,四十八个藩镇呢,「会是谁呢?」

  「有心割据者,皆有嫌疑。」

  程宗扬露出玩味的笑容,「那不是连乐从训也有嫌疑了?」

  乐从训在仇士良面前拍着胸脯出兵,听着就跟演戏一样。

  「算了,」程宗扬道:「这事儿也轮不到我操心,眼下最冒火的恐怕要数大
唐的皇帝陛下了。」

  这污水虽然泼得水平拙劣,但以李昂与宦官的互信程度,不啻于火上浇油,
一个弄不好,就要天下大乱。唐国六年换了四个皇帝,那是什么效率?

  贾文和劝谏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主公以诸侯之尊,何必淹留此地,
迁延不去?」

  「老贾,这事儿我以前没跟你仔细说过,不仅仅因为一个妾婢……」

  程宗扬不再隐瞒,仔细讲了事情经过,贾文和微微皱眉,「地宫?」

  程宗扬点了点头,「大致范围已经有了。只等机会找到入口。幹!这回可千
万别让老岳再把里面的东西都搬空了。」

  贾文和看着他,「你想回家?」

  程宗扬嘴巴半张着,就那么怔住了。

  ◇    ◇    ◇「程头儿,雪雪又咬你了吗?」

  程宗扬躺在窗边一张软榻上,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懒洋洋道:「它敢咬
我,今晚就吃狗肉火锅。」

  「那你一点精神都没有?」小紫捏了捏他的鼻子,「好像生病了呢。」

  程宗扬闭上眼睛,一边用鼻尖蹭着小紫细白的玉指,一边有气无力地说道:
「都怪那个贾文和。专往人最软的地方捅刀子……一刀给我捅出个思乡病来。」

  「你又想家了?」

  「想啊。怎么不想?冰淇淋、奶茶、蛋挞、爆米花、奶油蛋糕……」

  小紫撑开他的眼皮,「醒醒啦,大笨瓜,我都听你说过一百遍了。咦?你不
是说过,这些都是女孩子爱吃的吗?怪不得蛇奴说,刚才让孙家那两个奴婢给你
跳舞,你都提不起兴趣。程头儿,你不会是变性了吧?」

  程宗扬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叹息道:「我是想喂你吃的。如果我们
能回去,我就这样,跟你手拉手,一起去看电影。给你喝奶茶,吃爆米花,吃蛋
挞,吃冰淇淋。再给你抹点奶油,把你吃掉……」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怔怔停了下来。

  「你怕回不去吗?」

  「我确实是害怕。」程宗扬道:「但我害怕你会生病,害怕你会被人发现不
一样,害怕你不喜欢那里。」

  「也许只有你一个人能回去呢。」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立刻坐了起来,「你不跟我一起,我还回去幹嘛?

  当然要把你带回家,让大家看看什么叫仙女!智商爆表还这么漂亮的仙女居
然是我老婆,非让他们都羡慕得眼睛出血不可!」

  「你要是把她们都带回去呢?」

  「那我就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人生赢家!」程宗扬两眼放光,「几十个明星级
的女仆,带出去得有多风光?拍个宫斗戏都不用请外人,三宫六院全凑齐还有富
余,随随便便都能拍五百集。不是我说,就你这脸放在镜头前面,摄像机都不带
动的,一口气拍个三集五集,播出来收视率绝对破表!」

  小紫叉着腰道:「那你还不赶快起来?」

  程宗扬愕然道:「幹嘛?」

  「带我回家!」

  ◇    ◇    ◇「吱哑……」半朽的门枢摇晃着推开,满是灰尘的
蛛丝在阳光下飞舞着,扑到黑色的衣袖上。

  一名老态龙钟的太监拍了拍身上的灰,慢腾腾道:「这兴庆宫,废弃了快四
十年了。自打收复长安,宫里的贵人就再没有来过……」

  老太监只剩了三五颗牙,说话时口齿漏风,含糊不清。程宗扬仔细听着,问
道:「这地方离皇城和大明宫都不远,又紧邻着十六王宅和龙首渠,位置挺好,
怎么就废弃了呢?」

  「那些草匪把宫里抢掠一空,能砸的都砸了,还说挖什么宝贝,在龙池底下
挖了一个大坑……」

  老太监说着,穿过枯草丛生的御道。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土坑。那个大坑方
圆将近一里,中间被人挖出一口直井,深不见底。

  「这里便是龙池了,」老太监畏冷地佝偻着身子,抄着手道:「那帮草匪把
池水排干,又拆了龙堂,在池底铺了一条便道。自从打下长安开始,一直挖到逃
走……这儿就是龙堂。」

  老太监踩了踩脚下,冲着土坑对面道:「那边是沉香亭。」

  整个土坑形如漏斗,里面扔着碎裂的砖石,折断的梁柱,还有破损的推车和
木架之类的工具,都已经废弃多时,半埋在齐膝高的枯草中。

  脚下的龙堂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台,宫殿片瓦无存,所有砖石梁柱都被扔进龙
池里面。土台下方,有一个巨大的青石柱础,础孔直径丈许,如同一个大池子。

  「那是龙柱,高有十丈,柱子上刻着百龙升空图。草匪们砸不动,用宫里的
锦被丝绵浸过桐油,一层一层裹在龙柱上,放火烧了三天。到了第三天夜里,一
声巨响,跟打雷一样,那根龙柱断成三截,然后被草匪们一点一点砸碎,拿来铺
路……」

  「……太狠了吧?就算铺路,也用不着这么费事吧?」

  「谁说不是呢?」老太监说着咳嗽起来。

  程宗扬从袖里掏出几枚银铢,「辛苦你了。这点钱拿去买些木炭取暖。」

  老太监双手接过银铢,一边推辞道:「段大人吩咐一声就是了,哪里还用得
着公子爷再打赏?」

  「拿着吧。外面冷,你先回屋里歇息,我们在这儿逛逛。」

  「哎,哎。」

  老太监连声应着,收起钱铢,颤微微离开。

  「走,先看看那口井!」

  小紫笑道:「我要是你,就不会去看。」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那帮草匪挖了半年都没有挖出东西,说明找的地方肯定
不对,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还是别耽误工夫了。

  放眼四望,整个兴庆宫长宽两里有余,面积近两坊大小。作为长安三大内之
一,兴庆宫曾经是唐国最鼎盛时期的帝国中枢,此时虽然废弃,残留的建筑物依
然规模惊人,上百个人找上半个月,也未必能找遍。

  小紫拍了拍雪雪的脑袋,小贱狗张开嘴巴,吐出一隻玉瓶,接着是一个稻草
编织成的女娃娃。那娃娃高不过三寸,身体四肢都是稻草编成,只有头顶用的是
真实的头髮,身上还穿着漂亮的小衣服。

  巫毒娃娃?程宗扬可有日子没见过这东西了,「这是卓美人儿的?」

  「她的头髮。」小紫说着,弹了弹玉瓶。

  玉瓶中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声,倒在地上的稻草娃娃动了一下,接着忽然
站了起来,一摆一摆迈着步子,往西南方向走去。

  兴庆宫西南是一片废墟。残断的砖石,破碎的琉璃瓦,砸毁的石像……像小
山一样堆积在一起。巨大的梁柱被劈开后,又用烈火焚烧过,只剩下焦炭状的残
段。雕绘着牡丹和龙凤图案的朱栏被人吹碎、烧毁,残留的部分依然色彩鲜艳,
似乎还在诉说曾经那段辉煌的岁月。

  整片废墟没有一件完整的构造物,连砖石都被彻底砸碎,与其说草匪是为了
求财肆意抢掠,更像是纯粹的泄忿——或者说,他们是在找寻什么。

  「这里是……」程宗扬从袖里摸出一卷厚皮纸,看了一眼,「花萼相辉楼和
勤政务本楼。当年玄宗皇帝长居花萼楼,处置政务,罢黜官员,接见四方使节,
年节时还有歌舞百戏,与民同乐。号称天下第一楼……」

  程宗扬看着段少卿托关系找来的兴庆宫旧档图纸,然后抬了抬下巴,「现在
就剩两堆了,这一堆是勤政楼,前面那堆是花萼楼。」

  稻草娃娃没有停留,它摇摇摆摆爬过勤政楼的废墟,往花萼楼的位置走去。

  程宗扬在后面看着,那娃娃腿脚也是稻草编成,又软又小,走动时一扭一扭,
硬是走出几分卓美人儿的风韵……

  程宗扬心下嘀咕,难道是自己有日子没见着卓美人儿,看个稻草娃娃都跟她
带像?

  花萼楼的废墟规模更大,砸得也更彻底,简直像是被粉碎机搅拌过一样,几
乎没有一块大过半个手掌的碎片。

  稻草娃娃爬到废墟顶上,然后兜起了圈子。

  小紫手中的都卢难旦妖铃声音越来越急切。娃娃兜的圈子越来越小,最后停
下来,努力抬起头,往天上看去。

  它头顶那束髮丝飘动着向上扬起,忽然间,一根髮丝飞出,细蛇般在空中游
动着。但只飞出一人高,又飘落下来。

  小紫伸出一根玉指,挽住那根髮丝,然后屈指弹出。

  那根髮丝昂然而起,一直飞到数丈高的位置,最后消灭不见。

  「真有趣。」小紫望着天上道:「入口是在空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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